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看到嚴笑着急上火的樣子,越發的氣定神閒。
那氣定神閒之後隱藏着某些她自己也不願意當場承認的嫉妒,沈青拉開書桌右側的抽屜,拿出裡面抽的還剩下半盒的煙,叨出一支來放在嘴裡,下巴衝着嚴笑擡了下,那是種帶着點痞氣的動作,和她平日裡竭力保持的端莊優雅截然不同。
沈青說道:“笑笑,說話要有證據,你憑什麼認爲這些是我做的?”
嚴笑看着她,默默從隨身的包包裡掏出份資料甩在書桌上,資料裡的照片散落一地,沈青戴着墨鏡與錢瑩見面,與青幫高層在高爾夫球場密談……還有一支錄音筆,嚴笑捏在手裡,按着播放鍵,明明手指輕輕按下去就可以發出聲音,她卻沒有按下去。
“如果這些事被家裡知道,你會有什麼下場呢?”嚴笑看着沈青明顯錯愕的神色,將錄音筆也丟在書桌上,發出“啪嗒”一聲,聲音不大,在深夜裡卻格外響亮,沈青僵着身體坐起來,揚起的下巴帶上了幾分倔強。
“那你就給他們好了,”沈青說話時吸進了煙到肺裡去,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咳的眼淚都出來了。
嚴笑伸出手去拍她的後背,卻被沈青用力地撥開:“別碰我!”
嚴笑收回手,卻拿起了她方纔點火的火機,將那些材料和照片點起火來燒了起來,照片燒起來發出黑煙,味道刺鼻難聞,她卻微笑着文件也放上去燒掉。書桌上原本放着一塊裝飾性的圓盤,被嚴笑毫不在意地拿來當做了燒火的盆器。
“你……”她掌握了這些好的證據,今晚莫非就是來向她燒掉的?
“你已經嫁給了我哥哥,這輩子都是嚴家人,這些東西僅此一份,燒掉了就沒有證據了,以後不要再做這些,好好地幫他打理家裡的產業,生個聰明的孩子,以後我捧他做大明星,好不好?青青……”她最後一個詞叫的很快,語氣裡的留戀稍縱即逝,卻讓沈青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她揚着臉淚眼朦朧地看着嚴笑,一時想不通她爲什麼這樣快就自己燒掉了那麼有力的證據。
“你以爲錯了,她不是我常年養在外面的情人,我們就是好朋友,清清白白的好朋友。這麼多年我在你面前說的話做的事,有很多都是故意的,我沒想到你還那麼在意。”嚴笑撇過頭,看着那些燒的很旺的火堆,自嘲地笑了笑,“追了很多年都沒有希望,早就放棄了。”
“你是這麼輕易就放棄的人嗎?”
“有些事情不會輕易放棄,有些事情……由不得我,”嚴笑拿起桌上的煙對着火盆借了個火,“爸爸的生意這些年都做到了外面去,過段時間集團總部也會遷走,你會跟哥哥他們一起走,有些事就別參合了。”她說着,淡淡看了沈青一眼,嘴角彎起的弧度很是寬容。如果此時薛葉在場,一定會說嚴笑這時的表情像極了顧思陌。
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你不是這麼容易感動的人,別做那副感激涕零的樣子了……我不適應……”嚴笑僵硬地站着,還是由着沈青抱了她的腰。
沈青終究什麼都沒說出來,也不知道說什麼。
日漸頹敗的沈家還需要她強大後的救濟,當年的事曲曲繞繞連身在其中的當事人也不記得當時的心情。
“女人爲什麼不能喜歡女人,我喜歡你就一輩子和你在一塊。”嚴笑從來都這麼直接這麼驕傲,可是她從來都不敢。
“真的喜歡我,你就幫我做件事。”
“你說。”
“錢瑩那個死丫頭,長得那麼難看還天天死纏着你哥,我看她就不順眼。”
“那就讓她出醜囉!”
