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
朽木露琪亞原本就有些走神, 聽到有人叫自己,才擡起頭望向安坐的貴婦人,“五十嵐夫人……”
五十嵐已近中年, 神態安詳, 她望了望一臉茫然的露琪亞, 無奈的搖搖頭嘆道:“您的禮儀始終無法達到最好的狀態, 您知道爲什麼麼?”
“請您指教。”露琪亞本身也是極爲的疑惑, 雖然初進朽木家的時候對禮儀完全的不明白,但是她也曾非常努力的學習這些繁瑣的貴族禮儀,這位一直教習她的朽木家附屬的中級貴族家的五十嵐夫人卻總是搖頭不止。
“您把禮儀當作什麼呢?是負擔嗎?”
乍聽這句話, 露琪亞一下子不知道說些什麼。
事實的確是這樣的吧,對於禮儀這些東西, 在流魂街自由隨性慣了的她確實不怎麼的喜歡。
五十嵐微微頷首, 語氣輕柔, 神態令人舒心,“您知道麼?當年我教習大小姐的時候, 她比您要小得多,不過八歲的年紀,開始的時候也是不熟悉這些禮儀姿態,但是僅四日,我便沒有什麼可以教習的了。”
露琪亞聽到“大小姐”的字樣, 看向五十嵐問道:“大小姐?”
聽聞露琪亞此語, 五十嵐雖看上去不動聲色, 但是眼角又微微的低斂, 輕聲說道:“二小姐, 我前日離府之日,曾見和原管家將家譜交付於您, 您果真沒有翻看吧。”
露琪亞不好意思點頭,輕輕的恩了一聲。
她僅僅翻看了第一頁的初代家主的姓名,還有最後面的兄長朽木白哉的名字。
她無論如何也沒法對那些枯燥的名字產生什麼興趣。
“就算您沒有耐心,至少需要翻看近五代的族譜吧。”五十嵐看向有些尷尬的低着頭的露琪亞,“您沒有對爲什麼要稱呼您爲‘二小姐’感到疑惑麼?”
“不是因爲兄長大人在前……”
“大貴族家族因爲族系錯雜,向來沒有把少爺小姐的輩分混雜在一起的規矩。”五十嵐收斂目光,“之所以稱您爲‘二小姐’,是因爲您的上面還有一位比家主大人還要年長的大小姐。她也曾在流魂街生活。”
流魂街。
聽到這個,露琪亞感覺像是鬆了口氣一樣。原來自己並不是第一個被收養的例子麼。
看到露琪亞的神情,五十嵐繼續說道:“這位朽木家嫡系流落在外八年的公主,在被迎回一個月後舉行的公主身份確認的典禮上表現的完美無瑕,禮儀分毫不差。衍夜公主殿下在第一次出席祭典舞蹈的時候就贏得了‘瀞靈廷優夜姬’的美稱,就連現在,也有許多貴族公主以之爲效仿對象。”
露琪亞一愣。
模模糊糊的記起來極其粗略的翻看家譜的時候,似乎曾在家主繼承人的地方看到過“朽木衍夜”這個名字。
“這位姐姐……哦……長姐大人,是家主繼承人?”
