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河獨依大樹,以三大弓迭射,應弦穿扎,死者甚衆,賊不敢逼,乃從後刺之,鐵槍洞胸,猶執弓不釋。虜人亦相謂曰:“若有此數人,實難抵擋。”
應河死,大明封贈遼東伯,終明一世,朝鮮得賜明爵者僅此一人。——《朝鮮李朝實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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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應河痛恨金景瑞之流對父母之邦的肆意污衊,他雖是左營將但其實卻是文官,奉王命領軍之前乃是宣川郡守。
經歷過“壬辰倭亂”的金應河,並且幼時曾隨父親往燕京求學的金應河對父母之邦大明的感情是極其強烈的,他在宣川郡守任上得知建州女真叛亂稱金國時,便上書議政府請求立即出兵平叛。
朝鮮國內,大部分官員也認爲明朝對朝鮮有再造之恩,所以朝鮮出兵幫助明朝平叛是天經地義之事。
但也有一部分官員卻認爲建州女真叛亂是明朝內部的事,並且建州女真實力很強悍,朝鮮多年來一直受天災人禍影響,前番又有明軍擅自渡江在朝鮮北部私劃協安區,使朝鮮北部數道錢糧無法輸入漢城,致國力大損。而那協安區官員更是假明使之威自行其是,不將議政府放在眼中,暗行獨立之實。
加之明朝竟然在時隔二十年後要求朝鮮補償“壬辰倭亂”給明朝帶來的損失,使得朝鮮的財政雪上加霜,在這個背景下,一部分朝鮮官員對於父母之邦明朝就產生了不滿。
他們承認明朝因爲援救朝鮮而導致國內發生了很大的財政問題,軍隊的損失更大,但卻認爲這是明朝作爲宗主國對於藩屬應盡的義務。
作爲宗主上國,明朝的索賠在道義上是佔不住腳的,也是毫無道理的!
甚至於一些朝鮮官員背地裡對於明朝發生建州叛亂很是幸災樂禍,認爲這是上蒼對明朝向朝鮮索賠的懲罰。
其中最爲激烈的官員便是朝鮮國內的西人黨,這是一支由和大北派爭權失敗的官員所結之黨。
西人黨的首領金鎏在聽說明朝皇帝遣使要朝鮮出兵助戰時,便曾入宮向光海君進言,要求光海君嚮明朝表示國內南部仍存在倭寇威脅,所以朝鮮暫時無法嚮明朝派兵。
“我國乃是明朝藩屬,縱是不出兵助戰,明朝亦不會拿我國如何。但金國女真卻是我朝鮮世敵,若知我國出兵相助明朝,必然報復。”
金鎏等人的理由很有道理,朝鮮不出兵,明朝方面頂多就是斥責,不會拿朝鮮怎麼樣。可女真人就不同了,他們可是隨時都可能越過鴨綠江的。
時光海君因爲朝鮮北部協安區的建立,以及數年前簽訂的種種密約對明朝也深爲不滿,便聽從了金鎏等人的意見,上書北京表示朝鮮“只把截鴨綠江上下,以爲聲援,用固藩屏,不使女真叛軍過江。”
如實在不行,光海君也希望將朝鮮軍隊混編在明軍序列之中,不單獨成軍。但是朝鮮方面至多隻能出兵七千。
這樣做的好處是萬一明朝戰敗,朝鮮也可以向女真人表示他們是受明朝所迫,不得已而爲之。
最早接到朝鮮方面回奏的是前任遼東巡撫李維翰,當時因爲撫順、清河的相繼戰敗,李維翰正處於焦頭爛額之中,所以實在是沒有功夫和朝鮮方面爭論什麼。
就在朝鮮君臣以爲事情就會這樣的時候,讓他們想不到的是那個曾經率明軍私自渡江騷擾朝鮮北部,搶走了朝鮮端川銀礦,所謂明朝皇帝特使的魏太監竟然率領明軍從海對岸的日本渡海而來!
這個萬萬想不到的變故讓朝鮮方面所說的國內存在倭寇威脅的藉口就變得十分可笑了。
日本幕府都被明朝擊敗了,西南強藩薩摩成了明朝軍隊的一部分,又哪來的倭寇在朝鮮活動的?
