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智除異己,司馬懿三做託孤輔政之臣_司馬懿的高帽子

司馬懿的高帽子

大魏景初三年正月十三,洛陽城上,碧空萬里,見不到一絲雲彩。

暖意洋洋的日光照在落滿積雪的九龍殿屋頂之上,融出一粒粒晶瑩的水珠,從風鈴檐角滴墜下來,在光亮如鏡的漢白玉地磚上敲出淅淅瀝瀝的輕響。

從殿內高高的九層丹墀瓊玉臺上望下去,大魏的文武衆卿、宗室外戚、各屬國使者依次排列,在殿堂之上黑壓壓地跪了一大片,個個凝神斂息地伏身靜拜着。

司馬懿平生第一次坐到了丹墀玉臺上面御座龍牀右側的那個錦墊專席之上,他也是平生第一次和皇帝陛下在天下臣民面前公然離得如此之近。彼此之間的座位僅僅只隔了五尺左右。這一切,恍若夢境重現,讓他聯想到了前朝建安年間,在許都未央宮正殿之上,曹操以丞相之尊、魏王之貴,也是端坐在漢獻帝劉協御座右側的虎皮榻牀上,當衆裁處國事的。那個時候,朝堂之上的所有的目光幾乎都聚焦在曹操身上,而曹操也當仁不讓地直視自己身邊那個並肩而坐的漢獻帝如同透明的空氣一般,自顧自地聽言納諫,自顧自地發號施令。睥睨自若、揮灑自若、笑罵自若、賞罰自若,那是何等地暢快淋漓、自在如意!而今天,自己也幾乎和他一樣坐到了同樣的位置之上,那麼自己又該如何表現呢?這數十年來,爲了一步一步靠近龍座,幾乎一切的苦、累、悲、痛,他都一一嘗透了;而身爲曹操那樣的無冕之王,爵、祿、予、置、生、奪、廢、誅這八柄之勢,他也在慢慢地品其箇中滋味。那是俯瞰九州,唯我獨尊的無上尊崇,頃刻間的生殺予奪不容轉圜,須臾間的指揮若定一言定鼎,怨不得董卓、曹操、劉備、孫權等英雄豪傑費盡心機,哪怕舍了性命,也要匍匐到這龍座前!而自己,託了祖宗的蔭澤和父兄友黨的竭力支持,才終於邁近了它——俯首可及,僅距一步之遙!但是,當年曹操就是一屁股坐到這個位置上才驟然引爆了一系列潛伏危機,自己卻千萬千萬一定要汲取他的教訓啊!

一念及此,他立時便凝斂了所有的心神,整個人在錦墊專席上坐得穩如巨鍾。沉默之際,他目光往左邊斜斜一掠:就在幼帝曹芳所坐的御座左側,五尺開外也是擱着一張錦墊專席,另外一位顧命輔政大臣、新任大將軍曹爽就在那上面坐着。看得出來,曹爽似乎十分緊張,胖胖的臉龐漲得紅彤彤的,雙手垂放在身側緊緊地捏住了自己的袍角,彷彿要抓住什麼東西來給自己一個無形的支撐。司馬懿見了,在心底暗暗一哂:這曹爽小兒終究是歷練不深、沐猴而冠,給他一個寶座專席讓他去坐也似搖搖欲墜、鎮定不住!

這時,“當”的一聲玉鍾長鳴,吉時已到。躬身侍立在丹墀玉階之下的中書監劉放緩緩走到大殿當中,徐徐展開聖旨,朗聲宣讀道:

皇帝詔曰,朕以眇身,繼承鴻業,煢煢在疚,靡所控告。太尉、大將軍奉受先帝遺命,夾輔朕躬,三公九卿、各部羣臣自當盡忠竭誠以興魏祉。自今日起,朕改年號爲“正始”,以其始之正而永保其終之善。欽此!

他話音剛落,墀下羣臣依禮齊齊山呼:“臣等自當盡忠竭誠、戮力王事,以其始之正而永保其終之善也!”

劉放捲起詔書之後,往殿中掃視了一圈,肅然宣道:“有請顧命首輔大臣司馬太尉代君訓示百官!”

他此語一出,墀下伏身跪着的桓範、夏侯玄、何晏、鄧颺等俱是悚然一震:這劉放一開口就把司馬懿當衆擡了出來,當真是事事都要爲他爭得一個“棋先一着”啊!

卻見司馬懿一捋銀髯,身子一側,向御座對面的曹爽客客氣氣地說道:“曹爽大將軍身爲大魏肺腑之親,還是請您先行代君訓示百官罷!”

曹爽“騰”的一下漲紅了臉——他哪裡曉得怎樣在朝堂之上“代君訓政”啊?事先那司儀官劉放又沒給他通過什麼氣!他哪有什麼準備啊?於是,曹爽只得“吭吭哧哧”地答道:“這個……這個,司馬太尉您年高望重、德尊才廣,還是請您出面代君訓政吧!”

曹爽自己都這麼說了,司馬懿便不再推辭,徐徐起身站在丹墀玉臺右側之上,目光猶如一派浩然巨流般傾瀉而下,彷彿注視着墀下所有的人,又彷彿沒把墀下所有的人都放在眼裡,沉沉緩緩地講道:

“諸位同僚,老臣何德何能,焉敢代君訓政乎?老臣今日在這裡,也只是和大家談一談心罷了。老臣數日前方從遼東平叛而回,老臣的身上還帶着去年討伐公孫逆賊時所受的箭傷——然而,老臣萬萬沒有想到先帝臨崩之際會將這顧命輔政之大任再次託付於自己!老臣垂垂老矣,哪有餘力處理得了這天下百務萬機?只有深深寄望於在座諸君‘各奉其職、並轡驅馳’,共興我大魏萬世之偉業!而老臣日夜匪懈者,也僅有一事,就是繼承武皇帝、文皇帝、先帝的遺志,舉畢生之力,合諸君之能,肅清萬里、總齊八荒,使天下萬民重歸一統、共享太平!”

聽着他這番慷慨誠懇之言,墀下跪坐着的崔林、蔣濟、高柔、盧毓、衛臻、司馬孚等高卿宿臣們一個個感動得眼中淚花閃爍。

“同時,老臣在此建議:其一,即刻罷停芳林苑、柏梁臺、總章觀等一切勞役,遣散各地被徵調的農夫農婦,歸鄉耕織各安本業,不得再有擾動;

“其二,由將作大匠馬鈞大人領頭負責,將柏梁臺上的‘頂天銅人’打碎、熔化,用以鍛造三軍箭鏃兵器,全力備戰;

“其三,由大司農桓範大人領頭負責,力爭在三個月內籌措到六百萬石軍糧,以供平吳滅蜀之費;

“其四,由尚書令司馬孚、尚書僕射衛臻領頭負責,廣發求言求賢之明令,從各州各郡收集各類軍國大計之建議……”

他正說着,突然間卻見桓範右手牙笏一舉,高聲呼道:“太尉大人且慢,您要本官在三個月內籌措到六百萬石軍糧,實在是難於登天!”

