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一生都在賭博。就像那一夜我扇了交通工具一巴掌。若是他的人格沒有變回原先那個唯唯諾諾的樣子, 我相信我現在已經被五馬分屍了。不過也正是因爲那次教訓,現在的我一直都把血影帶在身上。
衣服可以不穿,斬魄刀不能不帶。
當然, 前半句我只是隨便說說的。
這一天, 天空中飄起了小雪。
初雪的雪片不大也不密, 清晨時分若是不去刻意關注, 極易被人忽略。中午時分, 雪勢在大風中越來越大。白色的雪花如同柳絮一般隨風飛揚在空中,將整個瀞靈庭蒙上了一層乳白色的輕紗。
其實豐臣靛人在現世,就算瀞靈庭下了雪他也不會知道。
對於那個不算約定的約定, 我起先的期盼也早被慢慢消磨殆盡了。
飯堂內亂成一鍋,裡面傳出的談笑聲打鬧聲比往常還要令人髮指。其實我很怕我這一開門會迎面飛來一個鍋子。站在門外深呼吸三次, 這才遲疑地拉開了大門。
門“嘩啦”一下被我拉開。
不明物體“砰”地一聲撞上我的鼻樑。
房間內忽然一片肅靜。
我吼, “哪個殺千刀飛得兇器, 給我站出來。”
話音才落下,房間內再次吵成一團。雖然很不想承認, 可他們真的是直接忽略了我。我捂着吃了辣醬的鼻子,眼眶也疼得泛酸。垂眸看了一眼“暗器”,我剛想擡腳將其踹飛,下一秒一隻白淨的手將“暗器”撿了起來。
腳擡到一半,我呆滯。
荔枝味的果凍在我眼前晃了晃, 豐臣微笑。
於是我放下了捂着鼻子的手, “你回來了?”
他頷首, 披在肩後的長髮落到了頸項處。巴掌大小的臉蛋白裡透紅, 看來他在現世的生活過得很滋潤。豐臣默不作聲地與我對視了一會兒, 隨後才佯裝嚴肅道,“怎麼?我回來你很吃驚麼?”
“不是吃驚, 是有點驚悚。”
“我說過初雪的時候會回來的。”說完這句話他便搖了搖頭,“算了,你會忘記這個承諾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沒,我沒忘。我只是沒想到你會遵守這個約定。”
他輕嘆一口氣,碧眸內盡是無奈,“你這種想法比忘了約定還要惡劣。”
“喂。”我指着自己的鼻樑義憤道,“我都被你買回來的果凍砸中鼻樑了,之前的想法再惡劣現在也兩清了吧。”
眼角愈彎,他俯下身,語調聽來特別欠扁,“嗯,還好沒被砸歪。不然毀了容以後嫁不出去就糟了。”
你還是先擔心你自己娶不到老婆吧。
“靛。”一井坐在桌旁喚道,“你們兩個站在那裡做什麼?”
豐臣卻只是回頭應聲說,沒事。
再回首的時候,他指了指桌面上的食物對我道,“我從現世帶了很多點心回來,你再不去拿可就被搶光了。”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
我不是鳥。
跟着他走到餐桌旁坐下,那些放在桌子上的點心和零食還真是琳琅滿目。不過很顯然,怎麼吃這些東西難倒了二番隊衆人。千葉揮舞着手中的果凍道,“豐臣君,這個東西該怎麼吃呢?”
“就是啊,這個東西怎麼看都像是打架時候用的小武器。”伊藤握着小果凍眉頭擰成麻花狀。於是我明白了,那個殺千刀的將果凍投擲門口的人應該就是這廝。
單手支着下巴看豐臣靛耐心爲衆人講解食物的奧秘,側臉漂亮的弧線一覽無遺,長長的眼睫毛一眨一眨的。脣角時而勾起。就在我聽到幾近睡着的時候忽然被他用指節敲了一下腦袋。
我下意識橫了他一眼,“喂,打我是要付出代價的。”
“食物是吃的,不是看的。”他瞅了兩眼桌子上的食物笑道,“怎麼?沒有一個有興趣的?”
我點點頭,又搖了搖頭。隨之得來的迴應,是豐臣靛一聲輕嘆。
周遭人依舊玩瘋了似的,一邊吃着在瀞靈庭從未見過的東西一邊慫恿着豐臣靛多去去現世,和一井一起去。我說,多去去現世也罷,爲毛還是要和一井一起去?瞬間趴倒在桌子上,我把臉埋進雙臂內,遮掩住我無限扭曲的表情。
於是,你們都給我去死一死吧。吃太多會變豬,豬纔會吃那麼多。
牢騷還沒發完,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咬牙擡頭,瞪向身邊的男人。他倒笑得挺樂乎,“小冰,吃橘子。”
白皙修長的手指,指尖處略顯透明。豐臣拿着一片橘子湊到我嘴邊,像哄貓一樣說着,“張嘴。”
我擡手欲接過他手中的橘子卻被他躲閃開了。“不行,你手髒。”
我皺眉,“你手也髒。”
他淡笑,“沒你髒。”
似乎是料到了我繞不過他,豐臣靛露出了比平時欠扁一千倍的笑容。吞下一大口唾沫,我張口咬住那片橘子,連帶他的手指。豐臣愣住,碧眸連續眨巴了好幾下。
將橘子片吞進嘴裡,我若無其事地咀嚼。
他垂眸看着手指上的牙印,眉梢輕挑。“我說,小冰你這丫頭……”
“靛。”豐臣話未說完便被身邊的一井打斷了。她拿着剛切好的蘋果遞給了他。
用抹布擦了擦手指,他搖頭,“不用勞煩,我自己會弄的。”
“沒關係,反正你在現世也是那麼照顧我的。”
喲,小倆口感情不錯嘛。
視線從靛的臉上轉到一井的臉上,再轉回靛的臉上。我撇嘴正襟危坐。
“深井,你怎麼了?”