面對從對馬海峽源源不斷用戰船運到朝鮮的明國軍隊以及數量衆多的日本軍隊,在聽取了兵曹判書李恆書“我國兵不堪一戰”的分析後,光海君打開國門熱烈迎接了明使一行,並要議政府配合明朝皇軍在漢城設立辦事處。
此後明使魏太監至漢城,朝鮮上下就差夾道歡迎了。
最終,在明軍實實在在的武力威脅下,以及明朝可能會重翻永昌之死的逼迫下,光海君無奈同意了明使提出的四個條件,並正式簽訂了條約。
但在和明軍有關出兵的具體談判中,兵曹判書李恆書聽說大明起復了朝鮮大恩人楊鎬出任遼東經略,又打聽出明使魏太監竟是楊鎬門生,於是便想利用這層關係爲朝鮮爭取一些利益。
李恆書希望明使能夠同意朝鮮只出兵七千人助戰,這個也是當初光海君在給北京的上奏給出的數字。
朝鮮方面打的算盤是就出七千兵,並且還不實際參與對女真的戰事,只在鴨綠江邊虛應故事。
負責軍事談判的皇軍菊機關負責人葛三郎一眼就看出了朝鮮人的鬼心思,他憤怒說道:“當初過事不急之時,酌定以七千之數。今建奴賊勢正張,我朝廷已動天下之兵大舉征剿,爾國當依督府諮會,急撥數萬軍兵依期聽候纔是!怎能還只以七千,這分明就是欲爲塞責之計,在爾國君臣心中,可有道義二字!爾君臣安敢如此負我國!”
“不敢,不敢!”
在葛三郎這裡碰壁之後,李恆書和姜弘立等人灰頭土臉,但二人很快又拜見了剛從漢城附近流山玩水回來的魏太監。
“我國積弱,兵實在不堪用...”
李恆書爲了國家利益,可謂是苦苦哀求了。
魏太監卻是很好說話,他先是好生安慰了李恆書等人一番,爾後爲難道:“咱也知道高麗兵馬的無用,但出兵攻擊女真叛匪,乃天子明命。再說此非天朝之事,實爲爾國之策,你國於公於私都當樂於接命纔是。這個嘛,今此征剿之事,咱也爲你們想了,所調兵馬專在咱指揮,咱於你國兵馬多加照顧便是。”
話是好說,但說來說去,魏太監也是一口回絕了朝鮮方面的請求,強調讓朝鮮出兵助戰絕非爲明朝一家,實也是爲朝鮮自身。
與此同時,議政府內的親明派在得知兵曹和都元帥府竟然仍在爲出兵不出兵和明使爭論後,對此都是感到憤怒。
而一直躲在後面的光海君也接到了明使讓人交給他的小紙條,上面只寫了一句話——“朝鮮也有壞人吶。”
光海被這區區七個字嚇的一夜都沒敢睡。
“今父母有難,子女不救,舉國君臣,有何面顏復立於天壤間!”
被明使驚嚇的光海面對百官洶涌陳詞,只能讓負責談判的李恆書和姜弘立接受明朝的所有要求。
金鎏等西人黨見無法阻止出兵,很是不甘心,於是提出朝鮮國力貧弱,軍隊戰鬥力極差,說什麼“以我國疲弱潰散軍兵,決不可依明使所言,可使弱卒去,謂各處加調五六千人送於胡地,想來明朝也不當怪罪。”
意思便是朝鮮兵本來就不能打,既然明朝非要朝鮮出兵,那就在原來七千人基礎上再加五六千人,但不能是精兵,叫各處拼湊一些老弱去應付一下就是。
沒想到明使對於朝鮮具體出兵的人馬非常上心,竟然命人點驗朝鮮兵馬,朝鮮方面原本拼湊的老弱明軍直接驅散。
同時,一支人數五千人左右的明軍在漢城正陽門進行了一場所謂的軍事演習,炮聲隆隆,宮中尤可聞。
最後,兵曹和都元帥府不得不選出中軍前僉使吳信男、從事官軍器副正鄭應井領平壤炮手二百名;
別將折衝柳泰瞻領馬軍四百名,別將折衝申弘壽領京炮手及降倭並一百名,中軍虞侯安汝訥,別將折衝金元福,領隨營牌八百名;
別將折衝黃德彰,領別武士新出身並八百名,軍官韓應龍,領自募兵百六十名,軍官金洽,領立功自效軍五十名;
嚮導將河瑞國,領士兵八十名,中營將定州牧使文希聖、中軍江西縣令黃德韺領兵三千五百名;