桓範這一站出來公開打斷司馬懿的講話,頓時引得朝堂之上泛過一陣輕微的轟動。

司馬懿聞言,神色微微一滯,隨即變得面沉如淵、波瀾不起,靜靜地凝視了他片刻,目光似利劍一般橫空刺來:“桓大人,據本座所知:你大司農署將各州軍屯的餘糧都收歸了太倉,只讓各地預留了兩個月的存糧保底。那麼,想來太倉之中必是粟堆滿倉——本座不向你要平吳滅蜀之役的軍糧,卻又向誰要去?”

桓範也迎視着他的凜然目光,面不改色,恭敬之中又不失剛硬地答道:“啓稟太尉大人,我大司農所轄的太倉裡還有八九百萬石積糧不假,但它有兩大用途——一是爲應付天災大劫而準備的,不可輕易劃撥;二是專供朝廷取來封爵賞賜之用。昨日曹大將軍給本官說了,而今新皇登基、與民更始,須得給朝廷上下各級官吏今年的俸米人均增提五石之糧以示浩蕩皇恩;大魏八十萬精兵、二十萬官吏,每人增加五石俸米,統計起來就是五百萬石糧食須當支付出去……您說,我太倉國庫焉敢再行多支您的軍糧?”

“曹大將軍,你先前可是確已決定了要給朝廷上下各級官吏今年增發五石俸米以示浩蕩皇恩?”司馬懿聽得明白,雙眸精芒一轉,側身盯向了坐在自己左手邊的曹爽。

曹爽額上細汗直冒,緊張得滿臉通紅:“太……太尉大人,這……這個事兒,本大將軍也是昨天才剛剛有了一點兒初……初步的想法,就……就和桓大夫先談了一下……桓大夫他是極力贊成的:賜糧天下而大獲人心,何樂而不爲?”

司馬懿何等聰明?他從曹爽的支支吾吾之中立刻便猜出了這是桓範爲阻撓自己實施平吳滅蜀之大略而再立新功的臨時一招,而且又打出的是“增發百官俸米、宣佈浩蕩皇恩”這一張牌,自己此刻當然也不好當衆戳破和推拒,以免觸了衆怨,便裝作若無其事,深深點頭而道:“曹大將軍和桓範此舉倒確是極爲體恤下情。如此美事,本座亦自當從旁贊成之!好吧,今年太倉國庫既是告急,那徵納軍糧之事便暫緩施行吧!但大司農署亦不可懈怠,一定要開源節流,多儲糧草爲我大魏平吳滅蜀之大計夯牢堅實之基!”

司馬懿這麼一表態,桓範就舉笏一口答道:“太尉大人果然英明善斷,本官自當領命而行。”

曹爽伸手暗暗抹了一抹額上的汗水,一迭連聲地說道:“不錯、不錯。如此美事,能得太尉大人一力贊成之,本大將軍亦是代天下百官、將士爲之感激不盡……”

“這個司馬懿,實在是太不把大哥您放在眼裡了——上任伊始,便發號施令、頤指氣使,儼然以首輔之尊自居!大哥,小弟我瞧着他就是一肚子氣!”

回到曹府密室裡,曹訓一坐下來便朝曹爽憤憤地嚷道。

鄧颺也捻着頷下須莖,陰陰地說道:“大將軍——司馬懿這是在明借平吳滅蜀之名而欲暗攬舉國的軍政大權啊!”

曹爽坐在虎皮胡牀之上,雙臂抱胸,兩眼斜睨,冷冷地瞥着他倆:“本大將軍早就看出他的用心了……你倆光在這裡空嚷嚷有什麼用?還是要拿出管用的辦法來遏制住他才行!”

夏侯玄整了整衣襟,深深而道:“昭伯,今日朝會大典之上,幸虧桓伯父老謀深算、隨機應變,抓住‘軍糧不足’的關鍵大做文章,將他的平吳滅蜀之役推遲到了明年……在這接下來的十一個月裡,我等總算可以緩過一口氣來遏制一下他司馬氏的風頭了!”

曹羲的眉角堆起了一蓬愁雲:“話雖是這麼說,但大哥你與司馬懿剛一輔政共事,便互相懷忌而鬥……這恐怕不大好吧?!”

“羲公子你就真是太心善了!”這時,一直慢慢地撣着自己白衫衣角灰塵的何晏溫溫然開口了,“曹大將軍,晏有一語進獻提醒於您:司馬懿素有大志而深孚衆望,倘若日久勢成,豈是魏室之福也?對他,我等萬萬不可推誠委之!”

“這個,本大將軍心中有數。”曹爽冷冷地答道。

曹訓搓了搓手、聳了聳肩,探身湊上來說道:“大哥!您沒看出來嗎?司馬懿剛一握權在手,便開始‘廣樹親黨’了——他昨日連發四五道八百里加急快騎詔書,把自己的親家翁王肅從廣平郡太守之位召回洛陽當了太常,把孟建從崇文觀調到了御史臺任了治書侍御史,把何曾從外郡提回崇文觀做了‘太學祭酒’,把合肥太守王觀從東疆調回洛陽擔任了度支尚書……聽說,他和孫資、劉放兩個老匹夫商量着還要把孫禮也塞到咱們大將軍府署擔任長史之職!他……他這分明是在咱們身邊公然埋設‘眼線’啊!咱們可不能坐視他如此編織‘勢力之網’啊!”

曹爽的胖臉就似凝上了一層寒霜:“我想,咱們應該也還是有對策的。”

“不錯。大哥,我等亦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正一心編織着忠於他司馬家的‘勢力之網’,我等也要結網以待:凡是他司馬家的宿敵,我們都應該拉攏過來!小弟聽到父親生前曾經講過,關中丁氏一族與司馬懿有着深仇大恨,當年丁氏一族的首領人物丁儀、丁翼兄弟就是被司馬懿在文皇帝面前進了讒言暗害而死的……如今丁儀的堂弟丁謐已有‘奇傑俊才’之名蜚聲於外,且又與司馬氏懷仇相伺而苦於無路可走——大哥何不將他招攬過來一齊對付司馬懿?”

“丁謐?唔……大將軍,鄧某也曾見過此人,他確是一代智謀奇才!只因當年文皇帝留有‘封錮關中丁氏一族’的遺詔,所以他才一直未能入仕……大將軍若能將他拔擢而出,借他之手來對付司馬懿,這一份手段自然是巧之又巧、妙之又妙——鄧某深爲佩服!”鄧颺一聽,在旁邊也與曹訓附和而道。

“嗯……這件事兒,訓弟和鄧君你二人就切實去辦吧。”曹爽點了點頭。

“當然招攬丁謐這樣的人才來一起對付司馬懿,自是一記高招。咱們在明面上還應該巧妙周旋,以‘欲抑先揚’‘明升暗降’之術來麻痹司馬懿……”何晏極爲用力地捏了一陣兒自己纖白的手指,直捏得指頭泛起了烏青,然後雙手又是一鬆,看着那壓下去的血液似枯河漲水一般緩緩浸紅上來,又緩緩融於一片雪白之中,“大將軍您可以上一道親筆所寫的奏表,請求陛下晉封司馬懿爲太傅、大司馬之重爵,讓天下所有士民都看到您對他的推崇與尊敬……這樣一來,您便佔了一份主動,他司馬懿總不好在大庭廣衆之下向您咄咄相逼吧?”

