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老頭殺過不少人,也捱過不少刀,唯有這一刀最讓他意外。
他不是傻瓜,早已過了莽撞無知的年紀,龍王與上官家三名子弟的爭吵分歧他聽得清清楚楚,分道揚鑣本是意料中之事。
動手之前,他還仔細觀察過,行走在沙漠地帶的絕對是龍王與荷女,而他選中的上官鴻,相貌、神情更是一點不差,最關鍵的是,跟蹤了好一會,他沒有從這個人身上感受到一點強勁的內息與殺氣。
匕首還插在小腹內,勒在肚子上的手臂仍然如鐵箍一般,木老頭想要運氣掙脫,但是匕首正中丹田,讓他使不上勁。
“陰溝裡翻船。”木老頭幾乎是貼在這人的胸膛上說話,含混不清。
“是你太大意。”頭頂傳來的聲音毫無疑問屬於龍王。
昨天中午,上官飛第一次抱怨自己受到龍王連累時,顧慎爲想出了這個主意。
上官鴻與顧慎爲年紀相仿,身材近似,他曾經冒充龍王殺死蓮華法師,竟然沒被認出來,反過來,顧慎爲自然也可以模仿上官鴻。
上官鴻對此可不大願意,“木老頭說了,下一個殺的是荷女,把我留在她身邊……”
“不會的,木老頭肯定會先殺你,他想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不會這麼快就對荷女下手的,所以,裝成我,你會更安全。”
顧慎爲語調充滿自信,好像已經將木老頭的心思全都看穿,上官鴻被打動,而且他也沒有選擇,龍王的命令是不可違背的。
顧慎爲其實沒有十足的把握,木老頭之前選擇的殺人目標都是從弱到強,但那個小老頭明顯屬於隨心所欲的人,臨時改主意也有可能。
兩人就這樣互換了身份,荷女與上官如幫他們化妝,雖然時間倉促,說不上十全十美,但在模糊的夜色中,幾乎看不出破綻。
相貌容易改變,氣質卻很難,顧慎爲可以裝出上官鴻畏畏縮縮的樣子,上官鴻卻做不出龍王的神態。
“只要被敵人看出一點問題,今晚死的就是你。”顧慎爲只能用恐嚇讓上官鴻壯起膽子來。
如果說還有什麼東西能激發起上官家男兒的勇氣,那就是死亡,上官鴻立刻昂首挺胸,雖然有點過頭,但總算更像了一點。
然後兩夥人分開,這是必須的,木老頭瞧不起上官家的“小崽子”,龍王與荷女不在場的情況下,他會放鬆警惕,不至於一上來就使出全力。
木老頭武功深不可測,顧慎爲希望能在準備程度上佔得一點優勢。
五洞拳直掏心臟,威力驚人卻也有着明顯的缺點,顧慎爲將龍首劍與五峰刀斜着綁在身上,正好護住前後心口,只要擋住第一招,他就能佔得先機。
最難的是隱藏內息與殺機。
顧慎爲修行《死人經》的路徑與荷女不同,殺機本來就弱,只需要刻意控制一下就好,至於內息,他也儘可能內斂,如此一來,舉手投足就與武功孱弱的上官鴻更像了。
即使這樣,木老頭要是再謹慎一點的話,也可能發現漏洞,所幸他沒有,而是匆忙地動手。
雙胞胎放慢速度,圍到龍王身邊。
顧慎爲掏出最結實的牛皮繩,將木老頭捆起來,扔在地上,匕首仍豎在小腹上,顫巍巍地搖晃。
“把他殺了。”上官飛拔出狹刀,熱切地說。
“荷女要留他一命。”顧慎爲向荷女承諾過,不會殺死木老頭。
“荷女?她不是你的奴才嗎?幹嘛聽她的話,這個老傢伙太危險,早殺早得安全。”
木老頭不敢太用力,但還能笑出聲來,“臭小子,你爹獨步王還敬我三分哩。”
顧慎爲還是不同意,他清楚得很,荷女不是任何人的奴才。
這邊的馬匹一停步,半里外的荷女與上官鴻立刻驅馬跑過來。
看到地上的小黑影,上官鴻幾乎是滾落馬下,相貌雖然跟龍王一樣,神態卻截然不同,“太好了,龍王神機妙算,木老頭原來也不過如此。”
“我還沒死哪。”木老頭對自己遭到貶低很是不滿,“想當年,上千武林高手圍攻,我都能活下來,這次也一樣,你敢胡說八道,以後我先拿你開刀。”
上官鴻臉色一變,提出與上官飛一樣的疑問,“幹嘛不把他殺了?一了百了。”
“他還有用。”荷女簡單地回了一句。
顧慎爲明白荷女的用意,木老頭自稱幫助曉月堂改進武功,很可能是真的,但他必然留了幾手,荷女熟悉本門武功,對此自然心知肚明,她想逼問出木老頭的全部功法。
荷女的武功已經非常高強了,《死人經》劍法練下去,早晚會超過木老頭,顧慎爲對她的貪多不是很理解,但不想幹涉。
“對,我還有用,可是麻煩你們哪一位先把匕首拔出來,我可要堅持不住啦,一着急,我就死給你們看。”
沒人想拔出匕首,就連顧慎爲,也覺得匕首還是插在木老頭的肚子上更好一點。
野馬遠遠觀望,沒有過來救人,上官飛望了他一眼,更加不放心,繼續鼓動龍王,“讓他死了吧,他一死,野馬也不會跟着咱們了,趕路還能快些。”
衆人當中,唯有荷女需要木老頭活着,她跳下馬,拿出一粒綠色的藥丸,“知道這是什麼嗎?”
