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了人世間有大愛的二叔一碗蔘湯下肚後,就鑽進了暖和的被窩裡,夜裡竟然難得做了一個夢。
夢中,他時而健步、時而飛奔、時而一躍衝上九重天,恍若這大千世界便是他的飛昇之地般。
只是,這種讓人慾罷不能的神力突然又憑空消失,二叔眼睜睜的看着自己剛剛飛到半空的身子往下墜落,他嚇的想要往上飛竄,可兩條腿怎麼也不聽使喚,最後筆直的摔在萬丈之下。
“呼!”的一聲!
二叔從夢中驚醒,本能的伸手摸向四周,旋即意識到自己剛纔是在做夢。
好端端的怎麼會掉下來呢?
二叔意猶未盡,夢中那種身負神力的滋味,真是比年輕時行人倫之道還要暢快啊。
這夜裡醒了,一時半會可就睡不下去了,況二叔這幾天睡的也不輕。
他坐了起來,將自己裹在棉被之中,癡癡的看着不遠處的火爐子,想着白日發生的事情,猶覺不可思議的很。
幾天前還是個被鎖拿進詔獄等死的欽犯,幾天後卻被宮中公公們誇讚爲英雄,還得貴妃娘娘、公主殿下、西李娘娘遣人送飯。
從前的“李大傻子”搖身一變成了“李公公”,這等天翻地覆的變化衝擊得二叔忍不住掐了自己一下,以確認到底是否真實。
得到確認的答案後,二叔忽的咧嘴傻笑了起來,腰桿子也是下意識的挺直,感覺自己就好像騎馬的大將軍般。
嗯,是咧,咱家是英雄,勺打奸賊的大英雄!
二叔擡手在自己下巴下方的虛空來回輕挼,好像他真是個長鬚飄飄的大將軍般。
殊不知,他老人家如此陶醉的樣子可把人家查房的獄卒週三給嚇的不輕。
深更半夜,二叔跟個鬼上身似的,能不嚇人麼。
.........
二叔的好日子沒有就此結束,第二天陸續提着禮物來探他監的公公們是越來越多。
內官監、司設監、御用監、神宮監、尚膳監、尚寶監、印綬監、直殿監、尚衣監、都知監、鐘鼓司、混堂司,兵仗局、銀作局。
大小二十四衙門,竟然陸續來了十七個單位的頭頭腦腦。除此之外,皇爺身邊的內侍也來了幾個。
大大的詔獄,小小的牢房,一下就變得好像司禮監的值房般。
連着幾天,那叫一個熱鬧,二叔都“接待”不過來。
田爾耕瞧着不是辦法,便專門讓兩個獄卒幫着二叔打下手,登記“訪客”信息,斟茶倒水什麼。
有些身份、職事較低的太監見“李公公”這邊顧不上他們,也不生氣,笑呵呵的把禮物往登記的獄卒那一提,然後報個名字就走。似乎,他們來此的目的就是讓“李公公”知道他們而矣。
與此同時,東林黨那邊也沒歇着。
王之寀和解學龍將詔獄發生的事情彙報給李三才後,李三才意識到大事不妙,因爲如果連鄭貴妃都要保這李進忠的話,那李進忠就很可能沒有事。他若沒有事,豈不是坐實了楊漣真是奸賊了麼?楊漣是奸賊,他們東林黨是什麼?
臘月初九那天,東林黨人、御史房可壯上書就“叩門案”呈請皇帝嚴懲兇手,還楊漣公道。
此疏,留中了。
十一日,東林黨人、御史繆昌期、夏之令、刑科給事中惠世揚、解學龍等十三人聯名上書,請求皇帝將於會極門外毆打命官的李進忠處以極刑,以正中外視聽。
此疏,仍就留中。
十三日,署刑部務、左侍郎楊東明上書皇帝,認爲“叩門案”兇手早已捕獲,然卻遲遲未能由三法司審訊查明真相,以致民間議論紛紛,流言四起,與當年妖書案如出一撤,故爲免人心惶亂,楊東明懇請皇帝將此案從詔獄移交刑部,再由刑部會同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合審兇手,還受害者公道同時平息京師流言。
此疏,皇帝有批示,但僅數字——“朕知道了。”
接連三疏,皇帝對“叩門案”持什麼態度,已然是內外皆知。因而,在內廷衆多單位集體探視後,又有若干皇親國戚分別遣人至詔獄“慰問”二叔。
壽寧公主府還包辦了二叔的每日三餐,甚至於飯後點心每天都準時叫人送來。有一日,駙馬冉興讓還親自過來看望了二叔,要他老人家安心坐牢,千萬不要胡思亂想。
作爲二叔的直接看管單位,錦衣衛方面竟也釋放了對他老人家的善意。北鎮撫使劉僑在百忙之中親自提着兩壺酒下到牢房,和二叔就詔獄的建設工作進行了深入的交流。
二叔那間牢房已經堆不下這些人帶來的禮物,早知風向不對的獄卒們屁顛屁顛的把隔壁的牢房給騰了出來,專門用來存放“李公公”的東西。
就這麼過了半個月,熱鬧方漸漸歇了。
二叔也終是從田爾耕口中知道了一個壞消息,那就是他老人家並沒有把楊漣打死。
奸賊沒死,那咱是不是就不用死了呢?
亦或陛下什麼時候放我出去呢?
便是還要受罰,也得給個去向。咱從前在神宮監掃過地,在御馬監洗過馬,實在不成,這兩處便再去就是。
二叔還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雖沒能打死楊漣,可毆打朝廷命官也是不小的罪名,東宮那頭肯定是回不了了,也就是積水潭馬場和神宮監還算個合適的地方。
可萬一這兩處也不要他了,那二叔真不知自己一把年紀還能去哪,難不成要被趕出宮?
一想到這,二叔就急了。
然而,他的問題,田爾耕也沒法給出明確答覆。
陛下雖將東林黨的上書都留中了,使得內外朝都看出陛下有意袒護李進忠,不願深究此事。
但是陛下直到現在也沒說將李進忠放出詔獄,因而陛下到底如何處置這李進忠,莫說他田爾耕不知道,恐怕就是宮中的秉筆大璫們也沒數。
不過沒有壞消息就是好消息,在這詔獄有吃有穿,樣樣還都好,不比在外頭強。
二叔這人天性樂觀,見自己一時半會出不去,便也不再去想那煩心的事,過起了飯來張口、尿來就撒的日子。
就這麼,萬曆四十四年迎來了臘月二十八,再過兩天就是年三十了。這天早上,京師上空就飄起了鵝毛大雪,很快,北京城就籠罩在白雪之下。
也就在這天深夜,一個渾身落滿雪花的年輕身影在數十名黑衣人的簇擁下,匆匆來到了詔獄之外,繼而在裡面的人接應之下直奔牢房。
這個年輕人正是從千里之外快馬加鞭趕回來,並註定將成爲皇明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太監魏良臣魏公公!
“叔,我的親叔哎...侄兒來看您了!”
一入牢房,魏公公悲憤的聲音就傳進了二叔的耳中,他瞬間怔在了那裡,手裡的三顆骰子沒有任何力道的掉落到桌上的大瓷碗中,發出清脆的聲音繼而轉了幾下定在那裡。
一二三!
通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