此言一出,我就差剩最後一口氣了。自從上次人格分裂事件發生後我一看到那交通工具就氣喘。
“我頭暈眼花,胸悶氣短。”
千葉這才從食物的誘惑中脫離出來,她疑惑道,“是感冒了?發燒了?”
“不,綜合以上症狀,我是便秘。”
她擦了擦嘴角淡定道,“便秘不是這樣的。”
“那是拉肚子。”
“拉肚子也不是這樣的。”
我說千葉桑,你一天不吐槽我會少塊肉麼?
***
夜幕低垂,明月當空。
忙完了一些瑣碎小事,我才得以回到房間好好休息。只是這屁 股還沒坐熱呢,門外便響起了敲門聲。放下茶壺,我抿了一口茶道,“別敲了,我不在。”
門外沉默了一陣,隨後傳來調笑的聲音,“你這丫頭又在玩什麼?”
開門,放豐臣靛。
“喲,豐臣前輩特地前來不知有何貴幹啊。”
他瞟了我一眼,隨後伸手颳了刮我的鼻樑。藍眸在燭燈的照耀下更爲水靈,他微笑,“你還可以再無厘頭一點。”
繞過靛徑直走到桌邊坐下,我正聲道,“我那麼一個正兒八經的人,您要說我無厘頭是很傷我心的。”
豐臣跟着坐到了桌邊,高出我一個頭。
“我不和你謅。”
“米飯粘在臉上了,豐臣前輩。”
他立刻伸手抹臉,抹了兩下才發現被騙了。“小冰,我活那麼久還真是第一次看到像你那麼‘正經’的人。”他故意加重正經兩個字,腦袋往我這裡偏了偏,笑容有些妖嬈。
我眨眼看向窗外。
“我來只是想問問你身體好些了麼。”
“好得很。”
“你下午才說的胸悶氣短,頭昏眼花。”言畢,他搖頭。“我算是明白了,你這丫頭沒幾句真話。”
我繼續看向窗外。
約莫安靜了一分鐘,我纔將視線轉回他身上。燭火隨風輕搖,倒映在他的眼眸內,有一種是他的眼神在顫動的錯覺。可他只是微笑,毫不避諱我直視的雙眸。那種略顯輕浮的笑容,讓我心裡沒了底。
“我臉上有米飯麼?”
見我望着他不做聲,他選擇打破了寂靜。
“你……是不是愛上一井了。”
豐臣笑出了聲。“這是你從哪裡得出來的結論?”
“不然你怎麼會半夜三更的還和她一起賞月賞星星的。”
他仿若在聽腦筋急轉彎一樣,疑惑地向我尋求最終解答,“我何時三更半夜和她賞月賞星星了?”
“就我喝醉的那次。”
“哦,那晚我只是在等……”話說到這裡他戛然而止,藍眸在我身上打量了一下,他避開視線道,“我只是睡不着,所以出去透透氣。她跟了出來而已。”
“那你在現世的時候還喂東西給她吃?”
“她纔到現世沒多久就出了車禍,躺在病牀一動不能動,難不成要餓死她麼?”
能餓死最好。
話題忽然被終止,豐臣靛順帶了一句,“小冰,今天下午我也餵你吃橘子了。按照你的推斷,難不成我還愛你麼?”
他笑得很好看,語氣也很自然。
可是我卻怎麼都回不了他一個正常的笑容。只是一句理所當然的反問句,我卻像全身被灌了冰水。
“小冰,你臉色怎麼那麼差?”
“我困了。你走。”
*
寒風吹得窗戶砰砰作響,雪花一個不留神便從未關緊的窗戶縫隙裡飄了進來。我拿過一邊的厚衣服披在身上,踱步走到窗旁想把窗戶關關緊,可惜這搭扣似乎有點生鏽了。
改明兒一定要叫人來修修,真凍死我了。
輕推開窗戶,夜風撲面而來。那一秒,我是很悲壯的。
渾身哆嗦了一下,我準備重新關上窗戶。卻見對面的宿舍樓上站了一個人。
從黑髮上的積雪來看,他似乎站在那裡有一段時間了。
豐臣靛垂頭靠在圍欄上,安靜得像一座被人精心雕琢的雕塑。
搭在窗戶上的手忘了收回,餘溫在風中降至冰點。傍晚時分出現的無名火也隨之熄滅。現在的我對豐臣靛來說只是好朋友的妹妹,我找不到一個站得住腳的理由去生他的氣。
如蒲公英一般的雪花靜靜在夜空中綻放,偶爾有幾片落到我的手背上,很快化成了水。
豐臣靛卻倏地擡起了頭。
距離太遠,我甚至不確定他眼眸所視的方向是不是我這裡。
另一扇房門被推開了,一井從屋內走了出來。豐臣並沒有注意身邊的動向,直到一件厚實的衣服搭上他的肩頭他纔回頭看向一井。不知他們是在聊天還是用眼神交流,反正沒多久豐臣靛便將衣服還給一井自己回了房間。
一井呆滯了一會兒後也回了自己的房間。不過她的關門聲很響,連我那麼遠的距離都能聽到砰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