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年臘月。
之前還被那個男人當孩子一樣寵溺, 只是轉瞬間便不得不揹負起作爲大人的責任感。我大抵是不想負責任的,卻必須學着怎樣去做一個母親。
又或許,這是老天給我的理由, 活下去的理由。
窗外梅枝嶙峋, 淡淡的花香透過半開的窗戶漏進屋內。
一年來, 豐臣靛的房間裡多了很多東西。一張嬰兒牀, 各式各樣的小衣服, 還有一些從現世捎回來的小玩具。
每天都能聽到來人逗弄嬰兒的聲音,和孩提的哭聲。只是周圍越吵鬧,心裡便顯得越空。特別……是在外人問起孩子父親的時候。
我只能回答, 孩子姓豐臣。
至於認識豐臣靛與否,那是你們的事。
“小碇, 來, 看千葉阿姨的手。”千葉誇張的語氣從身後傳來, 我無奈望天。也虧她能叫自己阿姨叫得那麼順口。
冷風吹進屋內,掛在嬰兒牀上的風鈴發出清脆的響聲。不出幾秒, 小碇的哭聲便傳入了耳內。這孩子也不知和風鈴犯什麼衝,一聽這聲音就愛哭。
“小冰,把窗關關。你看小碇都冷哭了。”
順便一提,這風鈴是千葉非要掛上去的,還打死不承認這孩子討厭風鈴聲, 每次都能瞎掰出很多理由用來搪塞。
指尖搭於窗框邊, 向外探去。冬日照耀大地, 梅花在微風中輕輕顫動。褐色的樹枝連結天際, 向更深處蔓延。
只是, 蔓延的盡頭處,會不會有思念已久的人。
這個冬天, 屍魂界沒有下雪。
“小冰,你在發什麼呆,快哄哄小碇啊。”千葉抱着那個哭泣不止的嬰兒有點不知所措的樣子,“這孩子要不就不哭,哭起來真難哄。”
順手關上窗戶,房內的光線便暗了一點。
從千葉手中接過小碇。卻見他眉頭緊皺,一副苦瓜臉。兩眼溼漉漉的,撲閃撲閃的睫毛上也沾了些淚珠。他哭得那麼悽慘。
“再哭就把你扔了。”
千葉愣住。
“還哭?真的要把你扔了啊。”
千葉石化。
哭聲戛然而止。小碇咬住大拇指,瞪着紅彤彤的眼睛看着我眨巴眨巴。三秒後,房間內傳出更響的哭聲。
嘖,造孽。
千葉一臉受不了我的樣子又把小碇抱了過去,“得了得了,瞧這孩子,爹爹不疼姥姥不愛的。乖啊……阿姨疼你。不哭不哭……”
嘖,這孩子真有母愛。
湊過頭去仔細瞅了瞅這孩子。雖然很早以前就聽過嬰兒時期總是特別像爸爸,可我還是覺得這孩子像過了頭。除了那雙冰綠色的眼睛外,沒有一處和我相像。
“小冰,你看小碇的眼睛,那形狀簡直就和豐臣君一模一樣,長大後應該也會是一個很漂亮的男人吧。”
男人用漂亮形容很囧。
可是更囧的是,我形容豐臣靛的時候用得是美人二字。
“長相像不像無所謂,那性格別像他老爹就行。”
哭累了,小碇便咬着大拇指閉起了眼睛。千葉幾次逗弄都沒能把他弄醒,於是放棄,重新將他放回了嬰兒牀裡。
至少從現在看來,這孩子的性格還是很像他爸的。一樣的目中無人。
安靜間,房外響起了敲門聲。我與千葉互望,誰都不願去開門的樣子。
“小冰,在麼?”
起身開門,面對溫柔笑的男人扯了扯嘴角,“很抱歉,我不在。”
藍染習慣性無視我的話語,將手中的一袋蘋果交給了我。“給小碇帶的。”
我說,你以爲我兒子和你一樣囧貨麼?而且,爲毛總是蘋果啊。藍染惣右介難道你是蘋果控還是你壓根就是從死亡筆記那裡穿越過來的?
“你太客氣了,等小碇會說話了我會讓他謝謝你的。”
藍染順手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笑眼有一瞬的冷漠。“小冰,能借一步說話麼?”
“你加我工資麼?”
“三天前加過了。”
“那不行,你看我上有老下有小,那麼點工資不夠養家餬口。”
千葉無奈的聲音從屋內傳來,“小冰,你的上有老是誰。”
回頭瞪了一眼千葉,“誰問就是誰,千葉阿姨。”
“若是談話順利,我會考慮給你加工資的。”藍染似乎沒有耐心陪我鬧騰的樣子。
“嗷,那我們走。”
十二番隊自涅繭利接位以來,所有的發展都往一個詞上靠攏——變態。
首先是騰空出世的涅音夢震驚了全番隊的人,然後是每個院落,每個牆角處都整齊擺放的試驗器皿,美其名曰攝取天然成份。可我怎麼看都像是針孔攝像頭。
清風搖曳樹林,殘花一地。
藍染站在梅樹下,髮色竟和樹幹如出一轍。
“小冰,我今天找你,是要問一件關於你義兄的事情。”
得,是關於義兄的試驗品吧。藍染大人你忍了一年多終於憋不住了麼。長吐一口氣,我幾步走上前。“如果你想問崩玉的話……”左手輕撫自己的腹部,我擡眼微笑,“在這裡。”
藍染的眼神深不可測,又或許他只是把那句話當成了笑話。
於是我聳肩道,“昂,取走了崩玉我也會立即掛,藍染隊長確定我這個玩具已經沒有愚弄的價值了?”
