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廟之內沒有陷阱。
沒有埋伏的殺手,沒有出人意料的暗道與密室,沒有初南屏和胡士寧,也沒有那些本應忠於龍王的殺手學徒。
正門口駐紮着二十名龍軍士兵,正輪班巡邏,祭司與雜役已經休息,整座祖廟一片安靜。
顧慎爲與韓芬避開士兵,裡裡外外兜了兩圈,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跡象。
顧慎爲恍然明白,自己差點上當,上官雲故意派出三名小孩來送死,就是要激怒龍王,讓他派出龍軍掃蕩祖廟,由此挑起惠國百姓的不滿。
險些受騙的不只是顧慎爲,還有荷女,她也以爲祖廟會是陷阱,所以纔會指派韓芬監視這裡。
韓芬大概一早就被發現,那些偶爾進出的可疑人物,不過是迷惑她的把戲。
不過韓芬對此並無感覺,她曾經阻止過龍王進入祖廟,那是御衆師荷女交待的任務,一旦完成她就聽從龍王的命令,祖廟有沒有陷阱,她並不在乎。
事實上,發現獨步王最信任的兒子躲在祖廟裡,龍王的正常舉措應該是派出軍隊踏平此地,孤身冒險是個錯誤的衝動決定,卻避免了一場可能帶來惡果的殺戮。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擅長的陰謀詭計,對上官雲的風格,顧慎爲得慢慢了解。
顧慎爲向來習慣以惡意揣測他人,可是對上官雲的轉變,總是感到無法理解。
他清清楚楚地記得,上官雲被關在石牢裡,望着窗外的月亮,露出詩人一般的笑容,這位與父親長得極爲相似的少主,關心最小的妹妹,不屑冷酷的殺手,爲朋友和愛人的不幸遭遇而憂傷憤怒,甚至嘗試過去暗殺兇殘的父親。
上官雲身上的每一樣特徵,都與絕巔之上的石堡格格不入,顧慎爲有時候會想,上官如早晚有一天會變得像她的三哥,沒想到改變的會是上官雲,曾經當衆發誓永遠不拔出狹刀的叛逆者,竟然會在繞了一個極大的圈子之後,又回到家族的老路上。
上官雲已經取得小宛王的稱號,爲什麼還要親身涉險,來到僻遠的惠國?而且花費兩個月時間,佈置下複雜的陷阱,只是爲了讓龍王失去民心?
顧慎爲再一次感到無法理解。
韓芬是個不錯的殺手,與龍王的配合很默契,就是不如荷女安靜,發現龍王鬆懈下來,她自動結束保護任務,湊上來說:“裡面不如外面看着大,估計白天來能好一些。”
如果這是荷女,顧慎爲會與她商量一下眼下的情況,可對這位曉月堂弟子,說清狀況就得費不少工夫,更不用說尋求意見了。
“跟我走。”顧慎爲已經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
韓芬腦子裡好像有一個機關,能夠在瘋女與殺手之間自動轉換,龍王一下令,她立刻變了一個人,退到數步以外的陰影裡,盡忠職守地守護龍王的側後方。
顧慎爲前幾次進王宮都是光明正大走進去的,這一回卻繞過正門與侍衛,悄悄潛入。
王后正在睡覺,快要十歲的小王子也睡在這裡,躺在母親身邊,似乎正在做噩夢,時不時發出尖叫。
王后睡得不熟,兒子一叫喚,她就下意識地拍兩下。
小王子突然坐起來,擡頭看了一眼牀前模模糊糊的人影,將其與夢境合二爲一,倒下又睡,過了一會,理智告訴他,那不是夢。
他推醒母親。
王后睜開眼睛,瞬間感到難以遏制的憤怒,龍王對她的羞辱一次比一次嚴重,好像她是一名最低賤的宮中女奴。
“你不配稱爲‘龍王’。”王后本來已經決定服軟,怒火卻讓她忘記了白天的決定,“甚至不配當一個男人,你要是對死去的惠王還有一丁點的尊重,就請出去。”
“尊重?”顧慎爲譏諷地反問,就是因爲這個女人的刻意隱瞞,才令他浪費許多寶貴的時間,“你和他好上的時候,惠王還活着吧?”
“你說什麼?”王后猛地坐起來,她穿着嚴實的睡衣,仍然抓起被子擋在身前。
“誰下的手,你還是他?”
“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王后的語氣有所放軟,卻沒有放棄抵抗。
“上官建翼,你每次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都有點不自在,因爲在你心中,‘他’另有深意,實在不想安在別人身上。”
上官雲最初大概冒用了叔叔的姓名,矇騙惠國羣臣以及那幫殺手學徒,只有王后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顧慎爲對女人的心思瞭解得還是太少,雖然一直覺得王后有所隱瞞,卻沒有摸清方向,換了許煙微,一早就能看出王后與那個“他”關係特殊。
“你什麼都知道了?”王后警惕地問道。
“還差一點,告訴我,惠王是怎麼死的?”顧慎爲其實並不關心惠王的死因,他以此作爲提問的開頭,是想引王后說出實話。
“不是我下的手,與我無關。”王后生硬地說,卻無異於承認惠王死得不明不白。
“他爲什麼要殺惠王?”
