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只有三個人,上官飛、關厚麟、殺手楊歡。
上官飛膽子小得不敢去南城,但他習慣了石堡裡的生活,對家僕出身的殺手沒有一絲懼怕,永遠想不到歡奴心裡藏着殺機。
“你怎麼敢?”上官飛站在高大的軍師身邊,彎腰看着歡奴,身材顯得越發矮小。
“我不明白九少主的意思。”顧慎爲神色平靜,匆匆行過單腿跪拜之禮後,就一直站着,全不似從前那樣恭敬。
上官飛顯然對歡奴的無禮沒有思想準備,臉色赤紅,不知道該用什麼詞語才能表達心中的憤慨與雷霆之怒,反而後退一步,一隻手推着關厚麟,似乎隨時要躲在這具身軀的後面,“你故意看着虯社失敗,好收買我的軍師,難道這是假的?”
“我是一番好意,關軍師當時好像很害怕。”
“胡說!”關厚麟的嗓音跟他的身材恰成正比,震得上官飛微皺眉頭,隨後又露出讚許欣賞的表情,他需要這樣一個奴才,武功不高、腦子也不靈活,卻擁有他所缺失的膽氣與豪邁,關厚麟向前邁出一步,正義凜然,橫眉立目,好像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你這個卑鄙小人!我從來沒有害怕過,是你癡心妄想,以爲能收買我。”
“你竟然還敢來見我?”上官飛從巨人身上吸取了膽量,也跟着走前一步,“你自己就是叛徒,所以想讓所有人都跟你一樣。我要懲罰你,我要告訴妹妹真相。嘿嘿,其實還真要感謝你,要不是你來找我求饒,我也不會想到那是殺雨公子的最佳時機。靈機一閃,這就叫靈機一閃,妹妹一定喜歡聽到這個。”
上官飛的眼睛也跟着光芒閃動,一想到能再次折磨妹妹讓她痛苦,他就高興得像是飛上了天空。
“最好不要這樣。”顧慎爲仍然平靜,這種平靜很容易被看成是軟弱膽怯。
“哈,你聽到了嗎?‘最好不要這樣’,這個狗奴才在威脅我呢。”上官飛像聽到笑話一樣大笑,關厚麟鄭重地點頭,對主人的反應表示贊同與推崇,“我饒過妹妹一次,在jì院裡沒有要她的命,等她進入南城的時候,也沒有將鯤社徹底剷除,我已經盡了哥哥的一切義務,而她卻不死心,還想着挖我的牆角,該給她一點教訓了!”
上官飛誇大了自己的恩惠,在許煙微家中,陪他一塊去救孟五公子的是石堡裡的殺手,在那些人的眼皮底下,誰也不敢對十公子下殺手,等到上官如換回鯤社坐鎮南城的時候,想殺她要付出巨大代價,還未必成功,上官如隨時可以逃回北城。
上官飛總是等待最佳時機動手,如今最扎眼的目標是陀能牙,上官如和她的鯤社排不到前面。
“九少主,你真讓我失望,你要是再胡鬧下去,我只好向夫人告狀了。”
上官飛笑得喘不過氣來,歡奴那一本正經的語氣倒真像回事,可惜九少主已經不是小孩子,“蠢貨,母親希望我倆越狠越好,她說過,石堡裡的每個人都是敵人,上官家的人就是靠着自相殘殺,才練出最高的武功和最聰明的頭腦,當然,她希望我跟妹妹能一致對外,那是她的矛盾和婦人之仁。去告狀吧,奴才,瞧瞧誰還能管得了我。”
顧慎耐心地聽完九少主的“宣言”,“夫人希望你越狠越好,那是希望你當個真男人,可不希望你‘喜歡’男人。”
上官飛沒想到歡奴會用這種事來威脅自己,臉紅得像是滴出血來,怒火瞬間燒光了謹慎,他拔出木刀,指着大膽的奴才,“王八蛋,你過界了,有些事情不是奴才能說的,連想都不要想。”
“活奴才不敢說的事情,要死的奴才就敢了。”
歡奴這種態度逾越了最基本的主奴界線,連關厚麟都接受不了,他擋在主人身前,以魁梧的身軀壓迫不敬的奴才,拳頭握得咯吱響,“死奴才什麼也做不了,更不會跑到夫人面前胡說八道。”
上官飛似乎想明白了什麼,從軍師身後探出頭來,“去告密吧,狗奴才,我不怕,我是金鵬堡少主,喜歡什麼都可以,養男寵又怎麼樣?北城的公子們誰沒養着一兩個?孟家的人對這種事一點都不陌生。你想魚死網破,做夢去吧,你死了,我一根毫毛也傷不着。”
顧慎爲嘆了口氣,知道自己捅了馬蜂窩,但他不在乎,讓馬蜂充滿整個璧玉城他才高興,“養男寵沒什麼,當男寵就不像回事了,北城的公子們好像沒有這個喜好吧。”
顧慎爲使出致命的一招,是得意樓的茶館管事提醒了他,“九少主不會喜歡我們這樣的人”,這或許只是唐濟隨口說的一句話,卻讓顧慎爲從另一個角度考慮問題。
