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金尊鳳儀不復如 中

李謖如怒紅臉頰,疾速想下得榻去。趙璟不待她腳尖沾地,驟地舒臂攬住了她,將她牢牢控制在懷裡,讓她動彈不了分毫。

他低緩暗啞的聲音透着冷冽,字字如凌厲的箭射入她的心:“今生今世,朕豈容你逃離第三次!”

字落,他灼熱的脣瓣已覆上了她咬得怒白的脣,深深地親吻了下去,繼而傾身將她壓入了繡衾香被裡。

李謖如無法動彈,承受着他蠱惑而醉人的吻,她輕輕顫抖着,手指緊緊地抓住了身下的錦被。驀然,趙璟微擡起首,皺眉俯睇柳眉剔豎、薄怒嫣紅的李謖如,指尖觸了觸被她狠狠齧咬的嘴脣,冷笑道:“皇后在外遊歷經年,性情倒是野烈了許多!”

李謖如清冽如寒潭的眼眸直直地仰望住他,忘了自己已成刀上俎肉,應該做的是卑憐哀求,而絕非挑起趙璟的怒火。痛失骨肉之後,她滿腔的痛與怨無人訴說,無人理解,以爲一把火能夠燒去她扭曲醜陋的心,燒去她的怨、她的恨,卻沒能燒去她的情。此刻,一股濃烈的怨怒讓她捨棄了冷靜,捨棄了應當籌謀後路的理智。“皇上是否忘了,我只是違逆不尊的犯婦李謖如,如何敢當皇后之尊?”

趙璟略眯縫雙眼,垂手觸撫她宛如渥丹的容顏,冷硬的脣角勾起一抹譏誚:“永遠記住,朕可以廢了你,也可以再立你!”

李謖如心中一震,他此話何意?

她心念電閃,恍然悟明,旋即無比嘲弄的道:“如今蕭家也觸犯了皇上的忌諱嗎?”趙璟可縱容權臣的貪婪,卻絕不容人觸犯帝王的皇權、左右皇朝的政權,他可以輕易讓李家位極人臣、貴傾天下,亦可讓李家一夕之間,從天而入地獄,由榮貴而至卑賤。

他親手所廢的李謖如,他親手所毀的李家,在帝王手中只是棋子!

蕭家,如今大炎最顯貴的氏族,是否正如當年的李家,逐步踏上了傾覆之路?

趙璟低低地笑了起來,讀不透是讚許她的睿敏,還是嘲諷她的妄猜聖意。

“朕之所爲,他日你自可知曉!”語落,趙璟單手縛住了她抵抗的雙腕,另一隻手熟練地解下她的束襟,衣衫褪盡,她玲瓏無暇的嬌軀毫無阻礙地呈現在他眼底,他深諳的眼底浮露出熾熱的流光。李謖如羞怒地漲紅臉,徒然的抗拒着他的侵略,但被禁錮的纖軀卻漸漸變得滾燙,跳動劇烈的心及身體難言的渴望再再坦露了她薄弱的違心之舉。

趙璟勾脣一笑,大手輕揚,錦帳密密地垂落,徐徐遮掩住了糾纏的身影,復給一室難言的旖旎春光。

春宵涼靜。

李謖如披衣而起,掀簾下榻,披落的青絲掩不住她依然薄紅的雙靨。她慵倚繡屏,慢慢以指梳理烏髮,斂落的眼眸斜落於尤有餘溫的衾枕上。

趙璟一刻前已起身回宮,一宵歡愛,他只給她留下讓她難以平靜的悸動與復涌的情愫,未曾將她押禁,未曾許以話語。她的胸腔被尤未散去的激盪填溢,卻又空落落的讓她不安。

趙璟從始到終就知道她的藏身之所,她拂逆他的旨意,觸犯聖威,他縱然未將她關押處死,卻也只是因爲她逃不過他的手掌,讓她做個跳樑小醜罷了。可今夜,他的所爲卻是爲何?

“是知我失去了孩兒,生了憐憫?”她自嘲的喃聲道。

然而,他先前所言“可廢之亦可立之”,絕不會是信口而言。難道他還想利用她?可如今她又有何利用價值?

李謖如閉上雙眸,悵然長嘆。

趙璟,果然是她此生的劫數,離得再遠依然回到了他身邊!

