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金鵬堡營地裡發生了大規模暴亂,事件起因晦暗不明,叫喊聲持續了差不多一個時辰,周圍的百姓聽得清清楚楚,可沒一個人敢出來看熱鬧。
第二天一大早,膽大的居民出門查看情況,發現營地已經空空如也,留下數十具屍體,大都是手無寸鐵的奴僕。
殺手與刀手們走得頗爲匆忙,留下大量財物,便宜了當地的無賴少年們,很快,附近居民不分男女老幼,都跑來搜刮,等到城裡的士兵跑出來時,大部分屍體連衣服都被扒光了。
傳言說龍王昨天夜裡殺死獨步王的幾名子女,引發營地裡的恐慌,另一種說法是,殺手自己除掉小主人,害怕奴僕們泄露真相,所以殺人滅口。
不管怎樣,大家都相信上官家的雙胞胎已經死於非命,大雪山與金鵬堡戰火重燃,而石國,已經身不由己地加入大雪山的陣營。
雙胞胎與上官鴻還沒有死,躲在城裡,顧慎爲正爲如何處置三人而猶豫不決,太多的意外,打亂了他的佈署,也將他逼上絕路。
顧慎爲第一個沒想的到是張楫,這位在堡內隱世多年的教書先生,怎麼會參與最機密的行動,並且給龍王下套?
第二個沒想的是三少主上官飛,他明明被關在地牢裡,甚至曾經試圖暗殺父親,何以突然間乾坤逆轉,成爲獨步王唯一寵信的兒子,代表金鵬堡入主小宛國?
張楫通過上官鴻交給龍王的紙條已經做出明晰的暗示,無論龍王怎麼對待雙胞胎,金鵬堡都會編造藉口向大雪山開戰,所以,爲了實現殺光上官家子弟的復仇誓言,他最好殺掉這三個上官家的子女。
顧慎爲的仇恨就這樣遭到了利用。
事態緊急,顧慎爲卻抽出寶貴的時間,前去能覺寺拜見法延禪師,他不喜歡這名和尚,卻必須向其討教,他需要弄清楚,獨步王的野心究意有多大。
“龍王送回簿冊,老衲感激不盡。”法延對這兩天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神情跟平時一樣,悲天憫人。
顧慎爲又一次因輕視敵人而付出慘重代價,所以態度變得極爲誠懇,“簿冊乃貴寺之物,物歸原主理所應當。”
法延含笑點頭,卻沒有再開口,顧慎爲也沒有問話,兩人默默相對,將近兩刻種之後,和尚說話了,好像他們一直在無聲地交談,而他不過是接着往下說而已,“璧玉城有兩處山口,封閉之後,西之疏勒,南之逍遙海,都是金鵬堡囊中之物,如此,西域半壁江山改姓上官,以此爲根基,可與大國逐鹿矣。”
顧慎爲混亂的心事終於理出線索,他犯下一個幾乎所有人都無法避免的錯誤:自大,以爲自己就是敵人眼中最重要的挑戰者。
其實在獨步王與張楫眼裡,龍王只是一名不自量力的殺手,在金鵬堡外圍敲敲打打,上官伐之所以反應微弱,是因爲懷有更大的野心,不願意過早曝露實力。
金鵬堡並非如顧慎爲一直以爲的那樣,是一座堅固卻僵硬的高山,它是一隻活生生的猛獸,時常打盹,卻不會一直被動接受攻擊,當它跳起來時,輕易就能將挑釁者撕碎。
顧慎爲準備告退,法延說:“希望龍王離開之前,能與那位女施主來一趟。”
顧慎爲躬身應是,從能覺寺小門直接進到王宮裡。
在一間偏僻的房間裡,上家的三個人同樣在默默相對,自從見面之後,誰也沒有說過話。
顧慎爲面對三人,說:“我要帶你們回璧玉城,既然人人都說是我殺死你們,我就要給大家看三個活人。”
上官如目光瞥向一邊,上官飛稍稍鬆了口氣,只有上官鴻說道:“這有什麼用?等咱們回去,估計大雪山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要我說,不如這樣,你把我放了,我偷偷回去,向所有人說明真相,可能還來得及挽救局勢。”
上官鴻仍以爲張楫的錦囊是在施展妙計救自己,所以不願與龍王混在一起。
顧慎爲看着這位遭人利用而不自知的鴻公子,既鄙視他,又跟他有同病相憐之感,“你和他們兩個一樣,都是獨步王要殺的人,不等你走出沙漠,就會死在狹刀之下。”
上官鴻乾笑了兩聲,對龍王的話不怎麼相信,“我就是墊背的,九少主不死,纔會輪到我,既然大家都以爲他死了,我自然就沒事了,王主沒必要殺我,他可能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你把那個秘密告訴張楫了?”
