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和第五是同性情侶, 長髮女生氣質溫柔,膽子比較小,全程依偎在短髮女生的肩膀上, 不時發出小小的驚呼聲, 惹來兩個學生妹妹的白眼。
其中一個吐槽:“都玩到這裡了, 裝什麼。”
短髮女橫她一眼, 沒搭理, 專心哄情人,被再三催促纔開始講故事:“我的故事叫河柳。我是一個管理護城河的環衛工,每天負責撿護城河和河岸兩道的垃圾。
當然我不是管全段, 只是管橋樑的那一段。
幾年前還有人跟我一起管這段河域,但她嫌環衛工工資低, 總是偷懶不幹活, 有一天對我說她家裡孩子賺大錢, 準備接她回去享福,第二天就悄無聲息地走了。
我當時心裡暗笑, 其實她孩子不孝順,根本不想她回去,她只是自欺欺人,不過她走了是一件好事。
護城河的兩邊種了一排河柳,春天柳絮漫天飛, 惹來很多人投訴, 市長熱線幾乎被打爆, 他們強烈要求換別的樹, 榕樹、紅樹、芒果樹都行, 但是你們知道榕樹和紅樹根系發達,對建地鐵、動車的城市來說, 安全隱患比較大。
而芒果樹一到夏天結的果子要麼引來一些市民哄搶,要麼砸爛在地上,吸引蒼蠅蚊蟲,影響市容,所以最後人們仍然度過一個充滿柳絮的春天。
但是新市長上臺,爲了他的政績而採納市民建議,決定趁着夏天結束之前,將河柳全部換成紅樹。
作爲一個管理護城河十幾年的環衛工,我深深地愛着那一排排河柳,你們不知道它們有多漂亮。
柔軟的枝條隨風搖擺,像天真童趣的孩子們在玩耍,婀娜的身姿比世界知名的尤物還美豔,它們安靜地駐紮在河邊,安靜地生活,從不提要求,卻是護城河最美的一道風景。
那羣人討厭春天的柳絮,爲什麼看不見夏天在它們枝條下乘涼的人們?
我生氣、鬱憤,寫信到市長信箱,言辭懇切,真情流露,可是直到挖樹機將一棵棵河流剷下來,我的信也沒有被打開過,我只能流着眼淚在半夜裡撫摸橋下那棵最茂盛的河柳。
我殷殷訴說不捨的離別之情,告訴它都是那些忘恩負義的人們的過錯,是那個愚蠢的市長的過錯,我說如果上天有靈,就讓他們都遭到應有的報應。
我摸着這棵河柳的軀幹,掌心觸摸着它異常光滑的樹皮,彷彿在撫摸一個女人曼妙的身姿,婀娜的身材,如雲的長髮,還有那棵越長越大的樹瘤子。
這棵樹瘤子像一顆人頭,五官越來越清晰、凸出,長得越來越漂亮,曾經有電視臺專門爲它開一期專訪,用驚歎的、驚豔的形容詞堆砌到它身上,明明曾經那麼期盼它出落得花容月貌,可是真當它露出五官,那羣人卻開始害怕。
我知道他們只是獵奇,也知道柳絮只不過是藉口,他們真正害怕的是這顆河柳。
夜色下,我發現樹瘤子的五官扭曲,有些恐懼。
我捧起它的臉說:你也害怕被挖走對嗎?
