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青禾拿着這張紙, 久久不能回神。以她的眼力,自然看出這是才寫不久的。
她記得沈經年纔剛離開家不到十幾分鍾,爺爺也在這之後出門找鄰居老爺子下象棋去了。
可她完全不記得沈經年什麼時候寫的, 難道是在自己在臥室裡梳頭髮描眉的時候嗎?
還有這《與妻書》,一字一句,皆是承諾之言,沈經年怎麼會突然寫這個?
從他的私印,到沈家家主印,無不彰顯着這紙書信的分量, 絕不是隨手之寫。
“關老師?”何桔露不解, 出聲詢問。
反倒是攝影師率先被叫醒, 猛然驚訝地看着鏡頭裡的“立誓”與落款,張大了嘴巴。
他連忙控制着轉了鏡頭, 又緊張又忐忑。
剛纔職業病發作,拍到沈三爺寫的東西了……
如果能放出去這封書信的內容,絕對會讓他們這期大爆的——但沒有允許,他們不能。
關青禾回過神來,將紙張重新壓回鎮尺下, 認認真真地捋平, 而後仔細關上窗。
她有些恍神地回了亭子裡,腦袋裡全是《與妻書》的內容, 內心既衝擊, 又甜蜜。
沒有哪個女生收到心愛之人的情書會無動於衷的, 關青禾再冷靜, 也不例外。
好在她很快控制好, 露出笑容:“開始吧。”
何桔露是記者,自然會察言觀色, 看出她的心神不屬,但她這樣說了,就不會追問。
“關老師先介紹一下自己吧,很多人只知道您是如夢令茶館的評彈演員,還不知其他信息呢。”
一共有八個問題,其中三個是與自身相關的,也有一個問題是詢問章明月和關老爺子的。
關青禾並沒有隱瞞,娓娓道來:“我爺爺奶奶都是琵琶演奏者,曾是師兄妹,搭檔生情,後來因爲一些事,才隱居清江。”
“章老師也是我爺奶的師妹,主攻評彈,曾經教導過我一段時間,所以算得上是我的老師。”
何桔露接上:“前段時間網絡上有網友放出老照片,關老師的爺爺奶奶可謂是俊朗有才,轟動全國的藝術家,說句師承名門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她問:“大家其實都很好奇關老師的想法,因爲很少有年輕女孩子會選擇評彈演員這樣的工作。”
“評彈演員只是份普通工作而已,只不過和其他的工作又有點不同,傳統文化總是要人去繼承的,如果大家能通過我更瞭解評彈,那我的工作就已經完成了。”
何桔露笑起來:“現在已經很多人知道了。”
她喝了杯茶,才問:“網絡上還有一種發言,覺得您未來會進娛樂圈,您有這個打算嗎?”
最後一個問題則比較尖銳,何桔露斟酌語氣:“我們都知道關老師您已經結婚了,作爲女性,在家庭與工作方面,通常會更難選擇,您會有不可調和的矛盾嗎?”
採訪稿她給出,但答案她是不知情的。
同時,何桔露也好奇,沈家家大業大,雖說風評口碑都很好,但會不會要求早早生子繼承家業。
畢竟,關家已經落魄,必然對抗不了。
她卻見關青禾彎了眉眼:“我與先生討論過,對於我以事業爲主,我先生不僅支持鼓勵,也一直在爲我排憂解難。”
聽見這答案的攝影師忽然想起一開頭那封書信。
他咋舌,沈三爺這樣開明,對關老師好像情根深種,這種身份的人竟然也會深情。
今天攝影機拍的每一處角落都是電影級別的鏡頭。
何桔露拍了拍手:“今天拍得好快,和關老師聊天太舒服了,我都喝了好幾杯茶了。”
關青禾說:“看你喜歡,待會走時帶上茶葉吧。”
她可要不起沈三爺的茶葉,誰不知道沈三爺在喝茶這方面是出了名的奢侈。
何桔露讓大家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攝影師扭扭捏捏,小聲拉她到一旁:“姐,我不小心拍到了這個。”
“沈三爺的信。”攝影師調了鏡頭給她看:“情書!”
何桔露作爲記者,第一反應也是,必然大爆。第二反應是,沈三爺居然對關老師立誓,這麼有心!
她隨即冷靜下來,拍了他腦袋:“來之前我怎麼告訴你的,亂拍什麼!”
“刪——”
攝影師捂着腦袋。
關青禾注意到這裡,詢問:“怎麼了?”
何桔露僵硬着轉過身,實話實說:“關老師,我們這不小心拍到了您去關窗的鏡頭,拍到了一點點不該拍的,我這就讓他刪了。”
關青禾一想,猜到是什麼,走過去看了眼,鏡頭之中,只有最後一句話。
沒想到沈經年給她的情書竟然被這麼多人看到,她耳朵有點泛紅,故作淡定。
“沒什麼。”關青禾想了想,輕聲開口:“可以把這段視頻單獨發給我嗎?”