天還黑着,木老頭卻一眼認出了荷女手中的東西,“凝血定腦丸,曉月堂七大秘藥之一,救人良品,也是折磨人的好東西,裡面摻雜了一點製藥者自己的血液,吃了這藥,就當定奴才啦。來,給我吃一粒。”
荷女微微一愣,但她相信本門秘藥,彈出藥丸,正落入木老頭口中。
木老頭像吃炒豆一樣,咀嚼一番嚥進肚內,“不錯,還是那個味道,一粒不過癮,再來點。”
荷女可不能再給了,凝血定腦丸極爲珍貴,不是隨便給人當零食吃的。
噗的一聲,匕首從木老頭肚子上彈出,鮮血涌出,他悶哼一聲,運氣止血,捆在身上的牛皮繩叭地斷了一截。
幾柄刀劍同時指向木老頭的要害。
“凝血定腦丸用來續命最好了。”木老頭舔舔嘴脣,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對近身的兵器毫不在意。
顧慎爲又拿出幾截牛皮繩,圈圈纏繞,將小小的木老頭捆成圓球一般,然後安放在一匹馬上,由他牽着,繼續趕路。
野馬仍然不遠不近地跟着,似乎不着急救人。
木老頭受了重傷,嘴卻不閒着,對什麼都要點評幾句,“一羣小笨蛋,就沒人會點穴嗎?非得把我捆這麼緊。”
“龍王,你可太不地道了,胸口綁把寶劍唬弄我,算你走運,我這五洞拳還沒練到最高境界。”
“五洞拳,金木水火土,心肝脾肺腎,心屬火,我才練成不久,看見我掏心了吧,其實我的拳頭一挨身,這人就已經心脈俱斷,我把心掏出來,就是要看看斷得徹不徹底。不過這還不是最厲害的,五洞土拳纔是最高境界,不僅傷脾,其它五臟也都能同時震碎……”
別人都不吱聲,上官飛卻聽得厭煩無比,“心肝脾肺腎,碎一樣人就死了,你練到五臟俱碎還有什麼用?”
“不一樣不一樣。”好不容易有人搭腔,木老頭很高興,可天邊露出太陽,讓他臉色一變,“糟了,快,在我身上罩一塊厚布,我見不得陽光。”
“別管他。”荷女走在木老頭的另一邊,左手控繮,右手一直按在劍柄上,“七轉大還功逆天修行,陰陽顛倒,陽光能讓他內力受損,死不了人。”
本來就沒人想幫忙,這時更沒人伸手了。
太陽升起,木老頭好像又老了幾十歲,身上唯一光滑的額頭,也慢慢生出細密的皺紋,他開始罵人了,中氣十足,起碼頭一個時辰聽不出內力受損的意思。
木老頭污言穢語頗多,上官如不得不塞住耳朵,跑在最前面。
咒罵沒效果,陽光卻越來越熾烈,木老頭的聲音漸漸衰弱,改口求饒了,“龍王,還有你,叫什麼來着,荷女,饒了我吧,要不殺了我也好,太難受了,快要曬chéng rén幹了,蓋一層就行,我、我……”
木老頭的腦袋歪在一邊,沒聲音了。
荷女與他並駕,探了一下鼻息,“沒事,最少可以曬他七天。”
“七天之後呢?”上官飛仍抱着殺死木老頭的希望。
“成爲廢人,再也沒辦法恢復功力。”
“真是邪門的……”上官飛話說到一半又咽了回去,七轉大還功是曉月堂的秘術,他現在有點害怕自家從前的女殺手荷女了。
午時左右,木老頭醒了過來,聲音越發憔悴,嗓子裡發出蛇一樣的噝噝聲,神智也有點昏迷,“渴渴……小娃娃真可愛……殺啊……別追我……饒命……”
其他人無動於衷,唯有上官如露出不忍之色,她已經拿出耳朵裡的棉絮,聽到木老頭的哀求,更生同情。
她沒向龍王開口,而是轉向荷女,“非得這麼折磨他嗎?在他頭上罩點東西吧。”
這是一個尷尬的時刻,自從重逢之後,荷女與上官如就從來沒說過話,兩人原是主僕,荷女沒法對上官如的要求置若枉聞,她看了一眼龍王,說:“他要是恢復功力,咱們都不是他的對手。”
停頓片刻,荷女還是沒能征服舊日的習慣,“可以罩一層布,痛苦會少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