他做出猜測,這個猜測在他認爲是唯一的可能,並且馬上得到了證實,上官飛或許很聰明,但是還做不到處事不驚的程度。
“你出賣我?!”上官飛的聲音裡充滿了悲憤,眼睛看着的不是歡奴,而是軍師關厚麟。
關厚麟比主人還要慌亂,身子縮得幾乎跟上官飛一樣高,伸出雙手,用乞求地語氣說:“不不不,不是我說的,是別人,我一直守口如瓶……”
九少主與軍師上演了一幕小小的悲喜劇,其中滿是指責、傷心、絕望與痛苦,顧慎爲不打算再看下去,轉身離開。
“我要殺了你!”上官飛的嚎叫聲在大門口都能聽得到,誰也不知道這個“你”是指歡奴還是軍師。
顧慎爲與一位上官家的主人公開決裂了,雙方互握彼此的把柄,暫時的平衡關係比風雨中的蛛絲還要脆弱。
回到鯤社,顧慎爲單獨求見上官如,詳細說出自己的計劃。
彭仙人之死引發的危機迅速了結,上官如很高興,但她對歡奴的計劃卻有點擔心,“你有把握?打草驚蛇,就再也騙不了他了。”
“再等下去事情也不會好轉,不如冒一次險。”
上官如看着歡奴,心裡不知怎麼地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覺,就好像從小養着的可愛寵物,突然間長成了張牙舞爪的猛獸。
當她決心替雨公子報仇的時候,沒有一個殺手和奴才敢於公開支持她的想法,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生怕成爲雙胞胎之間的犧牲品,就是對雨公子頗有感情的野馬,也表現得很不積極,似乎更想忘記從前的傷心事。
只有這個歡奴,興致勃勃地加入進來,才幾天工夫,就擬出一個引蛇出洞的計劃。
小時候一塊在石堡的牆壁上飛奔的場景出現在上官如腦海中,她慢慢坐下,似乎第一次發現真相:十四歲的她已經進入大人的世界,從前在遊戲中練習殺戮,現在殺戮就是遊戲。
“去吧,讓咱們把事情結束。”
顧慎爲告退,他急着報仇,已經顧不得小心隱藏,走火入魔的最後期限就在今年,他得儘快動手。
他帶走了荷女,又去jì院叫上初南屏,從這一天起,他決定不再單獨行動。
許小益原諒了“好朋友”,事實上,初南屏的到來讓他非常高興,端出許多好吃的食物,詳詳細細打聽無情劍法的內容,聽說突破第四重境界必須殺死一位“不想殺的人”,他提出了質疑。
許小益不懂武功,質疑自然也是雜七雜八,初南屏卻相當認真地加以反駁,證明殺死好友的必要性,“就等楊歡,只要他回心轉意想繼續練劍,我就殺了你。”
顧慎爲到的時候,兩人的爭論還沒有結束,許小益臉上滲出汗來,有點想耍賴的意思,“不對不對,你最不想殺的人肯定是自己,難道自殺就能練成神功?自殺練不成,殺我也練不成。”
初南屏一時間想不出反駁的話來,嘴裡塞滿糕點,抓起長劍,準備去“保護”共修者,“你說的有點道理,我會考慮的,不過劍法總不會錯,我能向你證明。”
出了jì院,初南屏伸出一隻手來,“我同意。”
“什麼?”
“當你的保護者。”
顧慎爲抓住他的手腕握了握,不像對方那麼認真,“這項交易沒有約束力,你隨時可以離開。”
“不,在練到第七重能殺死你之前,我不會離開的。”
顧慎爲笑了笑,他的性命已經提前預支給雪娘了,還有不少人虎視眈眈地覬覦,恐怕最後輪不到這個小劍客動手。
三人在天黑以後來到胭脂林,荷女隱藏行跡,初南屏跟在他身後十步遠,抱着長劍,警惕地盯着過往的刀客。
胭脂林到了晚上也不冷清,篝火噼叭作響,血刀會照常進行,無家可歸的刀客們在同伴身上押注,希望讓自己的銀子翻倍。
顧慎爲在林地裡轉了一圈,看了一會刀客比武,沒有下注,隨後像是累了,走進林地深處,坐在一棵大樹下休息。
半夜過後,血刀會進入尾聲,一名黑衣刀客走過來,站在顧慎爲對面的樹下,“十公子讓你來的?”
“是,她和你有共同的仇人,都想把他引出來。”
老刀客陀能牙沉默了一會,“她有決心殺自己的哥哥?”
“她是上官家的人。”顧慎爲覺得這已經說明了一切。
“你們有什麼主意?”
“引蛇出洞,不過得有誘餌,就是你的人頭。”
顧慎爲拔出了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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