何桔露點頭:“當然可以。”
她見面前美人柔柔,糾結了幾秒,忍不住問:“關老師,這段鏡頭可以保留嗎?我們可以打碼!”
“因爲這封信實在是太浪漫了,關老師先前在微博澄清謠言您先生是文雅的人,我覺得恰好與這封情書遙遙呼應!正和傳統之美!三爺的名諱與印我們可以打碼!”
何桔露語速快而清晰,關青禾聽得一怔。
還未消化,又聽她說:“當然,您如果要刪除,我們發給您後,也絕對不會留下一丁點痕跡,您放心。”
關青禾無奈地笑了下,精緻眉眼,清淡如霧,柔聲:“我懂你的意思,但與妻書是我先生寫的……”
“原來叫與妻書!”何桔露眼睛大亮。
這下更浪漫傳統了,古往今來,最出名的與妻書哪個不是被世人傳頌的。
在如今的現代社會,還能看見“與妻書”,已經是非常難得的畫面了。
關青禾一不小心說漏嘴,有點懊惱,主要是親眼看過,記在腦子裡,就容易脫口而出,挽回也來不及。
她換了話題:“你們先把視頻給我,關於你的提議,我需要詢問我先生的意見。”
自家太太不反對,沈三爺還能反對嗎?何桔露露出笑容:“好!我們回去之後立即將視頻原件發給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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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會兒,何桔露才是真正離開,管家在外等候,還爲每人都準備了一份禮物,笑着送他們出去。
上了車,大家才嘰嘰喳喳議論。
“不知道是什麼。”
“還有禮物呢,好貼心。”
“哇!”
攝影師最年輕,也最迫不及待。禮袋是私人設計的,在外看不出,只覺得低調內斂,打開內裡,驚呼出聲。
“茶葉,香薰,還有好漂亮的手鍊。”
“不止,底下還有一條圍巾,好軟好舒服,什麼毛啊,不像羊毛。”
“標籤寫了,要是我英文沒錯的話,是駱馬絨。”
幾人都沒聽過,有事百度,一分鐘後,一起擡頭。
他們竟然有一天也能擁有“神仙的面料”做成的圍巾。
何桔露扯着嘴角:“別看我,我也不知道沈三爺會這麼大方,竟然送這麼貴的圍巾。”
攝影師砸吧嘴:“網上說卡塔爾王室,每年買四十條,咱們這就五條了……”
化妝師眨眼:“人家王室多少人,還要分,咱們四捨五入,也是王子公主了。”
何桔露說:“沈三爺是想讓咱們好好採訪別亂來,別搞幺蛾子,斷章取義,鏡頭也得給我好好把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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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巧,他們剛出門,天終於下雨。
【李叔,書房的窗麻煩您關了。】
管家收到沈經年的消息,匆匆進院,未料還沒進書房,就見窗前桌後坐了個身影。
他剎住腳步。
關青禾似有所覺,從“情書”上擡頭,看見他,問:“您怎麼這麼急?”
“我來關窗。”管家開口:“正好下雨了,先生說他臨走時窗戶沒關。”
其實屋子都是有檐的,雨不會落進來,但以防萬一風太大,又是書房這樣重中之重的地方。
他提到沈經年,關青禾的指尖燙了下。
“我關就可以了,您去忙吧。”
管家誒了一聲,又給自家先生回消息:【太太正好在書房,說由她來關。】
看到這句話,沈經年握着鋼筆的長指頓住。
他無奈地笑了下,那封承諾書就擺在書桌上,關青禾進去關窗必然會看見的。
沈經年鬆開筆,骨節分明的手指敲擊幾下。
【太太在忙什麼?】
管家回覆:【好像在看信。】
果然,沈經年眉梢微動。
不過,這承諾書本就是寫給關青禾的,早看晚看都沒什麼區別,說不定看了今晚還有別的收穫。
以沈太太的性格,或許很快就會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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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青禾對着沈經年的《與妻書》看了有半小時,才終於放下,趕緊去如夢令。
原本因爲採訪順利而空出的時間,反而因爲沈經年匆匆忙忙,也沒來得及詢問鏡頭的事。
她今天要接受採訪的事,整個如夢令茶館的人都知道,小蘇一開始還以爲會採訪他們這些,都準備好大誇特誇。
一聽沒有,頓感失望。
“還以爲我會上報紙呢。”小蘇說:“多光榮的事啊。”
“現在都沒什麼人買報紙了。”周謙一本正經,“也就一些老太太老爺子還訂報看。”
比如他爺爺。
關青禾說:“到時《寧城日報》會送過來報紙,一起看就是了。”
小蘇說:“貼在茶館牆上,讓進來的客人都能看見!”