五十嵐微微點頭,“衍夜大人是朽木家僅有的五位女家主繼承人之一,這五位大人有兩位曾繼承家主之位。衍夜大人生前極爲優秀……若不是早亡……”
語氣中的惋惜一聽便知。
能夠隨口說出隱含着“若不是早亡一定會繼承家主”這種對現任家主可能極爲不敬的話,露琪亞也能猜到這位長姐大人和朽木白哉的姐弟感情非常好。
五十嵐向露琪亞行了一個拜別的禮,擡起頭來時對她說道:“當初一個八歲的孩子說出這樣的話來我也很震驚,衍夜大人曾說過‘所謂禮儀,並不是無關緊要的,這是表達內心敬意的最好方式,我的一舉一動並不是彰顯所謂的高貴,真正的高貴,從來只存在於自己的心中。’”
五十嵐站起身來,露琪亞也急忙的起來,聽到五十嵐離去之後的最後一句話,“您未曾將高貴放於心中,所以禮儀不過是僵硬的動作。”
露琪亞一個人站在房中,有些發愣。
五日後清晨。
露琪亞嚮往常一樣,用過早餐之後就跟在朽木白哉的後面準備到隊上去。
就算逝朽木白哉平時也鮮少跟她說話,她還是感覺得到朽木白哉今天似乎更加的沉默,神情也和往日有所不同。
她不敢開口詢問,只是小步的跟在後面。
走到前廳的時候,發現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物。
藍染惣右介。
就算他今天沒有穿隊長羽織,露琪亞也還是認識他的。他籠着袖子從正門的方向走過來,神態溫和,朽木白哉走到他身邊的時候停了下來。
“姐夫大人。”
露琪亞正有些狐疑,卻聽到了朽木白哉的這一句姐夫,而且藍染也微微的點頭示意,露琪亞煞是吃驚。有些訝異的忘記了五十嵐這幾日教導的禮儀微微的張開嘴巴。
她天天跟在朽木白哉的後面前往番隊,路上自然是碰見過這位五番隊的藍染隊長的,但是兩人想來都是以職位稱呼就像一般的同僚一樣。
她不知道的是,朽木白哉只會在這一天稱呼藍染爲“姐夫”。
因爲兩人其實並未完婚,藍染也算不得朽木家正式的女婿。
藍染穿着一身的黑色常服,他笑着看向朽木白哉和露琪亞。
朽木白哉先行開口說道:“姐夫今天來見姐姐,姐姐會很開心的。”
“我知道的。”藍染笑着說道:“下午還會有人來看阿衍的吧,我知道阿衍一直很討厭一個人在一起的感覺。”
說罷,藍染和朽木白哉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一時間有些寂靜。
露琪亞在這個時候看向藍染,他不穿隊長羽織只着黑色常服的樣子更像是一個非常寬厚的長者,眼睛有些微微的眯着,但還是能看出來有些微的哀傷的神色。
露琪亞正在愣神的時候,藍染笑着對她說道:“阿衍也會很開心多了露琪亞這麼可愛的妹妹吧,她當年一直對我說很喜歡溫柔可愛的女孩子。”微微一頓,藍染帶着懷念的神色望向壁椽,“真的就像是在昨天一樣呢,白哉。就在昨天吧,我到朽木宅來,阿衍和銀嶺大人坐在一起喝茶,那個時候白哉你還是個孩子呢。”
朽木白哉的神情也漸漸變得溫和。
就是是在昨天一樣啊。
他還是那個穿着綠色的練功服的小小少年,他的爺爺和姐姐就坐在長廊裡品茶,他奮力的揮舞着竹刀,有的時候會有一個白雷出其不意的襲擊,讓他憤怒的不住的跳腳。有的時候他的姐姐的未婚夫藍染會出現,姐姐就那樣肆無忌憚的討論着嫁妝什麼的東西。
這哪裡是一般女子能跟未婚夫明目張膽討論的東西。
但是。
一切也不會只是明天,已經快要三十年了。
三十年間並不是一成不變,三十年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比如他的爺爺的去世,他的妻子也像他的姐姐那樣離他而去。
很多事情已經變得不似從前。
比如。
朽木衍夜和藍染惣右介的婚姻,停止在婚期的兩個月前。
藍染再向朽木白哉示意了之後,就向着朽木家的祠堂的方向走去。
朽木白哉站立了一會兒,隨即邁開步子向前走,露琪亞跟在後面,過了一陣才聽朽木白哉冷冷的開口。“我已經跟浮竹說過了,今天下午我會派人去接你。”
“哦?”
聽到露琪亞略有失禮的疑問,朽木白哉沒有像往常那樣指責,而是仍舊淡淡的說:“今天是你第一次祭拜長姐大人,我已經吩咐良子給你準備衣物,今日萬不可在隊上耽誤。”
露琪亞應了一聲“是”,再擡頭的時候,朽木白哉的背影已經消失了。
到十三番的時候,露琪亞尚有些發呆。
志波海燕看到露琪亞的時候,她就是一副失神的樣子,當志波海燕的手放到露琪亞的肩膀上的時候,露琪亞才驚覺一樣的忽然喊道:“海燕副隊長!”
海燕狐疑的看看露琪亞的樣子,一個燦爛的笑容看向露琪亞,讓露琪亞覺得一下子安心下來不少,“喲,露琪亞你怎麼了?今天沒有什麼事情,不如我陪你去練練鬼道吧。”
說罷就拉起露琪亞向訓練場走去。
“疼疼疼,海燕副隊長你慢點拉啊!”露琪亞被志波海燕相當是託着的完全不雅觀的姿勢被拉到訓練場上,海燕以鬆開手,她就疑惑的看過去:“海燕副隊長,難道你沒有事情麼今天?”
