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明年間,西莫奚屢犯東莫奚及樑國邊境,東奚上書請求樑國出兵相助。五年,樑帝命乾王祁陽率軍出征。乾軍兵分兩路,一路由乾王領軍北上,一路由韓義領軍借道東奚繞至敵軍側方,兩路夾擊,擊潰西奚,並奪得青城、固昌、寧州等五城,得勝而歸。樑帝大喜,免乾州三年賦稅,允乾王郡內太守以下官員自由任免,封韓義鎮北侯。
東奚兩位公主伊羅青葙和伊羅若金親往乾州道賀。抵郡治曜城之日,從城門到驛館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雖然看不到馬車裡的公主,看看陣仗也是好的。當晚,乾王設宴接風,賓主盡歡。爲慶乾軍大勝和貴客遠來,官吏軍隊勞作人等皆可放假三日。百姓簡直比過年還高興,父母迎兒子,妻子迎丈夫,一家人團圓共度。這三年來,東奚公主每年都會到曜城拜賀,百姓已經不新鮮了,還是回家守着兒子丈夫的好。第二日,驛館官府等處便冷清了許多。
但楚館酒肆之地卻比往常要熱鬧。軍中有城中無家者,放假了便到酒肆裡劃個拳,吹個牛,也算一種消遣。從城裡去往軍營的必經之路上有個小酒館,臨水五間大小不一的茅草屋,最大那間屋外擺着十幾張破桌。酒館沒匾沒旗,若非有這吆五喝六之聲,還真難認出這是個酒館。
今日客人已經很多,但店主蒲娘還在道邊不斷地招呼過往兵士。這時,一匹棗紅駿馬從道上奔來,到酒館停住,馬上少年向蒲娘問道:“軍營是走哪條道?”
這少年雖然穿着男裝,但老闆娘一眼就認出其實是個女子。老闆娘笑眯眯地說:“你要去哪個軍營啊?黑虎軍大營往東邊,神機營是——”
那女子打斷道:“韓嶺的。”
老闆娘一愣,她還沒聽過有人直呼韓將軍名字的。細細打量那女子容貌,忽然滿臉堆笑,說:“韓將軍的大營是在西邊。”那女子點頭欲走,蒲娘急忙上前拉住繮繩,“公子,你看這大日頭曬的,要把人烤成炭了,到我店裡歇歇腳,避避暑,喝口茶多好啊。”
那女子確實有些口渴,便下了馬,蒲娘引她到屋裡臨窗一桌坐下,把那桌子擦了又擦。那女子四顧張望一番,微微一笑:“還是老樣子。”
蒲娘笑道:“可不是嗎,我這店開了十年,一點沒變過,來的也都是熟客。公子來點什麼?茶還是酒?”
“茶就好。”
蒲娘應承着去後屋拿酒。
那女子望着窗外,神色歡喜。卻聽對角一桌人說話:“昨兒晚上侯府鬧翻天了,韓侯把韓將軍打了一頓。”
同桌之人詫異地問:“昨晚乾王殿下不是擺了酒席嗎,怎麼韓侯沒去?竟在家教訓兒子?爲了什麼事兒啊?”
“還不是爲了那個女人。”
“哪個女人?”
“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個,韓將軍不知從哪裡帶回來的女人。長得普普通通,卻把韓將軍迷得顛三倒四的。爲了那個來歷不明的女人,韓將軍竟然要取消和莫奚公主的婚約。你說是不是瘋了。”
蒲娘從後屋出來,聽見他們說話,罵道:“喝多了吧你,在這兒滿嘴胡扯!”邊說邊瞥了一眼窗邊那名女子,那女子正盯着他們,一臉不可置信之色。
“蒲娘,我沒說大話,我昨晚在侯府當值,親耳聽見的。”
“好酒好菜還堵不住你的嘴,喝完趕緊滾。”
可惜那人還沒來得及滾,就被人一把從椅子上揪起,正是那男裝女子。她喝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你這是幹什麼?就算你揪住我的領子我說的也是真的,不信你去問問——”
“府中其他人”這幾個字還沒說出口,那女子把他一推,怒氣衝衝出門上馬,飛奔而去。
“哎喲,這下你可闖禍了!你知道她是誰嗎!”蒲娘擔憂地說。
“我管他是誰!”
