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江湖規矩,木老頭與屠狗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你讓一步,我讓一步,雙方各有所得,這就是江湖規矩了。”
“嘿嘿,屁話,你讓一步,我要是追上一步呢?你怎麼就知道我肯定會跟你一樣讓步呢?”
“沒關係,規矩不是兩個人之間的事,需要整個江湖共同維繫,你破壞規矩,在江湖上就沒法立足,大家都瞧不起你,羣起而攻之。”
“呵呵,你以爲我沒被圍攻過嗎?瞧我現在,還是活得好好的,再看你,守規矩這麼多年,被你姐姐管得跟條狗一樣。對了,你當年的屠狗刀呢?怎麼不用了?”
“師姐說名門長輩殺氣不能太重,所以我們棄刀用杖,至於守規矩的好處,就是等你落難的時候,會有許多人甚至陌生人幫助你,不像你,除了龍王,誰都不會收留你。”
“收留?你說龍王收留我?龍王,跟他說說,老頭是不是對你幫助巨大?我是看龍王求賢若渴才留在這兒的,獨步王哭着喊着想拉攏我,都被我嚴辭拒絕……”
屠狗笑而不語,他雖然不擅長拿主意,人可不傻,木老頭神功蓋世的時候,或許有梟雄會搶着收買他,如今只剩六七成功力淪爲普通高手,也只有龍王纔會將其當回事。
顧慎爲只帶了十幾個人,在空蕩蕩的王宮裡,像一羣不禮貌的鬼魂,木老頭與屠狗的爭吵給這裡增添了一點生氣。
他沒有插嘴,心裡對所謂的江湖規矩也有自己的看法,殺手的追求是繞過規矩給予高手致命一擊,跟木老頭有幾分相似,但殺手不能追求個人名聲。功成身退、默默無聞纔是常態。
他早已不是殺手,還是擺脫不掉殺手的思維習慣。
“北庭是什麼江湖規矩?”顧慎爲問身邊的莫林。
莫林好像不太願意說話,他闖蕩過江湖,獲得過不小的成功,對那段經歷卻沒有多少留戀,“跟中原差不多。北庭人更愛說大話,不過說來說去就成了朋友。”
“哎,中原人其實也是這樣。”屠狗驚奇地睜大眼睛,對這種相似性感到意外,“不過據我觀察,最好由別人替自己說,表面上關係越少越好,比如徒弟吹捧師父,就不如其它門派的弟子偶爾說上兩句。”
“虛僞。真是太虛僞了。”木老頭憤憤不平,他一直以天下第一惡人自居,最受不了還有人比自己更無恥。
“這叫虛僞嗎?”屠狗認真地想了一會,“對雙方都有好處的事,不能算虛僞吧。”
“算,只要言不由衷就是虛僞。”木老頭言之鑿鑿。
“按你的意思,任何情況下都要說實話嘍?”
“當然,老頭就……不怎麼撒謊。恨誰喜歡誰全說出來。”
“比如我覺得這個王宮鬼氣森森,實在有點嚇人。真不想再往裡走,也要直白說出來?”
“呃,應該說出來,我也覺得有點詭異,龍王,你是不是特別喜歡晚上出來做事啊?挖一顆人頭而已。不能白天來嗎?”
顧慎爲沒回答,他喜歡黑夜,它給予敵人機會,卻留給他更多的發揮餘地。
屠狗還在想着“虛僞”的話題,沉吟片刻。“再比如你挺喜歡那個韓無仙,但是又總跟她吵架,這算虛僞嗎?”
“不算!”木老頭站在馬背上,怒氣勃發,“誰說我喜歡那個瘋婆子了?當年一起睡過而已,我會吃回頭草?哈,是她單相思……”
“虛僞。”屠狗認真地點點頭,好像終於明白這個詞的含義,突然挺直身子四處張望幾眼,“我不知道這裡的規矩是什麼,可咱們好像被包圍了,你們誰都不吱聲,是沒看見還是不害怕?”
“當然是不害怕。”木老頭拍馬躥出,大聲說道:“西域龍王在此,鬼鬼祟祟的兔崽子們都給我滾出磕頭拜見!”
屠狗面帶喜色,對龍王小聲說:“原來西域的規矩也是這樣,瞧,木老頭在替龍王說大話,不過要是在中原,我們絕不會說什麼‘兔崽子’之類的話,萬一對方來頭很大呢?”
黑暗中影影綽綽,至少有百餘人分散在四周,形成一道簡單的包圍圈。
對面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青城掌門在此,塞外胡人還不快快下馬投降?”
“你進一寸,我進一尺,中原人不高興了,這就是不守規矩的結果。”屠狗小聲點評,然後到處尋覓,“不知道青城掌門現在姓柳還是姓呂。”
屠狗的話都是小聲說出,木老頭與之正好相反,“哪個青城掌門,你們的窩裡鬥結束了?”