十三番隊的浮竹隊長身體不好,隊上的很多事都是由志波海燕這個副隊長來打理的,所以平時他簡直是忙的團團轉。
志波海燕燦爛一笑,說道:“沒什麼,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喲,我看露琪亞你剛纔的樣子,想必也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吧。”
“嗯……”露琪亞低下頭去又擡起來,“是那位長姐大人的忌日?海燕副隊長你和長姐大人也認識麼?”
“當然了,夜夜這個傢伙如果說不認識我的話那就太沒良心了,這個傢伙當年在流魂街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可是把我騙得好慘啊。”時隔多年,志波海燕想起那些事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露琪亞看到志波海燕的笑容,有些沉默的發問道:“這位長姐大人一定是很優秀的人吧,”她咬咬嘴角,“教習禮儀的五十嵐夫人,還有教習花道的藤井夫人,還有……”
志波海燕接着說道:“都在露琪亞的面前讚美過夜夜是吧,哈哈哈……其實那個傢伙在這個方面還真是無可挑剔的,當年我還以爲她是個瘋丫頭,結果你不知道後來再次見到她的時候簡直就是一個完美的貴族公主,完全是朽木家的正統小姐的樣子還真是讓人無法接受啊……”
說罷,志波海燕像是想起什麼的,從訓練場旁的屋子裡拿出一本雜誌丟到露琪亞的身上,露琪亞拿起來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個舉起金紅交織的有職扇掩面的女子。金流蘇閃閃的發光,髮髻上華麗的配飾不顯繁多反而襯出女子高貴的氣度。
雖然臉被遮住了大半,但是露琪亞從那雙燦若星辰的雙眸中還是窺測到了這個女子的絕代風華。
無悲無喜,姣如明月。
再往下看,就看到是八番隊的伊勢五席的秀美字跡書寫的:朽木衍夜,瀞靈廷優夜姬不滅的神話。
“哦?”露琪亞擡起頭問道:“女協雜誌上的這個女子,就是長姐大人麼?”
志波海燕點點頭說道:“沒錯,就是夜夜,這是她第二次跳新年祭典舞蹈的時候拍下來的,那一次我就沒見到了,那時候志波家已經不是貴族了,真可惜啊,應該比她小時候跳的那一次還要好看吧。”海燕朝着露琪亞一笑,“優夜姬善舞,就算是現在瀞靈廷內也沒有人該說自己的舞蹈能夠超過夜夜的。”
僅僅是一個掩面的動作,也能看出不可阻擋的高貴。
志波海燕抱起頭來說道:“白哉那個傢伙還真是小氣,亂菊她們想辦一起夜夜的專刊,去找那個傢伙要照片,結果那個傢伙就給這麼一張,連個正臉也不給。倒是有一張是夜夜小時候的,我給你看哦,是我以前私藏的。”
說罷志波海燕拿過露琪亞手上的雜誌,翻到中間的一頁給露琪亞看,照片上是一個笑得很甜美的女孩子,簡單的髮髻上扣着金流蘇的配飾。因爲是黑白的照片所以看不出是什麼顏色的衣裙,志波海燕指着照片說道:“是石榴紅的和服。今天大概也會給你準備紅色的衣服讓你去見夜夜吧,你可別奇怪去祭奠怎麼能穿紅色的衣服,夜夜最喜歡的就是紅色,越鮮豔越喜歡。”
露琪亞隨意的一翻,就看到下一頁上藍染的照片,海燕瞥了一眼說道:“今天早上你應該看到藍染隊長了吧,他每年都是清晨的時候就去祭奠,是第一個。哦,露琪亞你還不知道吧,藍染隊長是夜夜的未婚夫,還有兩個月婚期就到了,我連結婚禮物都準備好了,一個特好看的帶着紅色配結風鈴,可惜……夜夜和她的副隊長一起殉職了……就只有兩個月啊……”
“啊?這位長姐大人還是死神?”