它沒有回答,但我知道它害怕。
第二天天一亮,我吃完早餐就去河邊看那棵即將被鏟走的大柳樹,情緒低沉,懷着滿腹心事,連那羣無辜的行人都成爲我心裡發泄憎恨的目標。
直到快靠近橋樑時,我遠遠看到前面堵滿車,人羣鬧哄哄、汽車鳴笛吵翻天,每個人的臉上都掛着強烈的不滿。
嗯實不相瞞,我心跳有一點快,直覺發生了什麼,好奇之下,逆着人流向前,不小心撞到一個西裝革履的青年人。
那人帶着一個公文包,裡面的文件被撞得露出來一點,好像是什麼離婚訴訟類的文件。
我趕緊道歉,那個青年人很忙,理都沒理我就走了。
我覺得他是難得的好人,因爲以前很多在那條河岸邊散步的人都討厭我,如果不小心撞到還會被狠狠地罵一頓。
一邊擠進人羣一邊聽他們說話,我終於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原來今天早上挖橋下那棵最大的河柳,發現底下根.莖無比粗大,每條根.莖下面都長出籃球大小的瘤子。
露天工作者非常驚訝,當即撥打上司電話。
驚覺是個大新聞的上司趕緊派一輛大卡車過來運載,路上還有聽到消息的生物專家帶助手跟來。
他們迫不及待地在卡車上研究這棵長勢奇特的河柳,研究它根系的巨大瘤子,試圖研究出驚動世界的大發現。
但是不知出了什麼事故,就在大卡車開到橋樑中央時,突然失控,撞到對面疾馳而來的幾輛車,其中一輛的司機和副駕駛位的人雙雙死亡,聽說是被河柳粗硬的根.莖穿進眼睛,將頭顱整個拔.起來扔出汽車外。
行人說:大型車禍,太慘了。
還有人說:死去的人好像是什麼大人物,剛結束重大會議回來。
他們嬉笑:該不會是市長?是他決定剷除河柳的,這就是河柳的報復哈哈哈……話說回來,河柳不是民俗裡出了名的鬼樹嗎?好陰的,這附近經常有失蹤案發生,說不定就是被河柳給吃了。
我內心茫然地離開,不知不覺走到河岸,望着對面原本種着河柳的位置,此刻變成一個巨大洞坑,被黃色的警戒帶圈出來,突然笑了。
沉甸甸的情緒一下子煙消雲散。”
如果說縛日羅的故事是靈異元素大於懸疑,那麼短髮女就是反過來的懸疑元素大於靈異。
縛日羅的故事裡,主角下機場遇見老女人是因,抵達朋友家、被塗屍泥,差點當了朋友的替死鬼,到逃跑時再見老女人,得到老女人的道謝是果。
這裡其實還有另一條因果線,主角不敬巫師和死者,同樣會被記仇,即使不被朋友當成替死鬼,死者和巫師也會找到他,並順勢找到朋友。
而誤打誤撞幫助死者的主角,因此化解他不敬的罪責。
這是從主角的角度分析出來的兩條因果線,如果從巫師和死者那邊分析,也是邏輯自洽的因果線。
其次是朋友。
結合主角和朋友、司機的對話,以及女巫師的道謝可以推測塗抹的屍泥來自於女巫師揹着的那具乾屍,很可能是照片裡的女性,因爲主角在照片裡看到女孩的手指,估計是看到那枚戴在乾屍手指上的銀戒。
巫師帶死者回家,可朋友明顯心中有愧,便將極可能屬於死者的屍泥塗抹在主角臉上,試圖把他當成替死鬼,這裡是因。
可惜陰差陽錯,反而讓死者順利找到朋友家,這是果。
死者的死亡跟朋友有關係是因,回來找他是果。
巫師滿臉褶皺是巫術反噬的結果,說明她要麼是一名經驗豐富的老巫師,巫術使用過多而反噬次數累積可觀,要麼她和死者關係匪淺,爲了替死者報仇而強行使用禁忌巫術導致可怕的反噬。
當然巫師這條線各種推測都行,畢竟信息不多,只要因果成一條循環線,邏輯自洽就行。
岑今仔細分析完,一瞬間爲縛日羅縝密的邏輯感到悚然,他的故事其實簡單,相對於懸疑和靈異都不清不楚的恐怖故事,他這故事並不算可怕。
非常容易推測出一條完整的故事線,真正可怕在於切題。
一個簡單的故事裡,出現好幾條邏輯自洽的因果線,而且裡面出現的每個主要人物都有一條或兩條自洽因果線,無論推測走向哪一邊,因果邏輯都可以閉合。
思維真的很縝密,他的故事不在於本身的精彩,而在於切題。
這讓岑今十分好奇縛日羅的身份到底是什麼。
除了他,其他三個故事裡都會告知主角的職業,只有縛日羅藏得很深,目前只能猜測他或許是一個學生。
同樣的,縛日羅的故事裡也留有未解的疑惑,比如棺材的作用,棺材上的‘卍’字以及車上兩個佛僧,他被棺材的影子籠罩的時候到底有沒有中邪。
既然屍泥不是祈福之用,那麼主角是否還會中邪?