一小羣人從對面走來,距離十餘步的地方停下,周圍突然同時亮起數十支火把,當中一位面方須長的中年劍客揹負雙手說道:“在下青城派掌門人柳青圃。”
站在柳青圃左邊的是一名瘦高劍客,比他稍年輕一點,臉膛赤紅,在火光照耀下分外醒目,“在下青城掌門呂勉。”
木老頭哈哈大笑,捧着肚子從馬上摔下來,指着紅臉劍客,“你姓‘驢’就算了,名字竟然叫‘臉’,哈哈,紅臉驢子,還真是少見。”
屠狗在後面撇嘴搖頭,顯然覺得木老頭的話一點不合規矩。
對面的呂勉果然沒有好臉色,站出來說話的卻不是他,而是身邊的鄧元雷,“木老頭,休得無禮,嘴上功夫算不得真本事。”
“誰說的?等我罵得你啞口無言,你就知道什麼是真本事。咳嗯,你……”.
“木老頭,退下。”
鄧元雷在龍王軍營中受辱,明顯背叛了柳青圃而投靠呂勉,可說的東西不少,木老頭興致勃發,剛開個頭,就被龍王叫停。
木老頭詫異萬分地回頭望着龍王。幾乎是面帶懇求,最後還是垂頭喪氣地牽馬退到原位,背對衆人,不住嘆氣。
莫林跳下馬,走出幾步,“兩位青城掌門。請問我該先跟哪一位說話。”
青城派人人都不吱聲,站出來的卻是崆峒派屠翩翩,“有話跟我說。”聲音嚴厲得像是在教訓本門弟子。
屠狗尷尬地咳了幾聲,突然跳下馬,跟木老頭站在一塊,也背朝衆人。
木老頭小聲說:“你這個又矮又胖的姐姐可不怎麼守規矩。”
“呃,她是崆峒派長老,可以……稍微出格一點。”屠狗用更低的聲音說道。
莫林左右看了看,大聲說道:“諸位是中原人。卻跑到北庭興風作浪,我王寬宏大量,命令你們立刻自行離開,不得違誤。”
衆人大笑,只有兩位青城掌門面若寒冰,屠翩翩說道:“中原武林也給你們一道命令:交出老汗王頭顱,饒你們不死。”
這是一場標準的“守規矩”的爭吵,雙方雖然語氣強橫。卻沒有人身污辱,顧慎爲靜靜旁聽。發現這與璧玉城流浪刀客的規矩倒是很像。
一名年輕的中原刀客感到厭煩了,趁着雙方沒人說話時大聲嚷道:“廢話沒用,咱們人多,他們人少,一擁而上,活捉龍王。頭顱自然到手。”
莫林冷笑道:“龍王統率千軍萬馬,原以爲中原武林最守規矩,從不倚多爲生,所以才親身犯險,想不到啊想不到。”
十幾個聲音同時指責那名中原刀客。刀客面紅耳赤,慢慢後退,再也沒現身。
屠翩翩柺杖往地上重重一戳,“既然龍王以武林中人的身份前來會面,咱們就比武一決高下,人數相同,誰也不佔便宜。”
莫林搖搖頭,“龍王今天不是爲比武而來。”
“不比武,難道是來消遣大家嗎?”屠翩翩手腕一扭,柺杖入地數寸。
屠狗輕嘆一聲,“師姐的脾氣總是不改。”
木老頭安慰道:“放心,你姐姐的長相就是擋箭的盾牌,龍王消遣誰也不會消遣她。”
兩人上下怒視,那邊莫林已經說明來意,“龍王跟崆峒、青城兩派已經比過武,當時可是勝了,龍王想知道,這種比武還得進行幾次,他可沒工夫一一奉陪。”
屠翩翩臉紅了,她對那次比武的結果很不服氣,卻又不能否認當時的確輸了,她的親弟弟正站在龍王身後呢。
柳放生一直守在父親身邊,傷勢已經無礙,前行數步,徵得屠翩翩默許之後說道:“上一次比武我們確是輸了,錯不在崆峒,是我們青城派兩名晚輩不自量力,敗於龍王刀下,也連累了崆峒派兩位長老。”
屠狗低頭看着木老頭,讚賞地點點頭,“這纔是真正的中原規矩。”
木老頭不屑地切了一聲。
柳放生的話討好了大多數人,自稱晚輩,也沒給青城派丟太多臉面,與此同時,卻將背叛者鄧元雷暗暗諷刺一下,“這一回,青城掌門親自上陣,代表整個青城派,無論輸贏,都是最後一次,至於其他門派,我們做不得主。”
屠翩翩自視甚高,但是對一派掌門還是很尊重的,馬上大聲說道:“只要是在龍庭,崆峒派願與青城派共榮辱。”
她一開口,別派弟子紛紛表態,大大小小倒有十幾個中原門派,不過每一方話中都留有餘地,明確地點只限龍庭,以免讓人以爲本門地位低於青城。
莫林轉身看向龍王,顧慎爲點一下頭。
“好,龍王還有一個要求。”莫林因爲厭倦才退出江湖,此時此刻,他卻有點享受這種江湖味道,“他要先見識一下青城掌門的身手,要是跟之前的兩名弟子相差無幾,這場武不比也罷。”
這句話惹來衆怒,中原人紛紛大聲指斥,柳青圃與呂勉互視一眼,同時點頭。
屠翩翩大聲說道:“好,就讓龍王見識一下青城絕技,派人出來吧。”
木老頭躍躍欲試,扭頭請戰,“龍王,是不是要我上場?”
顧慎爲沒想用到他的武功,“你們兩個,睜大眼睛瞧着,這就是今晚的任務。”
知彼知己,顧慎爲覺得自己有必要了解一下真正的中原絕頂武功是什麼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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