“咦?”海燕突然逼到露琪亞的面前,看的她有些心慌,“我說露琪亞,你該不會以爲這個畫面上的漂亮女人只是個花瓶吧。”
“沒沒沒……”露琪亞嚇得連連的擺手,但是之前她的確是這樣的想法。
瀞靈廷優夜姬,聽起來的確是像一個深閨的貴族小姐。
“如果夜夜只是個貴族公主,是不會被殉職後被列爲朽木家的繼承人的族譜上的,身爲四大貴族之首的朽木家,這可是很高的榮譽,當初好像徵詢過藍染隊長的意見,畢竟夜夜如果沒有出事的話,還有兩個月就要冠上藍染的姓氏了,後來藍染隊長是同意了,所以以朽木衍夜的名字被記入了家主繼承人的名單。”志波海燕一嘆,“夜夜是個很優秀的隊長,她是因爲和虛戰鬥的時候,拼死保住了幾位其他的隊員,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根本不會殉職的吧。”
“夜夜纔是真正知道同伴的意義的人吧。就算可以拋棄自己的生命,也不會放下身爲隊長的尊嚴。”
“隊長?!”露琪亞一聲驚呼,實在是沒有想到這位長姐大人還是隊長這樣的職位,“是六番隊的麼?”
“怎麼會?當初六番隊的隊長還是她祖父。是三番啦,當時的副隊長叫做千堂紅鳶,對了,亂菊還是三番的十席呢,你別看亂菊現在這麼豪放,當初可是個一點都不能碰的冰山美人呢……嚇退了不少想追求她的死神呢,哈哈哈……”
瀞靈廷優夜姬。三番隊隊長。
這幾乎濃縮了朽木衍夜的一生。
露琪亞再次看向手上的女協的特刊,由於被風吹動,看到了一頁寫滿了衆人評價的一頁,首先看到的是亂菊的話,“朽木衍夜這個女人吧當年是很討厭,但是還是個美人吧,特別是甩白雷的時候……唔……當然不是甩我的時候最好了。”
露琪亞纔想起來朽木白哉最擅長用的招數也是白雷。
又看到京樂春水的話:“夜夜吧,雖然總叫我叔叔,但是還是叫我聲哥哥吧爲什麼叫十四郎哥哥叫我叔叔啊!”
“那是因爲你是怪蜀黍吧,隊長。”露琪亞看到這句話的時候就能夠想到伊勢七緒推推眼鏡冷冷的看着京樂的樣子。
無意間再一翻,又看到剛纔有藍染的照片的一頁。
對藍染的專訪佔了很大的版面,大概是因爲是未婚夫這樣特殊的身份。露琪亞正正的就看到了被女協那幫人十分八卦的加粗的字體,“阿衍是我所愛過的唯一的女人。”
唯一的。
再也不會有第二個這樣的女人。
志波海燕和浮竹十四郎在下午的時候和京樂春水幾個人一同去了朽木家,他們這些人並不是年年都會去祭奠。
在屍魂界,流年無惜。
五年一次已經像是很頻繁的一樣了。
只有藍染會每年的清晨都先去朽木家的祠堂再前去朽木家的墓地祭奠。身爲曾經的準姑爺,朽木家的長老對藍染仍是十分的敬重。
三十年未娶,更是讓很多人不由的感嘆。
藍染惣右介,大抵是個癡情的人吧。
朽木白哉派人接她回府的時候,露琪亞本以爲要很鄭重的打扮一下,但是雖然良子的確是帶了一身水紅色的和服,但是隻是很簡單的打扮了一下,似乎是看到露琪亞的疑惑,已經擔任內府總管的良子輕聲的回答:“二小姐,大小姐平時不喜繁瑣,除了金流蘇並不佩戴其他配飾。”
而朽木露琪亞的身份,尚無法佩戴金流蘇。
就算是被收養,族譜上也列入了養女的一列,但是朽木家公主的身份朽木家的長老無論如何也不肯鬆口。
良子拿起梳妝盒內的一顆丹蔻紅的晶瑩圓潤的瑪瑙珠飾釦入露琪亞的髮髻內,笑着對露琪亞說道:“大小姐一向喜歡漂亮可愛的女孩子,露琪亞小姐必能得到大小姐的喜歡的,請不要擔心。”
走到墓碑前的時候,露琪亞看到朽木白哉一個人跪坐在一旁,靜靜的看着墓碑沒有說話。
他想起六年前緋真第一次來祭奠衍夜的樣子。
她纖弱的身子安靜的跪坐在墓碑之前,臉色尤然有些蒼白但已經有了淡淡的緋紅。她眉眼彎彎安靜的微笑,握着手上戴着白梅的鐲子,笑意盈盈的說道:“多謝長姐大人的鐲子,我很喜歡。那麼就由我來照顧白哉大人吧,請您放心。”
伊人已逝,往事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