失去哥哥的打擊着實太重,楚靈犀難以承受,在悲慼之中昏厥,陷入沉沉夢境,聽完了哥哥遺書剩餘的內容。
“最後,還有…”楚雲昊的聲音微微顫抖,頓了頓之後繼續道——
“四界局勢已變,八方酒樓的情報網需要重建,你需與秦家姐弟聯手,儘快在四界範圍內安插新的暗探。
消息永遠都是最有價值的資源,先人一步得到情報,便可先人一步佔據優勢…另外…”
楚雲昊沉默幾秒,彷彿是疲憊,彷彿又不是:“你從前總是開哥哥和秦家大小姐的玩笑,這着實不應該,你與她是無話不談的閨中密友,以後也要好好相處,替哥哥多多關照她…”
言至此處,他自嘲地笑笑,音含無盡哀悽:“不止是你,哥哥也覺得自己過於嘮叨囉嗦,你和…和秦家大小姐皆是巾幗不讓鬚眉的女中豪傑,定能夠成就一番大業。”
楚雲昊長長而嘆,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氣息平穩後哽咽道——
“未來的路,哥哥無法陪你走下去了,爲帝之道,要靠你自己摸索。
四界聖君,各有不同,但有一共通之點,那便是“虛懷納諫”四字,史書有云,納諫者興,拒諫者亡,你要牢牢將此記在心中。
若想創昌明盛世,不單單要以武力手段維繫大局穩定,更要用寬廣的胸襟接納直臣的諫言,如此方可不被奸邪小人矇蔽。
萬年之前,妖界明君暄帝特設諫議院,重用善辨是非、敢論曲直的忠臣爲言官,朝堂政局因此而清正廉明,你亦可借鑑此法。
做暴君易,做聖君難,登基之後,你的性情須得多加收斂,可以有與衆不同的鋒芒,但不可過於離經叛道。
明君聖帝之路不好走,不過也不必有太大的壓力,只要你能夠穩定亂局,壓制內部各方意欲奪權的勢力,削減諸州國主的實力,使之成爲對大權沒有威脅的諸侯,便是巨大的成功,楚家的列祖列宗在九泉之下也會爲你感到驕傲。
皇冠之重,萬金之壓,假如有一天,你真的累了,不必勉強自己,在至爲輝煌之時急流勇退,重新做回無憂無慮的妖族小霸王,也不失爲明智的抉擇。
對於你稱帝一事,必有許多人心中暗存不服,無論面對多少非議,你都不要害怕,也不要退縮,拿出一貫的勇氣來,哥哥最喜歡你的一句話——
‘所有人都以爲我做不好,我偏要做好給他們看,閃瞎那一雙雙看扁姑奶奶的狗眼!’”
千言萬語,終有一別,楚雲昊用略顯沙啞的溫柔嗓音,道出訣別之言——
“好妹妹,再見,下輩子,我還做你的哥哥。”
聚靈河的洪水已止息,可楚靈犀氾濫的眼淚卻匯聚成江海。
她緩緩睜開雙眼,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想知道,只是失神地躺在牀上,似乎魂靈已出竅。
往昔的她,無數次幻想過開疆拓土成功之後登基爲國主的場景,那是言辭無法形容的興奮與激動。
而今,等待她的不是小小的國主王冠,而是妖界至尊的寶座,但她卻萬念俱灰,心如槁木。
哥哥是她在世上唯一真正的親人,沒有了哥哥,她要那皇位有何用。
茅石送上湯藥,苦心勸慰甚久,也沒有換來她的半分迴應,不得不講出一件事:“靈帥,八方酒樓的秦家大小姐…也殞命了…”
楚靈犀無神的雙目終於動了動,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昨夜秦大小姐跳入聚靈河…爲雲帥殉情了”,茅石從懷中取出遺書,放在其手邊:“這是她留下的遺書。”
秦霜殉情之前,特別把信交給茅石,並告訴他:“靈犀看到這封信,或許可以振作起來。”
當時的石頭察覺其情緒有異,可是並未多想,怎料半個時辰之後,便收到了噩耗。
楚靈犀清楚秦霜對哥哥心懷愛意,但他們二人不止沒有定親,連戀人都不算是,怎會如此決絕地殉情呢?
她打開那封遺書,方知無話不談的閨蜜,其實暗藏了許多心事與秘密——
“靈犀,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隨靈帥而去了。
很抱歉,沒有當面與你告別,對不起,有許多事我一直都在瞞着你。
心藏秘密五百年,這種沉重且辛酸的感覺,沒有經歷過的人不會懂,我也不希望別人懂,此段隱秘心事,僅講給你聽,只希望你能懂。
第一次見到雲帥時,我只有十四歲。
元宵燈會,月色燈光滿帝城,香車寶輦溢通衢,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我與家人走散,茫然無措,被來來往往的行人撞來撞去,差一點就摔倒在雜耍班子的火圈上,萬幸,有人扶住了我。
那個人便是雲帥,那一幕在我腦海之中三生三世都揮之不去。
言語很難形容當時的感受,似是話本中那命中註定的相遇——只此一眼,便誤終身。
匆匆一面,未道姓名,還好上蒼垂憐,兩年之後,於宴會偶遇,我才知他是楚州太子,妖族赫赫有名的少年英雄。
自那之後,我便想盡一切辦法蒐集所有與他有關的消息,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與他相見的機會。
可是,雲帥是妖界萬千少女仰慕的英豪,無論走到哪裡,都有無數權貴侯門的才女與美女爭相與他攀談,整整一年,我都沒能單獨和他相處過一刻。
說來慚愧,與你做朋友,最初我是懷着利用的心思,想通過你來接近雲帥,十分抱歉。
不過後來,我們兩人成爲了真正的閨中密友,聽你講了楚州宮廷中的紛爭,我才得知雲帥在朝中的處境十分艱難,所以很想盡微薄之力爲他排憂解難。
我父親的八方酒樓,是妖界情報匯聚地之一,從雲帥第一次來買消息的時候,我便暗下決心,要建成四界最大的情報網,好讓雲帥可以隨時隨地獲知天下所有的機密消息。
後來,你看出了我的心思,刻意撮合,但云帥始終都在迴避。
那時我很傷心,想要結束這場看似無望的單戀,認爲是自己不夠好,配不上那樣完美的他。
可是有一天,醉酒後的雲帥突然叫了我聲‘霜兒’,並講了一句話——‘你想必早已忘記,我們初次見面,是在一百年前的上元節燈會。’
他沒有說更多,酒醒之後更是隻字不提,但對我來說這已經足夠,原來雲帥心裡始終都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