左營將宣川郡守金應河,中軍永柔縣令李有吉,領兵三千四百八十名,右營將順川郡守李一元、中軍雲山郡守李繼宗,領兵三千三百七十名。
合計點兵13000餘,俱是朝鮮禁軍精銳,一半爲最擅戰的鳥槍手。
統兵人選方面明使可能因爲不熟悉將領底細,所以倒是沒有橫加干涉,最後定出姜弘立爲元帥,金景瑞爲副元帥。
只是,明朝方面不知道的是,副元帥金景瑞就是西人黨首領金鎏的侄子,並且在出發前,金鎏曾密召其侄,謂此次入明作戰,殺奴事小,安全是大。
又秘囑若明軍戰敗,金景瑞可直接率兵投降。說什麼女真與明朝爲敵,必不想後背再受朝鮮夾擊,故只要朝鮮兵馬能降,女真必放回,將士不必擔心性命。
最後,金鎏更是對侄子說了句大逆不道的話:“光海不得人心,日後國家有變,反正只能綾陽君。”
綾陽君便是和西人黨走的極近的光海君之侄李倧。(作者注:朝鮮歷史仁祖)
金鎏意圖再是明顯不過,他希望侄子能夠帶回一些兵馬回漢城。
心領神會的金景瑞自此對出戰便持消極態度,屢屢藉口糧食供應緊張,希望能夠緩進。
這倒也不是誇大,事實上雖說朝鮮承擔了聯軍的糧食供應,但自聯軍深入建州腹地以後,糧道就變得漫長,朝鮮伕役的運力困難,使得聯軍的糧食供應一直緊張。
但由於朝鮮軍隊的實際指揮權歸明軍,並且除金景瑞等少數軍官消極怠戰,其餘軍官如左營將金應河等人卻是積極備戰,一心要爲天朝父母平叛,也爲朝鮮除百年世仇,所以金景瑞的消極無法改變大局。
於是,在金景瑞的授意下,消極派軍官開始在軍中散佈一些不利戰事的流言,說什麼朝鮮人憑什麼要在明國的土地上替明國征戰。這樣就是戰死了魂靈也回不到故鄉。
果然,此策起到了效果。
和將領們不同,朝鮮兵的政治覺悟很低,他們纔不管什麼父母之邦,什麼再造之恩,他們只知道他們背井離鄉來到苦寒之地是替別人打仗。因此有人煽動的話,再加上連日行軍艱苦和糧食供應困難,士兵們自然就哀聲載道了。有人開始當了逃兵。
朝鮮軍隊的情況自然被明軍方面看在眼裡,兩天前在渾江畔的大本營作戰會議上,魏公公親自下令,命姜弘立、金景瑞率所部兵馬與劉綎部會合。
對於這道軍令,姜弘立心中是有困惑的,但是明使態度堅決,不容他商議,只能奉命執行。
現在聽了金景瑞所言“借刀殺人”,姜弘立不由就有些警醒。但是金應河所說又讓他覺得有些羞愧。
正欲斥責金景瑞幾句,前方的部隊卻有異動,嚮導將河瑞國匆匆來報說是前面發現女真大隊騎兵。
“女真人可曾向我進攻!”金景瑞於馬上急問。
河瑞國說女真騎兵並沒有向他們發起進攻,並且派了一個使者過來想求見元帥大人。
姜弘立命將女真使者帶來,來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真軍官,見着姜弘立後咕咕說了一通。
姜弘立竟是能聽懂這個女真官軍說什麼,因爲他少年時曾隨家中長輩到建州和女真人做過買賣,並且麾下就有女真兵,所以通曉女真話。
金應河不懂女真話,見元帥聽了那個女真人所說後臉色很是鄭重,便急問道:“元帥,建州奴說什麼?”
姜弘立道:“此人是女真首領奴爾哈赤的手下,他說女真的八旗大軍正在圍攻阿布達裡崗的劉綎部,要我們不要前往支援,否則便將我們也盡數打垮。”
“什麼?建州奴包圍了劉將軍嗎!”金應河吃了一驚。
金景瑞也突了一下,此前他們從明軍那裡知道的消息是建州兵的主力正在對付明軍的另外兩路兵馬,此間並沒有建州兵主力出沒。現在建州兵突然包圍了劉綎部,是不是意味着明軍的其餘兵馬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