“我明白了。”
留下這四個字之後,藍染便離開了十二番。
於是我可不可以理解爲,我的玩具生涯從這一刻起變成了崩玉保險櫃旅途?
枝頭的梅花凋零,在風中盤旋了幾圈後落在了我的肩頭。伸手拿起那片花瓣怔怔出神,忽然想起了那個愛聽落花聲的男人。
最喜歡的季節,
——有落花的季節。
落花季到了,爲何你沒有回來聆聽。
*
“哎呀我的老祖宗。”
就在我使勁彈小碇鼻子的時候,千葉忽然一聲驚吼,“你怎麼還沒給小碇洗澡啊,再不洗我們就要錯過煙火季了。”
我堅信我的兒子不會喜歡煙火。他沒那基因。
可是千葉說什麼也要把我們二人拖去,瞅她一臉非去不可的架勢我只得妥協,“知道了知道了,去完煙火季再回來洗。不然溜達一圈又得髒了。”
抱着那個越來越重的屁孩子,我隨着千葉一起走出了房間。
一望無際的夜空,黑得很寂寞。
周圍的人羣早已裡三層外三層了,一個個眨巴着眼眸擡首看着天際。
垂眸看看自家兒子,卻見他已睡熟了。好吧,是爲娘爲爹的不好,沒能遺傳給你良好的基因,從小就不懂情調。
一聲巨響,星火瞬間點亮了夜空。
小碇或許是受到了驚嚇,從睡夢中醒來。小嘴一張便哇哇地哭了出來。周圍人紛紛向我投來疑惑的目光,我只得扶額抱着小碇離開人羣。
空地上的人越多,便顯得這亭子格外的冷清。小碇不停地哭,任我怎麼哄都沒有效果。於是,我總不能拿跟棒棒糖塞他嘴裡吧?
哄得嘴巴都幹了,索性也就讓他哭去吧。哭累了自個兒會停。
剛產生這個想法不久,那廝還真就繼續啃拇指睡去了。雖然很不想承認,可我還是得說一句,兒啊,你怎麼和娘一樣渣。
此起彼伏的星火,各式各樣的花火閃耀於深藍色的天空。只一瞬間便消失殆盡。
莫名的,好像能理解了豐臣靛很久以前說的那句——看着煩。
煙花雖美,卻僅僅一瞬。
就像某些幸福經不起時間的侵蝕。若不能長久,不如從來沒有擁有。
我以爲我得到了所有的幸福,可到頭來卻只是一場海市蜃樓。
煙火季結束的時候,千葉在原地到處尋找我的身影。爲了不讓這個不會回頭的孩子急到,我抱着小碇走回了空場。
“小冰,你剛去哪兒了?”
“這傢伙忽然哭了,我帶他到那邊的亭子內安靜了一會兒。”
回十二番的路不算很長,可惜陪我走回家路的人已經變了。我很想裝一下文藝青年感嘆一句:如果這就是成長的代價。
可想了想,我還是忍不住吐槽了自己一句。
都爲人母了還成長,成長個毛。燒香拜佛讓自己慢點衰老還差不多。
“咦?這不是深井麼。”市丸銀一聲招呼,我和千葉同時打哆嗦。不過我們哆嗦的理由不太一樣罷了。
“嗷,原來這是市丸副隊長啊。瞧瞧,最近嘴又變大了,都快認不出來了。”
……
市丸銀沉默。千葉狠瞪我一眼。
“市……市丸隊長好。”
“不對哦。”狐狸兩眼眯成一條縫,笑容甚是狡猾。他伸出食指在千葉晃了晃,“是……‘副’隊長。”
千葉小臉一紅,沒了下文。
嘖嘖,當着我面調戲良家婦女沒關係,但你不能當着我兒子的面調戲他千葉阿姨。
再低頭的時候,正撞小碇含着那可憐的小手指看着市丸銀猛眨眼。於是我很想一個赤火炮轟了銀子。
***
待小碇稍稍大一些的時候,小時候那人渣的性格便不再留存了。我知道那不是我和千葉教育的好,而是沒有爸爸這件事留給他太多疑惑。
靛的書房被修修改改後,正式變成了小碇的臥室。
每天睡前,他總愛扯着我的袖管問,“媽媽,爲什麼我沒見過爸爸。”或是“媽媽,爲什麼別人有爸爸,我卻沒有。”這類的話語。
不是我不想告訴他你爸爸死了,而是我迄今爲止都未能接受這個事實。連自己都不能完全信服的事情,怎能用來誤導小孩子。
伸手輕撫他軟軟的黑髮,我笑道,“你爸爸把我們孃兒倆扔在了瀞靈庭,自己上別處去快活了。”
“爸爸拋棄了媽媽和我?”
“是的,是這樣的。”
冰綠色的瞳仁內是莫名的堅定,小手輕拽住我的手腕嚴肅道,“爸爸是壞人,就算他以後回來了我也不理他。”
“嗯,他若回來了,我們一起無視他。”
待小碇睡着後我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似乎我剛纔的話語纔是真正的誤導孩子。
也罷,有見到爸爸的希望總比從小絕望來得好。
小碇的臉型和靛一樣偏小。細細長長的鳳眼尤其勾人,微揚的眼角使得這孩子笑起來的時候特別欠扁。黑髮已經過肩,我想,明兒是該給這孩子修剪一下頭髮了。
湊上前輕吻一下他的前額,我關門離開了靛的書房。
混蛋,離開太久我真的會生氣的。
你當心我抱着你的兒子和別人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