嚴笑有足夠的資本可以任性做一些事,那個派對上她們是怎麼奚落嘲笑錢瑩的,有時候嚴笑自己想想也會覺得無言……錢瑩深受打擊出國做了整形手術,回來後像變了一個人,又囂張又跋扈,只要任何事與嚴笑有關都會發了瘋一樣地揪着不放。
嚴笑卻一度地沉默下去。
因爲她一廂情願喜歡併爲之出櫃的那個人,成了她的嫂子。她這些年兜兜轉轉,一直尋找着一個同樣倔強的女人,可是找到的都不屬於她。
“我喜歡顧思陌,不知道有多喜歡,可是我知道她不屬於我。你當我傻氣也好,這些年執着下來,也成了種習慣,她要是有點什麼事,比殺了我還要讓我難受。我知道你的性子,想要得到的肯定不擇手段,想要毀掉的也會專心致志,可是思陌她不一樣,如果沒有她,我那個時候都不知道怎麼眼睜睜地看着你跟我哥恩愛……”嚴笑說不下去了。
“可是我現在有的不是我想要的。”
“沈青,你要明白一件事,你自己選了條路,就不能反悔了。當年我肯爲你出櫃,你選了我哥,我那個時候充分尊重了你的選擇。我給不了你名分,我們的事傳開也會讓嚴沈兩家蒙羞,你身負着家族希望不能和我一樣任性……你當年的說辭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我尊重了你的選擇,我放手了,也退步了……家裡的情況你不知道嗎,爸和媽水火不容,嚴家這些年都把錢投在外地爲的是什麼。嚴磊跟着爸爸,我跟着媽媽,我弟弟已經爲了主動擔了紅門的事,你真的以爲我除了吃喝玩樂什麼都不會嗎,我只是懶得想懶得問,可是我不是傻子,現在你搞出這麼多事,到底是爲了什麼?”她看着沈青,有着痛惜也有着深深的不理解,“我從來沒想過拿過拿着你的把柄,讓你不好受,我只是過我自己的日子。”
“好一句過你的日子而已……”沈青忽然笑了,凝視着面前燒成一堆黑灰的盆器。
“你這樣的人就爲了自己活着,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放手放的也瀟灑,卻從來不肯爲別人想一想。你到現在還覺得自己很偉大吧,爲了我的揹負你灑脫地放了手,所以讓我這輩子都欠着你。顧思陌是你的神,可不是我的……”
“沈青!我話說到這份上,你還要怎樣?”嚴笑憤怒起來,“你到底有多缺錢,爸爸最忌諱人跟幫派有牽扯,你卻敢私自拿錢從青幫走路子販賣軟麻!這些事你真的不怕被知道嗎?”
“我怕什麼呢,我還有什麼可怕的。”沈青將抽屜裡的文件抽出來也摔到桌子上,《離婚協議書》的標題刺痛了嚴笑的眼睛。
“我費盡心思嫁給一個不愛我的男人,費盡心思討好一個不信任我的公公……費盡心思地看着我愛的人如今單戀別人……我有什麼怕被知道的,我還有什麼怕被人知道的?沈家多少人等着看我的笑話,我不爲自己拼一把,誰會幫我?我沈青一生自認才幹能力不輸於他人,憑什麼就活得比他人憋屈!”
“青幫就要倒了!這樣你也不肯收手?”
“我沒得收手了,青幫的藥品生意我佔了六成,沈家這些年的渠道都是我跑下的,青幫倒不倒我管不着,這門生意我得做下去。你的身後有紅門,有嚴家……我的身後,只有我自己而已。”沈青看着嚴笑,竟然還笑了下,“你不用緊張顧思陌,我能拿她怎麼樣。我只是告訴錢瑩,想讓你難受就要對付顧思陌而已,誰知道她真的去幹了……”沈青說的雲淡風輕。
“清掃的風頭那樣大,紅門都避得過,你自己不知道,長眼睛的人都看得清楚,清掃過去紅門就要擡頭重新立規矩,只是沒人想到會開始的這麼快。”
“哥哥要跟你離婚,是因爲你在參與這些事嗎?”嚴笑問道。
沈青卻無所謂地將那份離婚協議書收到書桌裡,眼底深處閃過深深的傷痛:“是什麼原因都不重要了,他和爸爸在外面都養了小的,不過這些都和我沒有什麼關係了。誰說女人就一定要靠男人活着,當年是沒有辦法,這些年我都在努力,怕的就是日後有了變故,自己再像當年那樣無能爲力……笑笑,你今天能來當着我的面燒這些材料,我都記着你對我的這份心。”她低下頭去,“我只恨自己當年沒有辦法……現在這些已經威脅不到我了……”
沈青還是那個沈青,眉宇之間帶着倔強,是她當初怦然心動的那個沈青。
可是還是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嚴笑轉過身去,不敢去看沈青的目光。
“原來你早就有了打算,是我多事了。”嚴笑低聲說着,“日子是什麼時候呢?”
沈青嘆了口氣,說道:“如果不是你這樣來,也許一切都塵埃落定了纔會告訴你。再過一個星期就是杜老爺子的壽辰,白道黑道都等着紅門的動靜,等這些事都過去了,我和你哥就會來處理我們之間的事。你能不能……先幫着瞞一瞞?”
“好。”嚴笑低了頭,恍然覺得自己根本就是個後知後覺的大傻瓜。
“我最後問你一件事,爲什麼你那麼肯定顧思陌不會出事?紅門的情報你沒有那麼快到手,就算你跟青幫做生意,這些內幕你也不會得知的這麼清楚,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書房裡那股難聞的燒灼氣息久久不散,沈青站起身來,認真地看着嚴笑,問道:“你真想知道?”
“嗯。”
“我們去臥室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