“惠王老糊塗了,對他的提議反應冷淡,而且……他是爲了我殺人的,所以,算在我頭上吧,我憎恨那個老東西,他死了,我只會高興。”
“母后。”小王子怯怯地叫了一聲,他很聰明,也很蠻橫,對父親終歸有一點感情,突然聽到母親如此絕情的話,有些接受不了。
“捂住耳朵。”王后冷酷地命令道。
小王子乖乖照做,跟從前一樣,把眼睛也閉上了,他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在母親面前撒嬌耍無賴,什麼時候要老老實實聽從吩咐。
“只有他纔是惠國的救星。”王后開始滔滔不絕,既然龍王已經知道一切,再裝模作樣就沒有意義,“你不是他的對手,誰也不是他的對手,你想殺我,儘管動手好了,不過我還是要勸龍王一句,多花掉時間給自己安排後路吧。”
上官雲似乎有本事讓所有追隨他的人都死心塌地,王后、殺手學徒都是如此,他們認識上官雲才兩個來月而已,再往前,望城巷裡的吳瘋子,就連顧慎爲的師父鐵寒峰,那樣一個玩世不恭的人,對三少主也一直保持着敬意。
“他在哪?”
上官雲消失了兩個月,肯定已經回到惠國都城,沒有帶回大軍,卻仍然要向龍王挑戰。
王后沉默了一會,似乎打定主意不出賣自己所愛的人,她拖長聲音說了一個“他”字,然後快速說出一直隱藏在心中的秘密,“就在這兒。”
“他”字的尾音還沒有結束,牀下與天花板同時冒出兩名殺手,配合無間,一起攻向龍王。
這不是尚未成年的殺手學徒,而是貨真價實的金鵬殺手。
顧慎爲搶前拔出五峰刀,砍向從天而降的殺手。
雖然是同時出刀,從牀底鑽出,動作總是會稍慢一點,顧慎爲首先解決威脅最高的刺客,將第二個人留給自己的幫手。
韓芬證明了自己的實力與忠誠,她在認真的時候,完全可以替代荷女的位置,龍王剛一出刀,她也從門縫中閃入,十指成爪,撲向牀底的刺客。
四個人捉對廝殺,誰也不發出聲音。
王后的心緊張地懸浮着,小王子也睜開眼睛,興奮得臉頰發紅,可是還沒來得及出聲助威,龍王這邊的戰鬥已經結束。
刺客與龍王交手四五招,再次進攻的時候,從龍王身邊掠過,頭兩步還很正常,後三步變得踉蹌,最後撞在牆壁上,軟軟倒下。
其實韓芬的戰鬥也已結束,只是表現得更慢一點。
那名刺客還在揮刀,而且速度更快,韓芬似乎正處於危險之中,但是幾招之後,就連不懂武功的王后也看出來,刺客是在胡亂劈砍以求自保,他根本看不到目標。
真正的曉月堂弟子殺人方法跟別門別派都不一樣,顧慎爲能看出端倪,王后母子根本搞不清發生了什麼,還以爲碰到了妖女。
“別過來。”王后厲聲說道。
“他不肯親自來救你嗎?”顧慎爲走上前一步,刀尖放在牀邊。
“你會不得好死。”王后發出詛咒,接着就要實現這個詛咒。
地面突然震動,好像要顛倒過來。
顧慎爲與韓芬四處尋找敵人,卻一無所得。
他們的腳仍踩在地面,卻感到身體在下墜,一切都在下墜,顧慎爲見過不少地下密室,但沒有一個有如此之大的規模:整間屋子都是機關,沉到地下,牆壁與天花板,都沒有改變只有房門與窗戶,再也打不開了。
小王子撲在母親懷裡,發出恐懼的尖叫,王后卻面帶微笑,雖然與龍王困在一起,但是卻充滿自信,她相信,他會殺死龍王,把自己救出去。
微笑一閃而過,屋子沉入地下之後,最後一絲月光也被擋在外面,徹底陷入黑暗之中。
除了小王子的尖叫,誰也不開口說話,大家都在黑暗中等待。
過了一會,小王子停住叫聲,一個有點懶洋洋的聲音開口了,“歡奴,好久不見。”
“現在也還是看不見。”
“不用着急,等我點上燈。”
牆壁上有一盞燈,光亮像氣球一樣迅速膨脹,燈前卻空無一人。
燈旁有一扇小小的暗窗,被人緩緩推開,一張微笑的臉孔出現在外面,“從前你隔着柵欄看我,現在可是反過來了。”
上官雲的模樣一點也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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