表面上來看,他的故事跟前兩個故事沒有交匯,但是縛日羅最後特意強調棺材正面刻着‘卍’,而帽子少年瞬間變臉,岑今便猜測交匯點在於此處。
棺材正面一般刻‘壽’、‘奠’等字,千島之國的棺材不同於華夏,但他們主要信仰婆羅多教,也有小部分僧侶信仰佛教,所以棺材正面的‘卍’或許對應第一個故事裡的‘拘屍那羅’。
岑今皺眉,這交匯有點牽強,應該還有其他深意。
如果能知道拘屍那羅的意思就好了。
短髮女的故事‘河柳’,唯一的靈異元素就是河柳長了一顆五官扭曲、類似人頭的樹瘤子,民間傳聞柳樹屬陰,如果樹底下藏屍,而屍體冤死,怨氣深重,天長日久就會在樹幹上長出一顆五官與死者相似的樹瘤子。
故事裡沒有直接點名柳樹藏屍,但是前後都有不少提示,比如主人公的同事悄無聲息地消失,再比如故事結尾借路人之口說出附近經常有人失蹤。
這大概纔是市民抗議,並堅決剷掉河柳的原因,他們大概認爲夏天大片柳條遮蔽河岸,很容易發生劫殺和偷搶。
主人公估計早有心理問題,她反對種植紅樹的原因是其根系發達影響地鐵建造,可是紅樹建在河岸邊,且有鞏固河堤之效。
她覺得提議剷除河柳的人們忘記夏日乘涼的恩情,可是誰會在大夏天逗留室外?現在這鬼天氣,就是室內不吹空凋都會熱中暑,何況還在外逗留。
此處可以看出她藉口自我矛盾,不是思維混亂,也不是她真的熱愛河柳,而是爲了掩藏河柳的秘密。
車禍現場,主人公撞到精英男故事裡的律師,車禍中的死者有可能是律師委託人的丈夫和小三,這裡分別呼應帽子少年和精英男的故事。
可是最後主人公爲什麼如釋重負?
難道她覺得車禍中喪生的死者社會地位比較高(疑似市長),就能轉移人們對河柳根系的瘤子的注意?
假設河柳根系的瘤子是人頭,那麼這就是一樁刑事重案,關注度甚至能蓋過連環車禍和死者,主人公的如釋重負未免自以爲是。
照這邏輯推敲下去,結合主人公的身份是一個低學歷的環衛工,受‘官重民輕’等根深蒂固的陳舊思想影響,得出河柳藏屍一案可被忽略的結論倒不足爲奇。
只是正常邏輯推敲下,短髮女故事裡的主人公活不到下一個故事。
難道這就是她的角色線?她已經推敲出來?
