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奶奶在小板凳上坐直了身子,她挺起自己的腰桿,儘量讓自己顯得精神頭十足,在相機自動拍攝的那一霎那,孫奶奶臉上露出了一貫和藹可親的笑容。
她,是真的已經忘了自己的兒子死了嗎?男人此時就站在隊伍的前方,很自然地接受着人們的注視,因爲男人知道,除了死神大人沒有任何一個人類能夠看得見自己。
男人一直跟在老人的身後,在無形之中觀察着老人的一舉一動,他發現老人今天的笑容比以前多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見到了老友,還是因爲回想起了自己那段青春時光。
可是坐在凳子上的老人笑得越開心,男人反而越有種心酸的感覺,因爲老人的笑容背後藏着的是自己兒子早已經死亡的事實,這一點,老人到現在還無法面對。
孫奶奶從座位上站起,走到三腳架的背後稍微調整了一下位置,她再次按下了倒數的快門,嘴裡喊了一聲,“大家別動,再來一張。”
大合照基本就是校慶上最重要的活動了,拍完照片,幾名校友留下來和老師們吃了一頓午飯,之後便打了一聲招呼,各自回去了。
老人今天無疑是很滿足的,這可能是她這段日子以來從事的最重要的社會活動,要是放在平常,老人的活動空間也不過就是自己住的木屋和那棵在溪流邊的大榕樹。
老人回去的腳步很輕快,她抱着一人高的三腳架完全不像是上了年紀的長者,走進巷子裡的時候,有幾個附近的居民給老人打招呼,“孫奶奶,又去拍照了啊。”
老人會一邊點着頭一邊笑着迴應,在這一刻,她能更真切的感受到自己還活着。
穿過了第一條小巷,小花在半路上出現了,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它有意出來迎接主人。小花一看到老人的身影就迅速的奔跑了過來,它在老人的腳邊打着轉,不斷用自己胖乎乎的腦袋去蹭老人的小腿。
老人被小花纏的不好走路了,因爲小花跟得太緊,一不小心就會出現在自己即將落腳的地方。有這麼一個小東西黏着,老人嘴裡發出了開懷的笑聲,她將三角架立在地面上,然後蹲下身摸了摸小花的腦袋說道,“現在奶奶手裡拿着東西,不能抱你,你就乖乖的走在奶奶的旁邊吧。”
說完這句話後,老人重新站了起來,她抱着三腳架繼續往家走,這一回小花也的確就乖乖的走在身旁了。男人的腳步不知不覺就停了下來,他看着前方一人一貓的背影,突然發現這樣的畫面是如此的美好。一條深幽的小巷,不那麼平坦的青石板路,一個拍照回來的老人,和一隻跟隨着她回家的貓。老人應該很享受這種平淡而又溫馨的生活,她臉上的神態就像一切不好的事情都真的沒有發生一樣,男人也想用這樣的錯覺來麻痹自己,要是自己並沒有犯下過那樣的錯誤會有多好...
林宇坐在榕樹下吹風,遠遠的便看見老人走了過來,他趕忙迎上去將三腳架抱在了自己的手裡,隨口問了一句,“奶奶,今天的校慶,玩的開心嗎?”
其實老人的欣喜是顯而易見的,林宇只是想通過對話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現在需要一些高興的事來調整自己的情緒。
老人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她由衷地感嘆了一句,“現在的小學生真是太幸福了,想當初我上學的時候,可是連操場都沒有啊。”
老人的樂觀給林宇帶來了一些欣慰,他們閒聊了幾句,不一會兒便走到了木屋的門口。老人叫林宇把三腳架放到她的房間就行,她要趕緊去把相片洗出來,正好上次在羊城拍攝的那些也一併洗了。
老人把自己關進了一個隔間,林宇這才知道,老人居然還懂得如何洗照片。他自己在廳堂裡面待了一會兒,覺得無事可做,距離晚飯的時間又還早,便好奇地走進了老人工作的隔間。
隔間裡面幾乎沒什麼光線,不過等眼睛適應一段時間之後,還是能看的清楚東西。有幾張照片已經洗出來,被老人用夾子夾在空中晾乾,林宇看到了今天剛剛照出來的校慶大合照,坐在最中間的老人笑得好像充滿了幸福。
之後,羊城拍攝的那些照片也逐一洗出來了,解放軍學院一個陌生軍人的背影、八一公園的紫荊花林、還有那個轉頭行軍禮的方隊...
林宇看着看着,突然覺得眼角有些溼潤,老人又把一張新洗出的照片掛上去的時候,林宇輕聲說了一句,“奶奶,這些照片,照得真不錯。”
黑暗中,老人看不見林宇有些發紅的眼睛,她笑了笑說道,“是還行吧,明天記得提醒我去買幾個相框,我要把這些照片都裝起來,放在我的房間裡。”
奶奶是覺得,有這些照片陪着她,就好像她的兒子還在自己身邊一樣吧,林宇默默的走了出去,也許在她的潛意識裡早就知道兒子已經不在了,只是老人的思想還沒辦法接受罷了。
上午的嘗試失敗過後,林宇在老人的房間裡發現了另外一樣東西,它被老人藏在了木牀的最深處,一個很難發現的黑漆漆的木盒。
林宇將木盒拿了出來,打開的那一瞬間,林宇感覺有一塊千斤巨石壓在了自己的心臟上。因爲木盒裡面裝着的,就是孫奶奶兒子的遺物。
遺物很簡單,一塊已經不再轉動的手錶,一個刻着五星紅旗的軍功章,和一張,老人兒子穿着軍裝的遺照。
黑白照片已經有些泛黃,不過仍然能夠看得出軍人的英姿颯爽,照片上,老人兒子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畫面定格在了他最青春的年華。
林宇想起了老人在方陣隊伍前流下的眼淚,那個時候,同樣英姿颯爽的軍人正在喊着口號,“愛我軍營,愛我中華,甘灑熱血,報效祖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