“晉封他爲太傅、大司馬之重爵?這豈不是要將他擡舉得更高了?”曹彥這時又覺得何晏的這個建議似乎有些太過謙卑了,十分詫異地問道。

“唉……什麼太傅、大司馬啊,都是一些虛名虛銜之物,只是拿來擡舉擡舉一下他,在表面上向他示一示好,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他都已經在名義上是顧命首輔大臣了,給他戴上幾頂高帽子壓昏他的頭,如何不可?”何晏陰森森地說道,“咱們且先收斂着些兒,夾起尾巴做人,多在下邊給他司馬家燃上幾把烈火,讓他們的腦袋發一發燒。”

臣亡父真,奉事三朝,入備冢宰,出爲上將。先帝以臣肺腑遺緒,獎飭拔擢,典兵禁省,進無忠恪積累之行,退無羔羊自公之節。先帝聖體不豫,臣雖奔走,侍疾嘗藥,曾無精誠翼日之應,猥與太尉懿俱受遺詔,且慚且懼,靡所底告。臣聞虞舜序賢,以稷、契爲先,成湯褒功,以伊、呂爲首,審選博舉,優劣得所,斯誠輔世長民之大經,錄取勳報功之令典、自古以來,未之或闕。今臣虛暗,忝列班首,顧唯越次,中心愧惕,敢竭愚情,陳寫至實。夫天下之達道者三,謂德、爵、齒也。懿本以高明中正,處上司之位,名足鎮衆,義足率下,一也。包懷大略,允文允武,仍立征伐之勳,遐邇歸功,二也。萬里旋旌,親受遺詔,翼亮皇家,內外所向,三也。加之耆艾,紀綱邦國,體練朝政;論德則過於吉甫、樊仲,課功則逾於方叔、召虎:凡此數者,懿實兼之。臣抱空名而並其肩,天下之人將謂臣以宗室見私,知進而不知退。陛下岐嶷,克明克類,如有以察臣之言,臣以爲宜以懿爲太傅、大司馬,上昭陛下進賢之明,中顯懿身文武之實,下使愚臣免於謗誚。

司馬昭一句一句慢慢地念完了曹爽寫給陛下的這道案筆奏章,然後將它放在了司馬懿面前的案几之上。

“昭兒,你怎麼看待曹爽的這道奏章?”司馬懿雙目炯然生光,注視着司馬昭。

“父親大人,曹爽莫

非是真心誠意在向您示好?”司馬昭小心翼翼地答道,“或許他就是在藉此試探父親大人您……”

司馬懿徐徐撫着自己頷下的長長鬚髯,若有所思地說:“近日京城士林之中,流傳着這樣一段品藻名言,‘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太初是也;唯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司馬子元是也;唯神也,故能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何平叔是也。’這段品藻名言將夏侯玄、何晏和師兒相提並論,倒是來得有些蹊蹺。”

“父親大人,這段品藻名言孩兒事前也曾聽聞過。如果孩兒沒有猜錯的話,它極有可能就是夏侯玄、何晏自己編造出來的——一方面用來假意示好、麻痹我司馬家的警惕之心,一方面又藉此吹捧他們自己的才識賢望……”司馬昭眼底波光連閃,口吻卻是平緩之極,“倘若他們真有這般的險惡用心,我司馬家便當及時深防密備!”

司馬懿聽了他的分析,眸中暗暗一亮:這個昭兒果然識量非凡!我司馬懿有子如此,夫復何憾?他不動聲色地按下自己胸中的興奮之情,淡然而道:“昭兒,你說得倒也確是有理。不過,面對曹爽的這道親筆奏表,你認爲爲父該當如何因應呢?”

“這個……本來父親大人您以顧命首輔之尊,再掛上太傅、大司馬這兩個頭銜,也沒什麼不可以的。”司馬昭在自己父親面前從來都是直抒胸臆的,聽得父親這麼一問,就繼續順着自己的思路款聲答道,“但是,依孩兒之見,掛上太傅、大司馬這兩個頭銜,已不能再彰顯父親大人您的豐功碩德。您不如將它暫且先行推辭而去,緩上一緩,再看曹爽又怎麼迴應。”

司馬懿雙目微微而閉,心中暗有所動,卻裝作一無所知,也隨着司馬昭的話頭慢慢而道:“哦?你的意見是如果曹爽再送出什麼更高級別的‘禮物’,爲父屆時還是可以接受的?”

“唔……以孩兒之見,孫資、劉放、崔林、高柔等大人事先一直都在醞釀着爲您‘晉位丞相、加禮九錫’之殊榮——如果曹爽能夠再在這時加一把力,您就可以順理成章地登峰造極了。”司馬昭躬着身低低地說道,頭額下俯,讓司馬懿看不到他的表情。

司馬懿沒有立刻答話,而是拿起了案几上那份曹爽的親筆奏表,託在掌中反覆摩挲着,將目光從司馬昭的頭上移了開去,彷彿凝視着某個遙遠的地方,沉沉地說道:“爲父記得曾經有這樣一個故事,當年太祖武皇帝在晉位魏公、加禮九錫之前,文皇帝曹丕極力鼓動他的這個父相去登峰造極……明面上,曹丕是恪盡孝道爲父爭榮;然而私心裡,曹丕卻是以此爲手段和自己的三弟曹植在他父相面前爭寵。結果,曹操邁出一步登上魏公之位,雖然表面上大權獨攬、風光無限,可是從此就與九五之尊、王者之業隔在咫尺、永難底定了!”

聽着司馬懿這番話,司馬昭全身驟然如遭電擊般一震,脊背立刻彎得更低了,一顆顆冷汗從他額角直滾而下——父親大人真是太厲害了!自己埋在心底最深處的隱秘意圖也一下被他洞察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司馬懿瞧着他的反應,也不願再逼他太甚,就將語氣放得緩和了一些,轉移了話題:“罷了!爲父的決定已下,最大程度只會接受他們勸進的太傅之位……爲父身爲顧命首輔大臣,若以太傅爲職,則是實至名歸、毫無瑕疵。那麼,昭兒你幫爲父好好思考一下這個問題,爲父在晉升爲太傅之後,誰來接任爲父空出來的這個太尉之職最爲合適?昭兒,爲父相信你一向對爲父之事是體察入微、思忖至深的,你就不要有所顧忌、放言直說吧!”