勤政殿中充滿了冷峻威肅的氣氛,四名大臣在殿中深深地叩下頭去,未敢發出一絲聲響。

趙璟重重地丟開奏摺,冷目掃視臉色慘白的衆大臣,緩慢而道:“壽王、秀王、沂王皆抱恙在身,不能還京?”前幾日尚只是沂王鬱怒病倒,如今他的三位兄弟倒是都患通一氣了

他即位之前,高宗聽信讒言,將皇權散之,將三枚各能號令二十萬兵馬的虎符賜與了壽王三人。後高宗醒悟此舉對即將登上大寶的趙璟而言、對大炎皇朝而言實是後患無窮,他方諭令三王在十年後,將三枚虎符歸還朝廷。三王在滿朝文武百官前起下重誓,十年之內,若非皇帝庸碌無道、危惑蒼生,必不動用虎符,十年之後,必將虎符奉呈朝廷。

如今十年之期已滿,曾經的誓言旦旦卻早已成了一鉢土,三王的野心也愈來愈明目昭彰。趙璟在即位時,就知道他的三位皇兄皇弟野心勃勃。羯羊等強國的眈眈虎視,他不懼亦不畏。大炎六十萬兵馬卻他的心頭大患,因爲這六十萬將士,每一位皆是他的子民,損一必折己,這絕非他所願。故而,十年間他未曾動三王一分,任由他們氣焰蓋天,然這絕未表明他無力可施。

大殿中,跪於前的是位清癯秀髯的中年男子,他比之其餘幾人顯得鎮靜許多,只聽他娓娓說道:“啓稟皇上,崌州、滄州與沇州三地都官皆已上奏,三地近來爆發一種疫疾,百姓染疫者甚多。三位王爺一心爲皇上分憂,不顧疫疾,舟車勞頓親去探視百姓,最終勞累病倒。微臣以爲,三位王爺愛民如子,是社稷朝廷之福,懇請皇上能赦免三位王爺未能復京之過!”

半晌,殿內鴉雀無聲。

冕旒之下,趙璟薄薄的脣瓣掀動,吐出莫測無瀾的話語:“蕭愛卿言下之意,朕應當賞賜三位皇兄與皇弟,而非強令他們回京!”蕭鑄啊蕭鑄,李功甫與李家的下場,竟然未能讓你有絲毫警醒。權勢果真是個無底洞,如何填也填不滿。

蕭鑄微微一笑,神色更加恭敬:“皇上德彰天下,實乃天下人之福!”

趙璟無聲冷笑,卻似斟酌口吻:“若朕不曾赦免,天下人豈不是說朕鐵石心腸,冷血無情?”

蕭鑄一怔,伏身道:“微臣失言!微臣只是以爲,皇上無需憂得一時。天下人皆知,三位王爺重義守諾,先皇將虎符賜予三位王爺,亦是深明此點。”

趙璟點了點頭,讓蕭鑄聽見了他釋然的笑意:“蕭卿言之有理。傳旨下去,壽王等愛民如子,朕甚感欣慰。今着陽弦境爲崌州鎮撫使、竇雲升據滄州、魏兆靖據沇州,協助各三位王爺處理各州郡疫疾事宜,不得有誤!”

蕭鑄心中一動,雖知皇上必然會派人前往三州撫慰災情,但這三人中卻只有陽弦境乃皇上的心腹,其餘二人皆是他們的人。他們還道皇上必會同派夏侯謹、陽弦境等人,此番旨意一下,倒是出乎他們的意料。

“鎮北軍後日回京,相迎諸事籌措如何了?”趙璟拿起了另一本奏摺,自是說明壽王等人之事告一段落。

蕭鑄身後的紫袍官員道:“啓稟皇上,微臣等已於城外設迎將臺,返京將士駐營之處已修繕完畢。城中百姓聽聞鎮北軍大捷而還,無不紛紛掛燈結綵,只待大軍勝還!”

趙璟甚是滿意,“曲律渥押解回京,羯羊國必遣使者而來,諸位愛卿要早思良計以對!”

蕭鑄未敢流露過多思慮,與另三名大臣連忙磕首:“微臣遵旨!”

蕭鑄等人退下後,趙璟閉目沉思良久,突然淡聲道:“張先,傳內侍司榮宏來見朕!”

張先躬身領命,心中明白皇上突然傳內侍司前來所謂何事!

當年的李皇后承孕,何以內侍司未呈稟皇上?李皇后小產,宮中亦無一人知道!

