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慎爲看了一會,確定韓芬穿着衣服,於是在刀鞘上敲了兩下。
韓芬猛地坐起,呆呆地向前方凝視片刻,扭頭衝着龍王露出微笑,“從來沒睡過這樣的好覺。”
顧慎爲一愣。
“天亮了嗎?”
顧慎爲又一愣,稍作回憶,相信自己絕未遭到跟蹤,韓芬與上官如說出近乎同樣的話,只能理解爲巧合,也證明過去的一晚有多麼平淡。
那是他多年未曾奢望過的平淡。
“這是我的帳篷。”
“對啊,空着也是空着,你回來了我就走唄。龍王,我覺得你應該改善一下俘虜的待遇……”
“找我有事?”
韓芬撓撓頭,“等等,我剛醒,記性不好,昨天晚上還盡做夢,雖然都是很有意思的夢……”
顧慎爲指着角落,“那是你弄出來的?”
韓芬跳到地上,走到角落,查看半天才在最下面發現那道不起眼的口子,蹲身將手伸出去試探大小,然後摸着下巴陷入沉思,猛然站起身,“哎呀,原來那不是夢!”
“說說吧。”
“可是……可是我好像答應過她保密的。”
顧慎爲盯了她一會,“你既然是我的俘虜,就沒有自作主張的權力,我廢除你的承諾,要求你向我說實話。”
“原來我沒有這個權力,那就太好了,昨天晚上我睡得正香,進來一個女的,摸我的胸,用匕首抵在我脖子上,我使出迷藥可不管用,只好任她爲所欲爲。唉,我還是第一次跟女人……”
“她不是找你的。”
“嗯,她找龍王和小姑娘,我說了你倆的事,她就走了。”
“我倆的事?”
“對啊,就是這個那個的。”韓芬雙手交叉在一起。扭來扭去。
顧慎爲不想問韓芬是怎麼知道的,於是說:“她是金鵬堡的人?”
“龍王猜得真準,她可真厲害,我就來得及使出一招。”
“然後她人呢?”
“走啦,還威脅我來着。”
“嗯。”顧慎爲知道那一定是錢瑛。
韓芬的話還沒說完,“她可挺兇,又要把我砍成碎塊,又要慢火燒烤,還要一頭撞死。還說不用對主人效忠……”
“什麼?”
“不用對主人效忠。”韓芬大聲重複,“哦,她說的是‘我對主人的效忠義務可能很快要結束了’,這人挺有意思。”
“再想想你來找我的目的,想不起來就出去。”
韓芬想了一會,默不做聲地向外面走去,快到門口又轉過身,“想起來了。可這事不太重要,不知該不該說。”
“說。”
“小聶增和小小姑娘吵架了。差點打起來,我覺得龍王得管一管。”
“嗯,就這事?”
“還有,龍王不怕報仇吧?”
“想找我報仇的人多得是,有什麼可怕的?”
“嘻嘻,跟我想的一樣。那就沒什麼了,那個老女人,連砍人頭都不敢,還得我來幫忙,卻哭哭啼啼地答應要替人家報仇。”
老女人顯然是小閼氏。顧慎爲有時真搞不清,韓芬到底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我明白了,你做得很好,謝謝。”
“不用客氣。”韓芬笑得兩眼眯成一條縫,“我願意幫助龍王,還有什麼事你儘管開口,比如那個……我覺得龍王還有很大的改進餘地,你可以試着放慢一點,多……”
“出去。”顧慎爲斥道。
小睡半個時辰,顧慎爲被叫醒了。
外面剛剛亮天,獨孤羨睡了一個完整的好覺,氣色不錯,“本地嚮導說附近山上能看到千騎關,我打算去觀察一下,龍王要同去嗎?”
顧慎爲做的第一件事是調查那名嚮導的背景,確認此人比較可靠之後,決定跟獨孤羨一塊去查看敵情,並親自點選一千名騎兵跟隨,數量之多令獨孤羨感到意外,他還記得上次查看戰場時,龍王只帶了幾十名衛兵。
顧慎爲沒有解釋,上一次是他提出查看,早晨決定,當時出發,這一次卻是獨孤羨做出決定,早就做好準備,消息難免擴散,他不得不防。
聶增、鐵玲瓏、韓芬都跟來了,上官如與紅蝠也應邀而來。
顧慎爲注意到,青面錢瑛不在。
“龍翻雲怎麼樣了?”他問。
“謝謝龍王關心,他好多了,已經可以坐起來喝粥,所以我就跟教頭出來散散心。”紅蝠笑容滿面,沒有絲毫疲態。
嚮導帶隊,千人軍出營,先是向東前進,很快經過顧慎爲與上官如昨晚靜坐之處,馬蹄踐踏,再牢固的記憶也找不到原來的位置。
十幾裡之後,隊伍轉向南,逐漸進入山區,大部分騎兵留在外面的開闊地面,防備敵人偷襲,聶增與嚮導帶領十幾名衛兵開路,顧慎爲、獨孤羨等人跟在後面。
山路漸漸崎嶇,風景卻不錯,午時左右,衆人來到一座小峰的頂部,從這裡可以俯視數十里之外的千騎關。
千騎關像是一隻方方正正的盒子,似乎擡腳就能邁過去,獨孤羨卻覺得困難重重,“北庭騎兵不擅長攻城,千騎關據險而建,易守難攻,這一戰下來,我軍可能會損失不少人。”
峰頂光禿禿的,不可能藏有敵人,所以衆人都很放鬆,鐵玲瓏也湊過來觀看,“幹嘛非得打下千騎關,西邊的通天關是現成的,從那進去,照樣可以攻打璧玉城。”
獨孤羨笑着搖搖頭,“從通天關進攻璧玉城,逍遙海的龍軍只能繞路疏勒國與龍王匯合,費時費力,還會造成守衛空虛。千騎關離雙泉村不遠,從雙泉村到逍遙海不過數日路程,龍軍馬上就能發起攻勢。”
這些道理鐵玲瓏都懂,但她還是沒明白。“龍王手裡有十幾萬騎兵,加上乃杭族,快到三十萬人,幹嘛非得把逍遙海龍軍調來攻打璧玉城?”