司馬昭聽到父親倏然又轉換了話題,那一顆被嚇得“咚咚”直跳的心這才終於放了下來。他暗暗舔了舔嘴脣,理了理自己頭腦裡的思緒,小心之極地答道:“父親大人,依孩兒之見,論資歷、論才望,這新任太尉應當從滿寵大都督、趙儼大軍師、裴潛將軍這三位元老重臣之中產生。”

司馬懿徐徐點了點頭,衣角一擺,慢慢從榻席之上站起身來,揹着雙手,一直走到密室的門口邊,朝外面吩咐了一聲:“樑機,你去將寅管家、牛恆君、牛金將軍、子元他們喊到這裡來,本座有要事相議。”

守護在密室門外的樑機答了一聲,腳步聲立刻飛響而去了。

“那麼,昭兒你認爲這三個人當中誰最有可能接任太尉之職?”司馬懿繼續接着剛纔的話題向司馬昭問道。

司馬昭沉吟着答道:“啓稟父親大人,首先,孩兒是這樣想的——這太尉一職干係重大,曹爽他們還是有心染指的。但太尉之位,實非德高望重者不能擔任,所以曹爽他們的囊袋之中其實拿不出這樣的人選來。這樣一來,只要父親您提名建議這三位重臣之中的任何一位,他都會被升爲太尉。因此,在這個問題上,您倒不必擔心它會脫離我司馬家的掌控。孩兒覺得可慮的倒是該由誰來接任他們調升太尉之後留下的那個空缺之位。”

“唔……爲父準備讓滿大都督升爲太尉,但他若一調回到這洛陽裡,他那邊的‘鎮東大都督’之位就空了出來……依着爲父的平吳滅蜀之大計,自然應該是調任一位得力干將前去徐揚二州坐鎮。裴潛倒是這個‘鎮東大都督’的合適人選……”司馬懿早已胸有籌謀,隨口便答。

“但是,父親大人,曹爽他們既然在太尉人選上給您讓了一步,又豈會再在‘鎮東大都督’這個方面要員上謙讓於您?對這一點,孩兒心存疑慮。”司馬昭的眉梢掛上了一抹淡淡的憂色。

司馬懿的目光一擡,從他頭頂越過,向恰巧走進屋來的司馬寅發問:“曹爽府中那邊對東疆帥府有何企圖?”

司馬寅是和牛恆、牛金、司馬師一道進來的,剛剛纔聽到他倆的問答,微一回憶,便道:“二公子所料不差——東疆帥府那邊,曹爽一直是想將王凌將軍從揚州刺史之位上頂走滿大都督,由他來接任鎮東大都督。”

“呵!也是——曹爽一直在和王凌暗中勾結。”司馬師顯然對東疆帥府的內部情形有所瞭解,也接口而道。

司馬寅向司馬懿繼續稟報道:“曹爽素來與王凌的外甥令狐愚關係甚佳。他就是通過令狐愚與王凌暗中搭上了線的。”

“哦,原來是這樣啊!”司馬懿似有所思,緩緩點頭。

司馬師雙目寒光一亮:“父親大人,當初王凌就是陳矯、曹爽他們鼓搗着硬塞到滿大都督手底下的一根楔子。乾脆,咱們找個機會把他給徹底拔掉算了。”

聽到司馬師這麼講,司馬昭眉頭一動,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你這麼梟狠凌厲、咄咄逼人幹什麼?王凌那幾斤幾兩,爲父自己還不清楚嗎?不要這麼輕舉妄動——哪裡能一上來就把他弄個雞飛狗跳呢?”司馬懿瞪了司馬師一眼,壓得他身子一矮,“有爲父在,王凌便是擠到了鎮東大都督的位置上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來!”

司馬師“呃”了一聲,只得閉口不語。

司馬懿也不管他,招呼着司馬寅、牛恆、牛金、樑機等在右邊側席之上坐下,又讓司馬師兄弟在室中立定。他坐回榻上,正視着司馬師兄弟,語重心長地說道:“師兒、昭兒,爲父如今已經是年過六旬了,精力終是有些不濟了。你倆看,寅管家、牛大伯、牛將軍、樑大哥他們跟着爲父這幾十年來出生入死、東征西戰,個個幾乎都是鬢角染霜,漸漸老了……現在,也該你們兄弟二人自己放開眼界去尋覓人才,自己放開手腳闖蕩世界了。爲父打下的這偌大基業,終究還是要由你們兄弟倆擔當起來的呀!”

司馬師兄弟聽罷,急忙齊齊躬下身來,肅然而答:“父親大人的訓示,孩兒等一定謹遵而行。”

司馬懿點了點頭,神色鄭重地吩咐道:“這樣吧,今天爲父在這裡就給你兄弟二人分配一下任務。昭兒,你心思縝密、儒雅通脫,從今以後你就隨着寅管家、牛恆大伯學習處置我司馬家各種細作、暗線等事務,同時在明面上你就從大內樞要走出來,到度支尚書王觀手下擔任侍郎,學習經綸軍國庶務之道。

“還有,昭兒你專門負責與裴潛的兒子裴秀、滿寵的兒子滿偉、王昶的兒子王渾、賈逵的兒子賈充等通家故舊們的交遊溝通事務,要把我司馬家與這些通家故交的友情世世代代傳承下去。

“另外,山陽縣那一批結社交遊的青年名士,也由你出面前去籠絡。對這些清流名士,我司馬家千萬不能效仿他們曹家——霸王硬上弓,喊打又喊殺。敬而禮之、親而納之,是上上之策。當年那個太中大夫孔融、議郎禰衡給曹操惹了多大的麻煩,你們知道嗎?這個教訓,咱們司馬家一定要認真汲取!記住——愛民而安,好士而榮,永遠是我司馬家騰昇九霄的雙翼啊!”

說到這裡,司馬懿又彷彿想起了什麼似的,緩聲言道:“對了,本座聽說山陽縣竹林詩社之中,有一個名叫阮籍的拔尖兒青年名士。阮籍的父親阮瑀當年也是清高守節之士,不屑臣服於身爲閹宦之後的曹操,曾經爲了避開他的徵辟而躲進了伏牛山中。曹操當時爲逼他出仕,便派人放火焚山而驅之,這才找到了他。阮瑀被迫無奈,只得出山來到了曹操幕府之中任職。

“但他身入曹府之後,卻終日飲酒賦詩,並不爲曹操出謀劃策。所以,他終其一生,也可謂爲漢末一代完人。他的兒子阮籍現在又故意在漢獻帝當年退位後所居的山陽縣封邑里流連徘徊,難道就沒有深意?或許他是在懷念昔日的漢室正統?又或許他想效仿他父親之所爲,遊心於江湖之遠,而止念於廊廟之高?這些,都要昭兒你去和他切近交流出來啊!我們司馬家若能將阮籍吸納入府、化爲己有,總比曹操當年濫殺孔融、禰衡等更爲高明一些!”