“她就是東奚公主啊!”
那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這女子正是東奚二公主若金。昨晚宴席之上沒見到韓嶺,今早便到韓嶺府中找他,下人回稟韓嶺天沒亮便去軍營了。若金本欲直接打馬去軍營,但又想到自己一個女孩家,跑到軍營去尋一個男子,未免有些羞澀,便換了男裝纔過來。她與韓嶺一年未見,並不知韓嶺已有心上人,忽然聽到這些話,氣憤至極,到了營門,也不管什麼規矩律令,就要直衝進去。守營士兵上前阻攔,她揮動馬鞭,打得士兵紛紛退散,有士兵慌忙去通報值班校尉鍾鑠。
鍾鑠正在帳中,聽聞有人闖營,出帳查看。剛掀開帳簾,忽見鞭影一閃,已到面門,他向右一躲,鞭子打在他的左肩,衣服裂開,肩上一道血痕。鍾鑠心頭火起,右手抓住鞭梢,左手扣住若金右腕,微一用力,便奪下馬鞭。擡眼一看,不由一愣。眼前是一名華服少年,不過十五六歲年紀,未佩珠玉,只腰間繫一把金燦燦的短刀,清俊有加,雖盛氣凌人,卻不像城中那些惡少。
若金正要衝進營帳,不料竟有人空手奪鞭,也是一愣。她見此人不過身着校尉服飾,卻劍眉星目,在帳前一站,自有一番昂藏之意。她右手被扣,掙了幾掙,都未掙脫,喝道:“放手!”
鍾鑠不甘示弱:“不放!你傷我營中士兵,我當拿你治罪!”
“你敢!我是東奚公主,你小小校尉有幾個腦袋!”
鍾鑠出乎意料,仔細看眼前“少年”,皮膚細膩,面容白淨,明眸朱脣,高鼻灰瞳,果然是個莫奚女子。但他沒見過東奚公主,也不能確信,仍是不卑不亢地回道:“就算你是公主,也不可擅闖軍營,打傷士兵。何況,你有證人證據證明你是公主嗎?”
若金右手仍被鍾鑠握着,見鍾鑠盯着自己面容不住細看,不禁有些尷尬,低聲叱道:“你先放手!”
鍾鑠這才意識到自己行爲不妥,也有些窘迫,鬆開了手,退後一步,說:“姑娘,我並非有意爲難,但請姑娘說明來意,證明身份。”
“我是來找韓嶺的,你叫他出來,一切自明。”
“這裡是黑虎軍營地,韓軍的營地要往西走。”
若金這才知道自己急怒中走錯了方向,白鬧了這一場,又窘又氣,跺了跺腳,便要上馬離去,想起馬鞭還在鍾鑠手裡,伸手道:“還我!”
鍾鑠已有六七分信她,但總要查個究竟,於是緩和語氣說:“你不識道路,不如由我帶路,入營也方便。”
若金想這校尉還算懂得事理,點頭同意。鍾鑠把馬鞭還給若金,暗令士兵先去給韓嶺報信,才上馬與若金離去。
行至途中,還未到營地,就聽馬蹄聲急,兩騎從營地方向奔來,當先一人,白衣白馬,正是韓嶺。
鍾鑠剛要行禮,韓嶺擺手道:“營外免禮。”自己向若金一拜:“參見公主。”
鍾鑠忙向若金跪拜:“卑職冒犯公主,請公主責罰!”
若金卻置若罔聞。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韓嶺身後的那名女子。她身材瘦削,膚色黯淡,頭髮隨意束成一束,搭在胸前,與身上勁裝極不協調,但若金看的不是這些。她盯着的,是那女子腰間的一塊圭形白玉。良久,若金咬牙發問:“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