其他人看向短髮女的神情多了一絲凝重,顯然他們覺得短髮女的角色線快完了,但短髮女的表情沒有通關的輕鬆,可見她的角色線還不完整。
當然也有可能是她在演戲,前提是她的演技天賦絕佳。
否則岑今不會看不出來。
短髮女的故事應該還有哪裡不對——等等,律師。
環衛工看到律師公文包露出來一點的文件就認出是離婚訴訟類的,首先一點,她識字。
其次,識字和文化水平高是有區別的,比如能夠說出‘離婚訴訟’這種較爲專業的詞,至少文化水平高中或高專。
最後,她知道紅樹、榕樹根系發達,而大部分人可能連紅樹都不知道長什麼樣子。
殺人埋屍多年沒被發現,智商肯定高,文化水平也不低,絕對不會出現‘高官攜情婦於車禍喪生’的關注度大於‘河柳藏屍’的錯誤結論。
除非離職的同事、失蹤的市民和河柳藏屍都跟環衛工無關,她只是單純喜愛河柳,高官死亡則代表換屆,原先更換河邊樹的提案擱置——
還是不對,河柳藏屍只會加速該提議的進程。
或者河柳藏屍的推測錯誤,根系末端的瘤子確實是柳樹畸變的樹瘤。
岑今摳着指甲思索,假如河柳藏屍的推測失誤,則短髮女的故事裡既無懸疑、也沒有靈異元素,只是一個主人公心理有點古怪的、陰差陽錯的故事。
如果故事後期走向確定有靈異元素,短髮女的故事就比較難圓。
假設河柳藏屍的推測準確,則前後邏輯脆弱,很容易進入邏輯不通的怪圈而被淘汰。
縛日羅和短髮女接棒講故事的時候幾乎沒有停頓,一羣人展開頭腦風暴,直到短髮女的故事出現明顯的邏輯怪圈,衆人才有時間停下來仔細思考兩人的故事,因此耗費時間較長。
約莫二十分鐘過去,精英男打破安靜:“你的關鍵詞。”
短髮女:“生存。”
衆人聞言皺眉,原位變換姿勢,有些坐立不安。
紅脣女抱着胳膊面無表情,而精英男有節奏地敲着桌面,顯然所有人都覺得難度太高而產生浮躁的情緒。
學生妹妹小聲說:“下一個吧。”
下一個是同性戀人中的長髮女,她依舊埋在短髮女的肩膀上,甕聲甕氣說道:“我的故事叫眼睛。”
不知爲何,這故事名字一出來,室內溫度便有些下降,衆人都感覺到寒冷。
認真說來,名字越尋常普通,故事一定越嚇人,不過長髮女膽子那麼小,估計不敢說恐怖故事。
如此一想,衆人便都鬆懈下來,長髮女不是一個強勁的對手。
縛日羅一直盯着長髮女看,被短髮女發現狠狠瞪了一眼才收回目光,在手機上打一行字遞給岑今看。
【你記得長髮女的樣子嗎?】
岑今瞬間感覺更冷,後背一股股冷風襲來,回頭看,果然正對空調,於是朝旁邊挪,沒回答縛日羅,但眼角餘光不由自主鎖定長髮女。
好像自進來後就沒有看過長髮女的臉。
縛日羅又打了一行字:【聽其他人說,這對情侶最早出現在房間裡,我沒見過長髮女擡頭。他們是工作人員假扮的NPC?】
岑今回覆他:【只有玩家NPC。】
縛日羅還想再問清楚點,那邊長髮女開始講故事了。
“從小,我的家裡掛着一幅立本買來的畫,據說是我叔叔去立本做生意帶回來的。
說起我叔叔,我真是討厭他。
在我有記憶開始,他總是住在閣樓,大夏天穿很厚很密的棉襖,然後從白天到晚上都在吹空調。
每個月月末,我媽媽總是因爲太高的電費而跟爸爸、奶奶吵架。”
長髮女似乎不太會講故事,不僅磕巴,而且轉折生硬,剛切入‘畫’,下句轉到‘叔叔’,有些摸不着重點。
“我討厭叔叔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他買來的那幅畫,一開始掛在客廳,後來媽媽嫌畫風妖豔不正經,強硬地把它掛到我的房間裡,導致我每天晚上都在她的注目下睡覺。
那幅畫着色大膽,色彩豔麗,筆觸古樸,很有浮世繪的風格。
畫上是一個身穿華麗和服的女人,背對着看畫的人,微微側過身來,披散着濃黑的頭髮,她皮膚很白,白得發光,雖然只能看到一小截脖子和臉頰,但我知道她一定是一個很美的女人。
美麗,而且有一種純.欲的致命吸引力。”
一開始沒人反應過來,直到長髮女人停頓的時間有點長,而他們仔細回想她的描述,陡然察覺不對的地方。
畫裡的女人是背對畫外人的姿勢,爲什麼主人公說她每天晚上在‘她’的注視下睡覺?
“我一開始很喜歡她,她真的漂亮,後來不喜歡了。”長髮女沒說不喜歡的原因,就像個喜怒無常的小孩,不過她的描述裡也確實是個小孩。
這是唯一一個以小孩爲視角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