“是!孩兒記住了。”司馬昭恭然答道。

司馬懿又轉頭向司馬師吩咐道:“師兒,你卻要多多關注一下軍國要務纔是。從今以後,你就跟着牛金大叔、樑機大哥學習用兵征伐之要訣。爲父要尋找機會將你推到軍機要職上去,讓你爲我司馬家暗暗佔據兵權要塞。你具體的任務,就是專門負責平吳滅蜀大業的籌謀。你可以與鄧艾、州泰、諸葛誕等寒門精英多加聯絡,尊崇他們爲師,積極探討平吳滅蜀之良策。”

“夫君,您真的就毅然決定放棄這次接受羣臣擁戴而晉位丞相、加禮九錫的大好機會了?您真的就甘於做一個太傅便止步不前了?”

張春華拉過一張氈毯輕輕覆蓋在司馬懿的腰腿之上,用手隔着氈毯輕輕揉捏着他腿部的肌肉——雖說這時節是初春之際,但畢竟冬寒未遠,又加上司馬懿去年在遼東平叛時全身浸泡於雨水之中長達一個月左右,所以腿肌受了凍傷,需要時時熱敷按摩纔不致僵硬麻木。自然,張春華便又擔起了這份保健養護之責。她一邊柔柔暖暖地給司馬懿揉捏按摩着,一邊慢慢地說道:“如果真是這樣,夫君您蕩平遼東四千裡疆域的豐功偉績可就一點兒作用也沒發揮出來了……真是白白可惜了這個大好機會了。”

“春華,這個時候並不是晉位丞相、加禮九錫的良機——你一定要清醒啊!”司馬懿正倚在榻牀靠背上閱看着各地呈上來的奏章,聽到張春華這麼問,就擡起頭來認真回答道,“當今幼帝在位、朝野注目,爲夫若是不知進退而一味妄行弋獵殊榮大禮,必被大魏士民視爲‘曹操再世’,亦必會成爲天下衆矢之的,其時何其被動也!你未必清楚爲夫踏出這一步後的嚴重後果!爲夫深知當年曹操便是在一時頭腦發熱之下晉位丞相、加禮九錫才成爲漢室遺忠的公敵的!爲夫絕對不會重蹈他的覆轍!”

“夫君您真是當輔臣當慣了,今天一步登上了百官之首、顧命元老之位,卻仍是這般小心慎重!”張春華微微笑着在他腿上輕輕擂了一拳,“你啊——就是一個一輩子爲他人辛苦的勞碌命、臣子命!”

司馬懿白了她一眼:“勞碌命、臣子命又怎麼啦?周文王姬昌他難道不也是一輩子的勞碌命、臣子命?可是他的兒子成了大週一朝的君王!而且,他本人還被供在太廟裡享受了八百年的萬民景仰!”

張春華眼角的魚尾紋都笑得看不見了:“夫君年輕時不是以漢高祖、秦始皇爲畢生楷模嗎?現在老了,卻又想當起周文王來了!”

“曹操生前不也是想以周文王自居嗎?不過,照爲夫看來,他這個周文王當得最終還是失敗了!”司馬懿悠悠地嘆道,“夫人,不瞞你說,爲夫自從當上這個顧命首輔大臣之後,一直就是以曹操爲龜鑑的。曹操真的就是在前朝建安十三年時晉升丞相、獨攬大權之後纔開始走向末路的……當然,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他爲什麼顯得那麼急功近利、急於求成,就是因爲他察覺自己的兒子誰都不能繼承得下他曹家的霸王之業,所以他只能鋌而走險,企圖在有生之年以周文王的身份一統天下之後再移交給自己的兒子。可是,他最終還是失敗了。”

“是啊!曹操的這個周文王自己當得還算是合格的——三分天下佔其二。”張春華深深而言,“可惜,他的兒子卻不是可以光大父業的周武王!”

司馬懿慢慢點了點頭,注視着張春華說:“夫人,你說對了,我司馬家比他曹家更爲高明的關鍵就正在這裡:謝謝夫人你幫爲夫教育出了子元、子上這兩個麟兒,足可繼承我司馬家的千秋偉業。所以,爲夫儘可安然而當週文王,日後子元、子上亦自可接力上來做周武王……曹操欲學周文王而後繼無人,爲夫卻是定會成爲周文王而慶流後昆!”

張春華慢慢紅了眼圈,含淚而言:“夫君三十年來爲他們曹家披荊斬棘、開疆拓土,到了今天卻仍是屈居太傅之位而執意謙遜,他曹孟德有這份忍性做得到麼?曹孟德才爲漢家朝廷打拼了十多年就迫不及待地廢除三公、獨任丞相,讓人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居心,現在想來真是好生淺薄!”

“他的淺薄,最終讓他自己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嘛!”司馬懿慢慢答了一句,心中思緒卻放了開來:當年曹操晉封丞相、大權獨攬之後,篡漢自立的野心暴露無遺,所以立刻就引來了荀彧荀令君、楊彪楊太尉、王朗王司徒、太中大夫孔融等漢室遺忠貞臣的明攻暗算,終於在重重掣肘之中未能底定四海、成就偉業。那麼,反觀自照,而今自己成爲顧命首輔大臣之後,又會面臨什麼樣的敵手呢?現在看來,應該就是桓範、曹爽、夏侯玄、何晏等這一幫人。不過,對付

他們這一幫人,司馬懿早是胸中有數:桓範雖有智謀,但他素來清高孤直,所以他遠遠不及荀令君那般廣結人心、一呼百應;曹爽、夏侯玄、何晏等雖是年富力強,然而個個德淺才薄,在朝野上下威望頗低,在儒林名門之中更是沒有什麼號召之力了。因此,司馬懿暗暗慶幸自己成爲“周文王”時所面臨的阻力應該比曹操那時小得多。

然而,自己真的就可以安枕無憂了嗎?司馬懿從來不會這麼盲目樂觀。他倏地又憶起了什麼,轉頭向張春華問道:“夫人,爲夫聽說關中丁氏一門的新秀丁謐日前竟被鄧颺破格提拔爲尚書檯秘書郎了?這其中有什麼蹊蹺嗎?”

“唉……丁謐這個人也是個鐵腦筋,這些年來妾身讓寅管家通過各種關係、各種手段前去拉攏於他,他都是不爲所動,一心仇恨我司馬家而始終難消其意。”張春華沉沉而嘆,“夫君你還是心太軟,直說‘人才難得’,硬是不讓我們斬草除根——現在好了,他終於被搞到曹爽、夏侯玄那一幫人當中去了,終於找到機會與我們司馬家爲難了。”

“夫人你錯了——爲夫其實從心底裡就是一直暗暗盼望着這一天呢!”司馬懿沒有答話,只是將自己骨節錚錚的雙掌捏得像爆慄似的一陣陣脆響:你哪裡懂得——爲夫這一生當中若是缺了一些像他這樣的厲害敵手,豈不是實在過得太沒趣、太乏味了?留着丁謐他們,鍛鍊一下自己的筋骨身手也好!這樣,纔會刺激起自己蓬勃旺盛的鬥志和能量,而不致讓自己老得太快!