若說是李皇后刻意隱瞞,她又爲何要隱瞞此等大事?以李皇后當年的境況,若她承孕誕子,必然不會若得被廢的下場。她的隱瞞想來是有十分重要的原因或目的了。

李謖如撩袖束裳,包縛着髮髻,一派尋常民婦模樣,正埋頭涮洗着竈具。玉潤的臉頰上似乎還有幾抹灰塵,讓人見之不免發笑。

連嬸昨日帶着澤兒被送回了將軍府,她一早起身後,本打算前去將軍府接回她

們,孰料,院門卻被從外鎖住了。不必想已知,這必是趙璟所下的命令。

她屋前屋後一檢視,果然後門也被鎖了,而屋內凡能踏高的傢俬皆被搬了個空。

她望着有些空蕩蕩的屋子,當下只覺哭笑不得。縱然她醫術高明,但半分武功也不會,趙璟分明是想將她圈禁在這間宅子裡!

過了午時,往常皆是連嬸準備膳食,今日她卻只能自個操刀下廚了。儘管未曾煮食,但她好歹在外自立更生了經年,燃竈生火、淘米洗菜的功夫還是有的。她細細思量着平日連嬸烹製飯菜的方式,份外認真的依樣畫弧的做了起來,以至她全然未注意到,趙璟靜靜地站在廚前凝視了她好半晌。

張先站得遠遠的,噤聲不敢發出一絲聲響,但眼角仍不住朝廚舍裡有些灰頭土臉的李謖如覷着。

沒想到,曾經貴及天下的前皇后如今竟會親自下廚,不在意髒污了手臉,且他瞧着,怎麼覺着前皇后臉上還有絲滿足?

趙璟站於廚舍外的扇門旁,足以將舍內一覽無餘,然李謖如若非走出門來,是發現不了他的。

他面無表情的凝望着李謖如得意而興奮的端着一盤色澤尚佳的菜餚,放在了烏木方桌上。她一雙清淺的眼眸滿意的盯着那盤菜,洋溢着恣意釋然的笑,雙靨上的笑渦深深地醉人心間,讓人忽視了她有些狼狽的模樣。

賢善雅度的李謖如,竟然會笑得如此純粹,沒有心機,沒有預謀……

李謖如並未察覺趙璟已觀察她良久了,徑自取水淨手,繼而盛了米飯,端碗持箸,正待品一品親自所坐的膳食。冷不防的,一記她份外熟悉的低沉聲音響起:“朕的碗箸呢?”

李謖如本是背對於舍門,乍聽此聲,頓時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她錯愕的轉頭,赫然驚見趙璟正興致勃勃的盯着她面前的飯菜。

“只一盤膳食?罷了,朕也餓了,將就一二也無防!”趙璟沒理會李謖如驚詫與意外,撩袍坐了下來。

李謖如壓抑住心底的悸動,抿了抿脣,正要跪下請安,趙璟卻握住了她的手,指着面前的菜,道:“此菜餚是什麼?”

李謖如掙了掙,抽回了手,斂容回道:“回皇上,只是一道素燴什錦菇!”

“素燴什錦菇?”趙璟唸了一遍,揮退正待侍候他用膳的張先,拿起李謖如方纔所用的木箸,夾起一片珍菇,慢慢咀嚼起來。

李謖如與張先不覺小心注意着他的表情。張先自然是擔心趙璟吃不慣,李謖如則是緊張於堂堂天子竟吃起了她做的膳食來。

“尚可!”趙璟點頭,放下箸,接過張先奉上的帕子,拭了拭嘴。他起身看眼略略鬆了口氣的李謖如,朝張笑吩咐道,“張先,將膳食端到前廳去!”

君子遠庖廚,他今日可是庖了個五分了。

李謖如心中一嘆,看來今午得餓着肚子了!

趙璟在前廳用罷膳,瀨完口後,方對李謖如懶聲道:“朕要午憩片刻,由你侍候着。”

李謖如無言以對,只能扯了扯嘴角,朝內室一引,乾巴巴的道:“皇上,您請!”

趙璟究竟意欲何爲?昨夜的承歡,她尚能歸究於情慾煽動。此時此刻,他莫名而來,莫名用了她烹飪的膳食,莫名要在此歇息,這不是一時情動所會爲的。

張先默默立於一側,小心的難飾着自己的驚訝。

一個時辰前,皇上召見內侍司,卻將他遣退了出去,故而他並不知內侍司向皇上稟明瞭什麼。他只知那之後,皇上命他取出一幅半燒燬的畫,凝視良久,繼而帶着他出了宮,便直赴前皇后這兒來了。

今日,皇上不僅吃了只一道菜的午膳,眼下更是要歇在此處。他不知前皇后是否有發覺,皇上今日凝視她的目光,已不若前幾次的冷冽,反而柔和了許多。這讓他有種錯覺,似乎看見了當年皇上對前皇后的那許溫情與憐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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