顧慎爲問得突然,上官鴻臉色一變,快速地看了雙胞胎一眼,“說這個做什麼?呃,張楫……他什麼都知道,誰也騙不過他。”
“所以獨步王也知道了這個秘密,就因爲這個秘密,他纔要把你們都殺死。”
上官鴻驚訝地張大嘴巴,不明白龍王說這話的用意的是什麼,“不可能,不可能,張楫怎麼能見着王主?”
相比之下,更驚訝的人是雙胞胎,尤其是上官飛,他對父親的殺機一直迷惑不解,除了自己的懦弱,找不到別的原因,也不敢詢問,這時聽說竟然與上官鴻有關,一下子跳了起來,“是你!什麼秘密?爲什麼?你得罪父親了,是不是?可是怎麼會牽扯到我頭上?”
上官飛一連串的質問,上官鴻根本招架不住,連連擺手,“別瞎說,龍王……在挑撥離間,你不要相信。”
“我在挑挑離間?”顧慎爲冷聲反問,拿出張楫的那張紙條,展示給三人觀看。
“三哥?”上官如疑惑了,就在他們從璧玉城出發時,上官雲還關在地牢裡,沒有任何要放出來的跡象。
“小宛國?”上官飛更加納悶,“父親什麼時候對小宛國感興趣了?”
“三少主?張楫……”上官鴻尤其摸不着頭腦。
除了這張紙條,顧慎爲手頭沒有直接的證據,但事實擺在眼前,他已經猜出大概,“這是張楫的計謀,他一直想輔佐的人就是上官雲,扶植上官鴻不過是爲了救上官雲出獄,我沒說錯吧?”
雙胞胎對此一無所知,甚至不知道張楫“扶植”上官鴻是什麼意思,於是都看着臉色越發蒼白的同父異母兄長。
“是……是,可張楫說,放出上官雲,才能……平衡堡內的勢力,對我有益,怎麼會……”
上官飛勃然大怒,衝到上官鴻身前,“原來你心懷鬼胎,我怎麼就沒看出來,還把你當成心腹!”
上官鴻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也站起身,“心腹?你把我當成心腹?我是你哥哥,不是堡裡的奴才!”
兩人怒目相視,好像隨時都要大打出手,顧慎爲忍住將兩人全都殺掉的衝動,“不用急着動手,只要你們還活着的消息傳出去,獨步王自然會派人來殺你們。”
兩人分別落座,氣卻沒有消,上官飛仍以主人的口吻問道:“說,你到底有什麼把柄落在張楫手裡,竟然惹得父親大怒,連我和妹妹都要殺死?”
上官鴻扭過頭,嘴閉得緊緊的,臉色還跟剛纔一樣通紅。
“不要問了。”上官如插口道,她一直生活在內宅裡,已經隱隱猜到上官鴻的“秘密”是什麼,“反正結果都是一樣。”
“不行,我要知道。”上官飛膽子小,但他不怕上官鴻,非要問個水落石出。
上官鴻還是不理他,轉向龍王,“張楫真的將秘密告訴王主了?”
“想想就知道了,他利用你和孟夫人救出上官雲,接下來就是要剷除競爭者,還有什麼比你那個秘密更有效?當獨步王動殺機的時候,你就應該明白這一點。”
上官鴻的臉更紅了,他有過懷疑,可怎麼也不相信張楫竟然會出賣他,如今事實確鑿,三少主已經當上小宛國駙馬,顯然是獨步王的繼承人,他這個私生子,還有什麼可利用的價值?
“怎麼會這樣?”上官鴻煩躁地說,坐立不安,幾次三番欲言又止,“有必要告訴他們兩個嗎?”
“到底是什麼秘密?”上官飛已經接近暴怒了,這對他可是極爲罕見的情況。
“他們早晚會知道,既然已經走到一條船上,最好坦誠相待。”
“你……你說吧,你什麼都知道。”上官鴻垂着頭,還沒有從張楫背叛的打擊中恢復過來。
上官如臉色陰沉,一度起身欲走,最後還是坐着不動,可也跟上官鴻一樣低着頭。
只有上官飛急不可耐地看着龍王,他想知道究竟,最關鍵的是,他想知道還有沒有辦法挽救自己在父親心目中的地位。
“上官鴻與孟夫人有私情。”顧慎爲不加掩飾,他早就知道這個秘密,卻從來沒有想到過它會成爲張楫手中最致命的武器。
“從前,最鋒利的刀是謀士”,顧慎爲想起張楫說過的話,現在,這柄老刀又要重新出鞘了。
上官飛呆住了,似乎根本沒聽懂龍王這句話的意思,皺着眉頭,像個不開竅的學生,費盡腦汁去理解新學的知識。
然後他轉過頭,仔細打量着忸怩不安的上官鴻,突然拔出狹刀,不顧一切地衝上去,速度之快,不僅讓上官鴻無力招架,就連顧慎爲也頗感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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