關心朝局變動的,其實並不是只有司馬氏和魏室宿舊親貴這兩派。就在洛陽西坊鍾府的後院密室之中,鍾毓兄弟二人緊閉房門,正在竊竊私議着。

“真想不到,司馬懿也升任了父親大人當年所居的太傅之位!”鍾毓向弟弟鍾會幽幽地嘆道,“父親大人生前給我們講的預言果然一一實現了。這司馬懿幾乎擁有了當年太祖武皇帝曹操生前所擁有的一切——總攬萬機、統領軍政、享受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劍履上殿的殊禮,他分明已經是我大魏朝‘不是丞相的丞相’了!”

“是啊!伴隨着司馬氏的勢力在朝中異峰突起,”鍾會慢悠悠地問道,“大哥您不覺得這眼下的朝局與昔日漢魏易代之際相比,其實何其相仿也?您現在對此可已想好了對策麼?”

鍾毓雙眉一垂,沉下了臉,低低說道:“我鍾氏一族在大魏也算是享盡了榮華富貴,正所謂‘乘人之車者載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懷人之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當此朝局潛變之際,我鍾氏一族難道還有其他的選擇嗎?”

“大哥,你錯了。其實,我鍾家還是有其他選擇的。”鍾會用手指在面前的桌几板上“篤篤”地點了幾點,“這些年來,父親大人早在生前就替我們鍾家一心一意經營好了與司馬家、曹家的關係……難道大哥您沒看出來——現在咱們鍾家正巧處在一個‘左右逢源’的超然位置之上?!”

“可是司馬氏以卑抗尊、以臣犯君、以下壓上,這簡直是在‘逆流行舟’啊!追隨他們司馬氏,未免風險太大!”鍾毓仍是雙眉緊皺,憂鬱而答。

鍾會見鍾毓的口氣終於鬆動了一些,就繼續娓娓講道:“大哥,父親大人生前曾經講過,他畢生之中最爲佩服的,唯有三人而已。這三個人一爲大漢敬侯荀彧,他善於以德服人而人不忍犯;二爲太祖武皇帝曹操,他善於以威服人而人不敢犯;三爲司馬懿,他善於以智服人而人不能犯。如今,人不忍犯的荀令君、人不敢犯的太祖武皇帝都已經去世了,普天之下又還有誰會是人不能犯的司馬太傅的敵手?連西蜀名相諸葛亮尚且被他拖死於國門之外,他還有什麼難關闖不過去的?”

鍾毓的眼珠飛快地轉了幾轉:“你就這麼肯定他司馬懿是將來這個天下最後的大贏家?”

“這個自然是一定的。”鍾會直視着他鄭重地點了點頭,從衣袖中取出一幅絹帛在桌几面上鋪展開,對鍾毓說道,“大哥,您看,這是小弟這些年來暗暗蒐集記錄的一些朝政大事。”

鍾毓探頭過去一看,只見那絹幅之上,寫着的其實是一段簡明的編年史,其內容爲:

前朝建安二十五年春,太祖武皇帝駕崩時,司馬懿任丞相府主簿、軍司馬及魏國太子少傅;

大魏黃初元年,文皇帝即位之初,司馬懿任侍中兼尚書僕射;

黃初七年五月,司馬懿受文皇帝遺詔,爲顧命輔政大臣,任撫軍大將軍、鎮南大都督;

太和元年,明帝即位之初,司馬懿任御史中丞、驃騎大將軍、假黃鉞;

太和三年,司馬懿兼領鎮東大都督;

太和五年三月,司馬懿調任徵西大都督,擊退諸葛亮後升爲大將軍,與天子分陝而治;

景初二年,司馬懿出任太尉,總攬舉國兵權,率師平定遼東;

正始元年,司馬懿再受明帝遺詔,爲顧命首輔大臣,並擁握“持節、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等軍政實權;

……

這張絹帛上面並沒有多寫什麼,只是就這樣簡明扼要地記錄着一段段史實。但它字裡行間,卻明確無誤地暗示出了司馬懿是如何一步一步登上今天這個“無冕之王”的寶座的。

“會弟,你……”鍾毓正自驚詫之際,鍾會卻將那絹幅輕輕翻了過來,指着它的背面,輕輕又道:“大哥,您再瞧一瞧這一面的內容。”

鍾毓應聲定睛看去,只見這絹幅的背面記錄着這些內容:

司馬懿之三弟司馬孚現任尚書令之職,執掌軍國機務。司馬孚之子司馬望現任平陽郡太守;

司馬懿之堂弟司馬芝現任河南尹,鎮撫京師。司馬芝之子司馬岐現任河南府主簿兼洛陽令;

司馬懿之四弟司馬馗現任兗州別駕兼魯國相;

司馬懿之五弟司馬恂現任鴻臚丞;

司馬懿之六弟司馬進現任典農中郎將兼關內侯;

司馬懿之七弟司馬通現任司隸從事兼安城亭侯;

司馬懿之長子司馬師現任散騎常侍,次子司馬昭由大內首席議郎調任度支侍郎;

司馬懿之親家翁滿寵現任鎮東大都督,即將升爲太尉,他另一個親家翁王肅現任太常;

司馬懿之舊友裴潛任鎮北將軍;司馬懿之僚屬王昶任鎮南將軍;司馬懿之幕府軍師趙儼任平西將軍;司馬懿之世交崔林任司徒;司馬懿之好友盧毓任吏部尚書;司馬懿之干將王觀任度支尚書;司馬懿之老友高柔任廷尉;荊、豫、徐、揚、雍、涼、幽、冀、兗、青等十州郡將校守令十之七八出自司馬懿之門生故吏,其中尤以徵蜀將軍鄧艾、荊州刺史州泰、徐州刺史諸葛誕等三人最爲傑出;

……

一見之下,鍾毓不禁暗暗咋舌:原來司馬氏一族的勢力網絡竟是如此寬闊而又密實!滿朝上下、各地要津,都有他們的身影存在!

他喃喃地自語道:“這……這……這也太匪夷所思了!他……他們司馬家‘偷天換日’的勃勃野心最終一定能夠實現嗎?”

“這還用多說嗎?”鍾會慢慢將這張絹幅用心地卷好,沉聲而道,“司馬懿不僅自身才能卓異,他的兄弟親戚、故交朋友、門生僚屬,哪一個不是一等一的人才?單是那司馬師、司馬昭兩兄弟的能力,依小弟看來,就遠超曹爽、夏侯玄之上了!”

鍾毓頹然坐倒在席位之上,深深嘆道:“這……這不是王莽重生、董卓再世之兇象麼?”

