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慎爲沒想到這件事又會被人提起。
老汗王曾經非常肯定地聲稱顧侖與服侍他的北庭女奴生下一女一兒,女奴還活着。
顧慎爲對這種說法從未當真,因此也從未認真尋找,在他的印象中,父親古板而保守,絕非好色之徒,母親對四名子女一視同仁,在小兒子身上傾注的關照還要更多些,更不像是替在別的女人撫育後代。
顧慎爲得向軍師解釋可能會接受挑戰的理由,“事情有變化,他刺傷七十幾名騎兵,全軍爲之聳動,我不能視而不見,而且,他跟曉月堂勾結在一起,我也不能坐視不管。”
老汗王不是那種到處傳閒話的人,能把這名女奴當回事的,肯定是曉月堂。
方聞是理解這兩條理由,但他還是不停搖頭,“請龍王三思,您現在是一軍統帥、北庭王師,貿然接受江湖人物的挑戰,絕非上策,勝之不武,敗則受辱,青城掌門真有那麼厲害,非得龍王親自出手?”
貼身護衛通常是不說話的,鐵玲瓏卻是個例外,“讓我代替龍王跟青城掌門比武,額上刺字,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功夫。”
既然有人開頭,聶增也說道:“我聽說這個青城掌門不是柳青圃。”
方聞是驚訝地看着兩名少年,“少管閒事,你們兩個……你說什麼?青城派掌門不是柳青圃,難道有兩位掌門不成?”
“上官雲說他認識青城掌門,武功沒有刺字這一位高強。”
“上官雲知道什麼?”
“他知道。”顧慎爲發現自己忽略了一個重要的情報來源,“早年間他曾經遊歷中原,去年還從青城派邀來過幫手,應該很熟悉。”
“亂了亂了,‘青城掌門’。後面連個姓都沒有,到底在玩什麼花樣?”方聞是頭搖得更頻繁了。
青城派的花樣在次日一早露出端倪。
崆峒派的範用大帶着一身鮮血返回軍營,經孫神醫全力施救,一個時辰之後才能說話,立刻就要見龍王。
“青城派打起來了。”範用大至少被砍中九刀,雖然都不致命。卻流了許多血,顯得非常虛弱。
屠狗一直守在師侄身邊,問:“跟誰打起來了?”
“他們自己打起來了。”
屠狗驚訝得張大嘴巴,沒太明白師侄的意思。
跟常年閉關練功的師伯不同,範用大經常行走江湖,對青城派的瞭解其實不少,龍王問起的時候他沒有全說出來,其中一條就是掌門柳青圃極爲溺愛獨子柳放生。
鄧元雷身爲師兄,本應精心保護柳放生。卻在危急關頭獨自逃生,這是不可赦的重罪,卻仍然能代表青城掌門來向龍王挑戰,範用大琢磨着這裡面肯定有問題。
範用大與中原武林人士的聯繫沒有中斷,所以很快就找到了青城派落腳的營地,結果正趕上兩位“青城掌門”爭奪正嫡之位,爭吵很快演變爲打鬥,雙方都邀請了幫手。於是打鬥又變成混戰。
範用大正是在混戰之中受的傷。
“兩個掌門?有一個是柳青圃吧?另一個呢?”屠狗問道。
“另一個姓呂。”
“姓呂,難道是老掌門呂通?他早死了。這個我可知道。”
“不是老掌門,可能是他的子侄,三十來歲,劍法……那是我見過的最高超劍法,我逃走的時候他正佔上風。”
這位呂掌門纔是發出挑戰的人,顧慎爲開始明白一些事情。
屠狗卻連聲嘆息。“青城派也算是名門正派,丟人都丟到北庭來了,誰當掌門不能留在青城山解決嗎?”
“他們都是爲老汗王的頭顱而來。”顧慎爲問牀上的範用大,“崆峒派替衛嵩做事,青城派的靠山是哪一位?”