獨孤羨笑着看了龍王一眼,沒有回答。
“因爲那十幾萬騎兵是北庭人。”顧慎爲說,“我希望他們攻下千騎關之後留在草原上。儘量不要進入西域。”
“可是龍王費了這麼大的心血……”鐵玲瓏越發糊塗了。
龍王既已開口,獨孤羨也就不隱諱了,“強者能打敗你的敵人,也能發現你的弱點,所以強者最大的幫助就是旁觀。瞧金鵬堡,獨步王請來北庭騎兵,結果卻是疏勒國落入他手,辛苦建成的通天關也成爲北庭人的門戶,所以龍王選擇的沒錯。咱們要儘可能只用龍軍打下璧玉城。”
“原來忙活一通,只是爲了讓北庭騎兵攻打一座小小城池,然後袖手旁觀。”鐵玲瓏明白了,卻覺得這不是一樁合算的買賣。
獨孤羨笑而不語,一直沉默的聶增突然開口,“如果沒有龍王的努力,北庭騎兵就會支持金鵬堡……”
“我知道,不用你說。”鐵玲瓏臉色冰冷。一副拒人於千里這外的神情,聶增訥訥地閉嘴。
獨孤羨指着千騎關南面的平地。“那是金鵬堡的軍隊,大概有一萬人,還有更多備用軍,可惜從這裡看不到。”
右手即是一面峭壁,擋住更往南的區域。
顧慎爲擡頭望着挺拔的山峰,問嚮導:“能翻過去嗎?”
嚮導躬身行禮。笑道:“鳥能飛過去,人可翻不過去,瞧這峭壁,少說有近百丈吧。”
“沒那麼高,大概六七十丈。我上去看看。”顧慎爲緊緊腰帶。
嚮導嚇得臉色都變了,獨孤羨更是大吃一驚,“龍王不可冒險,南邊的情況儘可派奸細打探,用不着……”
“親眼所見更可信。”顧慎爲解下五峰刀,交給身邊的鐵玲瓏,“你們在這裡等我,山下如有意外,就不用等了,我自己會趕回去。”
獨孤羨還在絞盡腦汁想辦法阻止龍王,顧慎爲已經走到峭壁之下,慢慢向上攀援,沒有展示輕功。
勸無可勸,衆人都不吱聲了,全都仰頭觀望,只有韓芬不在意,找出食物大吃大喝。
顧慎爲攀到十餘丈的高度,上官如突然將自己的木刀交給紅蝠,“我也上去。”
紅蝠捧着木刀張口結舌,上官如來到壁腳,縱身一躍,跳起丈許,隨後手腳並用,輕鬆得如履平地,很快就追上龍王,甚至在前面帶路。
聶增與鐵玲瓏滿臉豔羨,兩人都以爲上官如武功一般,沒想到輕功如此之佳,他們可沒信心攀登這座陡峻的峭壁。
韓芬一邊吃,一邊分發肉乾,走到兩名少年身邊時,得意地說:“御衆師也能,而且比他們兩個都快。”
顧慎爲求穩不求快,可上官如的身影就在眼前,他也不由得加快速度,這讓他想起多年以前“十公子”組織的一次比賽,當時攀爬的是金鵬堡石牆,比峭壁矮得多。
兩人到了壁頂,向下俯視,獨孤羨等人如同螞蟻一般,向東遙望,視野卻沒有開闊多少,右手仍有一座小峰擋住視線。
兩人互望一眼,上官如搶先向小峰奔去,顧慎爲緊隨其後,很快消失在衆人眼中。
上官如領先十幾步,繞過山峰,驚呼一聲。
顧慎爲急步趕去,眼前猛然一亮,山峰後面竟然別有天地,一座天然水池,晶瑩剔透,這個季節蓄水不多,兩邊露出大塊平整的青石,最妙的是寒風吹不過來,仍如初秋一般溫暖。
上官如正站在池水泄口旁邊,向西南方遙望。
“我覺得那裡是璧玉城。”她說,回過頭來,眼中噙滿淚水。
顧慎爲走到她身邊,望着極遙遠的方向,“你準備好回去了?”
上官如任憑淚滴滑下,臉上卻露出笑容,“我現在什麼也不想,我只知道,沒有比之更好的結局。”
然後她慢慢解開衣裳,輕聲說:“多會的機會,我要看清你,也要你把我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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