“司馬懿哪裡是王莽、董卓之流所能比擬的?”鍾會冷冷一笑,“他這一生文治武功的造詣至少不在太祖魏武帝曹操之下……啊!能夠與他生在同一時代而又可以定睛旁觀他在改朝換代之際編出來的精彩大戲,並從中借鑑學習,小弟實在是太興奮了!”

“會弟,你……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鍾毓訝然而問。

鍾會自知剛纔有些失態,急忙心神一斂,把話題移了開去:“父親大人當年真是太傻了,一直默默地甘心爲他人忙碌。”

同時,他心底卻暗暗想道:我鍾會在這當今朝局變蕩之際,自然也是要效仿他司馬懿當年的手法,“己欲立而先立人,己欲達而先達人”,依附在他司馬家的身上同步壯大自己……我就是要押上自己的一切狠狠地賭上這一把,賭的就是自己能不能成“第二個司馬懿”!

江南的春天自然是比北方中原來得要快一些。這纔剛過二月,五千里長江兩岸流域就已是春暖花開、鶯歌燕舞,處處洋溢着一派安定祥和的氣氛。

然而,吳國國主孫權的心情卻絲毫看不出輕鬆愉悅的跡象。他從建業城皇宮內高高的“望北閣”上望出去,緊緊地擰着兩道濃眉:“短短的這一年間,想不到公孫淵這麼快就滅亡了,僞帝曹叡這麼快就斃命了,而司馬懿也是這麼快就身登僞魏首輔之位、執掌了僞魏的軍政大權了!聽說這司馬懿在扶持僞幼帝曹芳登基之日,便向文武羣臣發出了‘平吳滅蜀、一統六合’之號召……唉!我大吳又將進入多事之秋了!”

侍立在他身後的陸遜、顧雍、全琮、諸葛恪、孫峻等諸臣亦是一個個愁眉苦臉、憂心忡忡的樣子。

“伯言,依卿之見,我大吳應當如何作好準備以抗魏賊的猖狂來犯?”孫權躊躇了片刻,終於還是點名向陸遜直接提問。

陸遜臉上愁雲一斂,露出深思沉吟之色來,過了一會兒,纔出列肅然奏道:“陛下能夠未雨綢繆、先天下之憂而憂,老臣欽服。依老臣之見,當今之勢,司馬懿在僞魏掌兵執政,而我大吳之患亦確是將會尤深於僞帝曹叡在世之時!司馬懿乃詭詐叵測、機深謀遠之梟賊,其纔不在當年曹操之下,我大吳萬萬不可等閒視之!

“在老臣看來,目前的上上之計,是唯有與西蜀再結盟議,東西呼應,掎角並進,迫使僞魏左右不能兼顧,從氣勢上先行壓倒僞魏君臣,如此方能‘反客爲主、以攻爲守’,保得大吳基業磐固;

“中策,則是斂兵固守長沙、武昌、皖城、東關、建業等五處沿江要塞,廣積糧、多修船、常練軍,做到‘左右聯手、此呼彼應’,不讓魏賊的勢力圈擴張到長江北岸二百里疆幅之內……”

“好了,朕只要聽取和擇斷你這上策和中策就行了——朕不要聽你的什麼‘下策’。”孫權忽地開口打斷了陸遜的奏言,一邊踱着圈子,一邊微微沉吟起來,“如今西蜀諸葛亮已亡,劉禪他還有什麼雄心壯志欲和我大吳一齊出兵共割僞魏嗎?伯言,你的上上之策未免有些太‘一廂情願’了!倒是你的這條中策,來得不緩不急、不虛不浮,朕以爲可以及時採納。

“但朕亦要稍作修改:長沙、武昌兩大重鎮由伯言你在西面嚴加把守;皖城、東關兩處長江中段要塞,便由諸葛恪、全琮聯手據守;東面的建業京都,自是由朕在此親臨坐鎮——待到糧足械備之後,我大吳再三路並進,一齊北上討伐僞魏!”

這時,顧雍卻上前一步,躬身謙謙然奏道:“陛下,您這一番決策有攻有守、剛柔兼備,實在英明睿智,老臣深爲折服。但是,當今形勢之下,老臣愚意以爲我大吳雄師尚未到三路並進、大舉北伐之時,不可輕易冒進。

“請陛下深加詳思,如今僞魏宿貴後裔曹爽正與司馬懿並肩輔政,但曹爽以魏室肺腑之親而暴貴,司馬懿以異姓元老大臣而權重,兩人豈能同牀而又同夢乎?倘若我大吳雄師北上急於進擊、威震中原,他倆勢必因避共同之害而不得不一致對外、聯手合力,則我軍難以得志矣!倘若我大吳雄師緩於躁進、持重不發,如此一來,在外患不緊的情形之下,他倆說不定就會因爲意念不一,爭權奪利而自相殘殺,兩敗俱傷。則我軍自可坐收漁利矣!”

他話一講完,陸遜便面露喜色,拱手贊同而道:“陛下!顧丞相此言實乃老成謀國之策,老臣懇請陛下嘉納之!”

孫權聽了,深深的眸光往陸遜臉上一橫,又收轉回來在顧雍臉上一劃,脣角透出一絲莫名的笑意來:“陸愛卿、顧丞相,你倆倒是此唱彼和,左呼右應,心有靈犀,默契之極啊!你倆都這麼說了,朕若不同意你倆共同提出的高明建議,那朕豈不是成了一個不知裁斷的昏君了?一切就照着你倆的意見去做吧!”

顧雍、陸遜聽着他這話,各自心底裡都不禁掠過了一絲隱隱的尷尬與不適,互相側頭對視了一眼,彼此的目光裡盡是深深的苦笑。

送走了陸遜、顧雍、諸葛恪、全琮之後,孫權讓孫峻單獨留了下來。

“你埋設在僞魏境內的細作和暗線可有什麼新的情報送將回來了?”

“據微臣埋設在僞魏境內的細作送訊回稟,司馬懿因今年南犯之際軍糧不足,已經暫緩對吳用兵,大約在明年纔會舉兵來犯。”

“唔……這可太好了!咱們又可以爭取到一年的時間來積糧備械,堅守自固了!”孫權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心頭頓時一鬆,但他暗一轉念,又向孫峻吩咐道,“你剛纔做得很好。這個消息暫時不要向任何第三者泄露,以免泄了他們的銳氣。

“從今以後,你就讓校事府的那些眼線們緊緊盯住陸遜、顧雍、朱然等元老重臣。他們若是稍有不軌之跡,便速來奏報。”