“據說青城派投靠的是河東駱家莊。駱家在朝中人脈豐富,柳青圃看中的大概就是這一點……”
只要是中原武林人士,沒有不知道河東駱家莊的,顧慎爲從小聽說過許多傳聞,知道它是九大門派之一,與衆不同的是,家族當中一半人學武爭強,另一半人習文當官,在廟堂與江湖全都負有盛名,卻從不承認是“門派”。
屠狗還沒想明白其間的複雜關係,範用大支起身子繼續說道:“駱家想要老汗王頭顱,自己不好意思來,所以就讓青城派代勞,還弄出一個呂掌門,讓雙方競爭。”
“駱家夠壞的啊。”屠狗十分不屑,“龍王,你可不能把老汗王頭顱交給青城派。”
駱家不只壞,還很聰明,顧慎爲安尉幾句,返回自己的帳篷。
阿哲巴和莫林正等着他。
明天近侍軍又要與諸王聯軍會戰,阿哲巴試圖改變騎兵信仰的努力卻收效甚微,因此他想到一個大膽的主意,“請出老汗王遺體與頭顱,由近侍軍親自安葬,讓他們明白老汗王是人不是神……”
莫林已經被他勸服,“我可以交出頭顱,讓老汗王身首異處,是我的罪過,既然龍王與曉月堂不共戴天,我再留着頭顱也沒用了。”
“龍庭涌進一大批中原武林人,都是來搶頭顱的。”顧慎爲提醒道。
“休想,老汗王屬於草原,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將頭顱帶走。”這是莫林的底線,他雖然不像近侍軍士兵那樣虔誠,忠誠卻一也不少。
“這或許是一個主意,但要等明天會戰結束。”
“可是……”阿哲巴有點着急,會戰是龍王的借刀殺人計,過了明天,近侍軍可能又要死掉一大批。
“明天是全軍會戰。”顧慎爲簡單說道。
阿哲巴明白龍王的意思,近侍軍以外的三萬騎兵也將投入戰鬥,這表示“借刀殺人”將暫緩執行。
阿哲巴告退,安葬老汗王是否真有那麼大的效果,他其實一點信心也沒有。
莫林留下來,“關於中原人。我聽說許多傳言。”
“嗯。”
“傳言說他們會迫使龍王接受比武,賭注就是老汗王的頭顱。”
“你看到那些騎兵額上的字跡了?”顧慎爲沒有直接回答。
“看到了,這位青城掌門的確是了不起的高手。”
“你覺得自己是他的對手嗎?”
莫林沉默片刻,“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刀法是什麼水平,我只知道,面對不同的敵人。刀法是會上下起伏的。”
莫林是北庭人,但他跟龍王一樣,從殺戮而不是勤學苦練中提升武功。
這一天剩下的時間裡,顧慎爲與軍師全力準備第二天的會戰,方聞是不住搖頭,每當身邊無人的時候,都會小聲對龍王說:“現在下手不狠,將來肯定後悔,近侍軍是一塊石頭。誰也吞不下去,龍王,當機立斷啊。”
顧慎爲大多數時候都不回答,偶爾的辯解也只有簡短一句話,“先消滅聖日王。”
聖日王的信使傍晚時分到來,走後不久,信件內容就在軍營裡傳得沸沸揚揚,讓方聞是非常惱火。更加相信這是聖日王的陰謀。
聖日王知道諸王聯軍打不贏明天的會戰,所以他代表五王提出一條建議——也是比武。
“聖日王被中原收買了。”方聞是有點氣急敗壞。因爲聖日王的建議竟然受到將士們的熱烈呼應,“他肯定不會親自上場,又是派中原高手出來挑戰,卑鄙無恥,龍王應該揭穿中原人想要盜走老汗王頭顱的陰險目的,讓士兵們都明白。誰藉助中原人的武功,誰就是叛徒。”
“聖日王的信裡說得很清楚,只比弓箭,不比刀槍。”顧慎爲提醒道。
“中原就沒有會耍弓箭的嗎?”
“不會比北庭人更好。”
方聞是仍不服氣,“有陰謀。這裡肯定有陰謀,而且跟青城掌門的挑戰有關,不可能這麼巧,你要比武,他也要比武。”
事情當然不會這麼巧,在聖日王和青城派呂掌門之間,有曉月堂這根線連接着,顧慎爲隱約看到荷女的樣子,這是她的遊戲。
顧慎爲沒有立刻做出決定,繼續要求全軍備戰,抽空見了一次舒利圖。
龍王親自來詢問意見,舒利圖顯得很吃驚,但他心裡的確有一點想法,“聖日王提出的條件很誘人:我方輸了,放諸王聯軍一條生路,讓他們各回本部;他要是輸了,全軍投降,放棄王號。”
的確,就連方聞是對此也有些心動,他懷疑的是聖日王已有必勝之法。
舒利圖目光微垂,“龍王還在擔心近侍軍?”
“他們的膽子越來越大了,要我交出當初逃走的貴族軍官。”
“我比龍王更擔心,近侍軍對老汗王的崇拜與效忠已經誤入迷途,勝利只會讓他們更加驕傲,如果真能通過比武結束戰爭,倒也是一件好事。”
“你對老汗王很熟悉嗎?”顧慎爲問道,心裡已經做出決定。
“不熟,我只在很小的見過他一次,後來的印象都得自於傳聞,我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誇大。”
“莫林對老汗王很熟。”
“他是最受信任的翼衛,整個北庭可能也找不出比他更熟悉老汗王的人。”
“你應該多跟莫林接觸。”
舒利圖微微睜大雙眼,他模模糊糊地猜出了龍王的意圖,卻不敢相信,“我只是傀儡。”
“傀儡也分很多種,我需要一個更有用的傀儡。”
“你想讓我代替老汗王?”
“老汗王昇天,總得在人間留下點什麼,你就是這些東西的載體,你是重生的老汗王。”
舒利圖感到匪夷所思,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決定接受比武。”顧慎爲離去之前順便說出自己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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