關青禾:“……”
也不用那麼招搖。
何桔露離開前和她提過,順利的話,下週採訪就能上線,所以下週必然會多不少客人。
如今因爲綜藝已經在播其他的樂器,所以如夢令茶館與關青禾出現的次數都降低,客人穩定下來。
往常夏天時,關青禾演出時間天色還亮,如今越來越昏,已經點上燈籠,搖晃的光影落在琵琶美人上。
滿堂寂靜,只聽曲聲伴着酥至骨髓深處的歌聲。
誰也不知道,在這樣的關鍵時刻,一個俊美的男人緩緩步入二樓,推開窗扉。
檐上掛着的古樸燈籠映出一張斯文的面容。
關青禾垂着眼簾,輕輕柔柔地唱完曲子,和齊觀宇一起下臺,今天的演出到此結束。
茶館又喧鬧起來。
齊觀宇放下琵琶,看關青禾對着鏡子又在出神:“你今天好像一直走神。”
關青禾說:“演出的時候沒走。”
齊觀宇被她這認真勁兒笑道:“是是是,當然沒有,誰不知道老闆娘對工作最認真了,難不成是和沈先生鬧矛盾了?”
關青禾微赧,哪裡有矛盾,反而更有情,她現在恍神,主要是因爲待會回家會見沈經年。
“關老師惱我了?”
門外響起清冽的嗓音。
屋內二人都望過去,微微愣住。
沈經年站在門側,西裝筆挺,領夾典雅,眉宇矜貴溫潤,直直望向鏡前的玲瓏身影。
關青禾張脣:“沒有的事。”
沈經年走進去,步調從容:“那就好,不然我擔憂,接太太下班會被拒絕。”
關青禾:“……”
齊觀宇懶得見秀恩愛,喝了口茶,就自發離開。
如果說之前在走神,如今見到本人,關青禾反而忽然淡定了下來,不就是一封情書麼。
沈經年都能寫出來,她一個收信的有什麼好緊張的,不過是提前看到了而已。
關青禾開口:“我待會就好。”
沈經年在身後的方桌邊坐下,自己悠閒地給自己倒了杯茶,動作姿態皆高雅閒淡。
他指尖捏着茶盞,感受着那股子熱意。
關青禾放下木梳,也來到桌邊。
沈經年徐徐說:“我以爲關老師今天下午會給我發消息。”
關青禾一頓:“……忙忘了。”
她猜測,估計是管家把自己今天下午在書房的事告訴他了吧。
沈經年挑了下眉,正要接話,手機卻響了起來,他眉心一皺,瞥見容羨的名字。
“有事?”
容羨聽出來語氣不大對,特地看了下時間,這才五點多,應該不至於打擾到什麼。
“知味館今晚有鹿肉。”他一本正經道:“還有鹿排骨大補湯,十分滋補,最適合你們了,壯.陽.益.精。”
壯、壯……陽?
關青禾離得近,也聽得隻言片語,飛快地瞄了眼沈經年,這男人還需要補纔怪。
沈經年屈指點着桌面,“你們?”
容羨哦了聲:“本來是我和宋懷序一起的,湊巧碰上新菜。剛纔還約了你小舅,他說你來他就來。”
他手機往旁邊移:“宋懷序,吱一聲。”
一道慵懶的男人嗓音傳出來:“吱。”
隨即,他略帶笑意的話語又響起:“沈三爺不打算爲你的太太補補身體?”
“咳……”
關青禾一口茶嗆住,掩脣咳嗽兩聲,臉頰微紅。
他們這幾個人,哪個在外不是斯斯文文的大佬,風評極佳,私底下對話竟然如此開放。
電話那頭的人自然能聽見,沉默下來。
宋懷序也輕咳聲,清俊臉龐神色一頓。
沒想到另一個正主沈太太居然在旁邊,沈三居然不告訴他們,還聽見了這話,多不雅觀。
他的聲調恢復侃然正色,頗爲端方禮貌地邀請:“如果沈太太有空,也可嚐嚐。”
沈經年婉拒:“沒空,不去。”
然後,他又彎脣:“宋總更需要。”
關青禾腦補了一下宋懷序聽到這句話的表情,待他掛斷電話後,好奇問:“宋先生會生氣嗎?”
“會,然後他會將鹿肉與湯直接送到靜園。”沈經年語調緩緩:“防止我們吃不到。”
關青禾誒了聲,還挺好玩的。
隨即又後知後覺,他和宋懷序是朋友,瞭解至深,推測肯定成真。
那今晚必能吃上鹿肉……就等於他會大補?!
關青禾烏黑的眼眸裡閃過幾分懷疑,怎麼覺得沈經年說那句話也許動機不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