“是。微臣遵旨。”孫峻一臉的謙恭,躬身而答。

孫權直盯着他的背影從閣中慢慢退出,心底卻暗暗地想,朕絕對不能讓朕的大吳朝中也出現一個“司馬懿”式的權臣!這纔是朕目前最應關心的問題!對了,司馬懿就是在當年魏宮曹丕、曹植兄弟的立嗣之爭中漁翁得利的!我大吳也絕不能讓司馬懿一樣的陰梟之才插手到宮闈之爭中來!不過,近來校事們來報,那陸遜與朕的太子孫和(原吳國太子孫登已經病亡,孫權的愛子孫和接任了太子之位)信來函往異常頻繁,而且他倆之間的關係亦是異乎尋常地熱絡,孫和的太子太傅吾粲還邀請陸遜到東宮爲羣僚授課。難道這個陸遜已經準備要在朕萬年之後操控和兒了?不行!朕得要給和兒扶持起一個宗室藩王來替他制衡這些異姓大臣們。依朕看來,和兒的同母胞弟霸兒就頗有些才幹,若是由他成長起來以宗室至親的身份來輔佐和兒自然是最好不過了!朕明天便親筆下詔,晉封孫霸爲魯王,允許他開府建牙,培植羽翼,有足夠的力量可以與陸遜、顧雍等異姓大臣們公開抗衡……

(本章完)

第六章 不戰而屈人之兵_通達時務第三章 魏帝的反擊_第四方人物第一章 司馬懿初掌兵權_漁翁之利第六章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_揮師,南方第六章 收集民意,助曹操上位_紫龍玦第六章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_以楚制楚、楚人治楚第十一章 埋首庶務,籠絡人心_誰才能坐得穩這江山?第七章 欲擒故縱,司馬懿告老還鄉_柏夫人第四章 火燒連營_東風乍起,火燒赤壁第十章 魏代漢主_襲吳還是擊蜀?第六章 不戰而屈人之兵_通達時務第三章 移花接木,剪除曹操羽翼_一字未改,壯士斷腕第三章 弱曹四步走_沒錯,曹丕就是這盤棋的關鍵一子!第九章 吳蜀聯盟_兩翼受敵第八章 司馬懿密盟孫劉_孫劉一聯盟,何須懼曹第六章 不戰而屈人之兵_以兵養兵第十一章 埋首庶務,籠絡人心_伴君如伴虎第五章 諸葛亮揮師進犯_震懾張郃第八章 魏太子之爭_“不倒翁”的一票投向誰第三章 移花接木,剪除曹操羽翼_欲破曹軍,須用火攻第九章 吳蜀聯盟_兩翼受敵第五章 暗礁突現_賈詡這個絆腳石第九章 暗通賈詡,助曹丕上位_司馬孚殺青芙滅口第六章 曹爽威信驟減,司馬懿欲清內患_曹爽的潰敗第一章 入仕丞相府_百忍血書第二章 死諸葛“嚇”走活司馬_司馬懿再度出征第八章 魏太子之爭_杯酒獲機密第七章 建奇功,遭外放_辣手除酷吏,安一方之民第九章 暗通賈詡,助曹丕上位_丁儀功虧一簣第八章 魏太子之爭_東宮四友第三章 魏帝的反擊_第四方人物第四章 三寸之舌,智退董卓殘兵_命懸一線第七章 搶奪夏口_金蟬脫殼第四章 三寸之舌,智退董卓殘兵_流寇匪兵第一章 司馬懿初掌兵權_智鬥郭氏第五章 戰後的掃雷工作_過招,拆招第二章 司馬徽蠱整水師_水鏡先生竟是詐死!第二章 漢曹不兩立_誰是曹操畢生的勁敵?第八章 帝室的沉浮_周宣解夢第十一章 埋首庶務,籠絡人心_化敵爲友第五章 隱姓埋名,初入仕途_軟蛋太守第五章 諸葛亮揮師進犯_擇將出徵第五章 隱姓埋名,初入仕途_青年小吏第六章 一舉成名天下知_唱雙簧籠絡崔琰第二章 司馬徽蠱整水師_憋屈的蔡瑁第七章 搶奪夏口_心照不宣第七章 建奇功,遭外放_曹丕脫穎而出第一章 入仕丞相府_曹操廢三公,獨攬相權司馬懿吃三國3第八章 帝室的沉浮_孫權稱帝第六章 收集民意,助曹操上位_紫龍玦第四章 火燒連營_東風乍起,火燒赤壁第五章 隱姓埋名,初入仕途_一切鬥爭的目的都是爲了取勝第九章 暗通賈詡,助曹丕上位_投毒曹操第一章 入仕丞相府_無辜慘死的婢女第二章 漢曹不兩立_孫權移禍荊州楔子 司馬家族的異夢_司馬懿出生的那一天第三章 移花接木,剪除曹操羽翼_蔣幹過江第八章 魏太子之爭_東宮四友第二章 司馬徽蠱整水師_憋屈的蔡瑁第二章 死諸葛“嚇”走活司馬_司馬懿再度出征第七章 搶奪夏口_長阪橋頭張飛一聲吼第七章 建奇功,遭外放_曹丕脫穎而出第一章 司馬懿對內的無間道_曹丕又算一卦第四章 智除異己,司馬懿三做託孤輔政之臣_司馬懿的高帽子第四章 火燒連營_英雄同心不同志第六章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_賈詡做了一個夢第八章 曹爽惡事做盡,司馬懿待時而發_排除異己第九章 暗通賈詡,助曹丕上位_司馬孚殺青芙滅口第七章 建奇功,遭外放_曹丕脫穎而出第三章 從名師,學帝王之術_治大國若烹小鮮第七章 裝癱拒入曹營,密謀大計_突然“癱瘓”又新婚楔子 司馬家族的異夢_司馬懿出生的那一天第十一章 埋首庶務,籠絡人心_眼線遍佈,盯緊曹魏第四章 掌控曹家半壁江山_“空殼”擋箭牌第六章 一舉成名天下知_內憂外患的漢室第四章 掌控曹家半壁江山_夫婦論政第六章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_徹底搞定曹丕這顆棋子第五章 隱姓埋名,初入仕途_藏得再深也會露馬腳第四章 曹操一出錯,司馬氏笑了_抉擇第一章 司馬懿初掌兵權_宗室重將第九章 暗通賈詡,助曹丕上位_飛鳥未盡,良弓不可藏第六章 收集民意,助曹操上位_敲山震虎第八章 司馬懿密盟孫劉_曹操駐紮荊州第三章 掃平叛將孟達_收復新城第七章 建奇功,遭外放_丞相府的“聖臣”第八章 曹爽惡事做盡,司馬懿待時而發_復仇大計第七章 欲擒故縱,司馬懿告老還鄉_柏夫人第五章 隱姓埋名,初入仕途_軟蛋太守第一章 入仕丞相府_南陽臥龍——諸葛亮第十章 司馬懿最後一擊,三國盡無敵手_再無敵手第二章 回鄉招兵屯糧,蓄養死士_司馬家族的未雨綢繆第二章 司馬徽蠱整水師_憋屈的蔡瑁司馬懿吃三國5第二章 死諸葛“嚇”走活司馬_司馬懿再度出征第八章 魏太子之爭_一箭三雕第八章 帝室的沉浮_孫權稱帝第六章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_永別了,昔日的盟友第八章 魏太子之爭_司馬懿的佈局第二章 漢曹不兩立_孔融捅了個“大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