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其正在帳中與胡潮商議攻城之策, 一名中郎將來報,說乾軍在城頭之上掛出白布,屬下不敢擅自做主, 請尹其前去查看。尹其還以爲乾軍投降了, 心中大喜, 同胡潮走到陣前, 發覺樑兵火箭已停, 怒喝:“誰如此大膽?竟敢不執行將令?”那中郎將慌忙道:“我等不敢觸犯天顏,還請將軍做主。”說着向城上一指。尹其舉目細看,見挽城城頭掛着一面巨幅白布, 上寫着“文宗聖穆恭德孝皇帝”九個大字,這是先帝的諡號。城頭有乾兵高喊:“尹將軍, 胡將軍, 見到先帝靈牌還不跪拜!”尹其氣得嘴都歪了, 看看胡潮,兩人同罵乾賊奸滑, 但誰也不敢下令再肆無忌憚地大放火箭,他們心知肚明,如果火燒此布,萬一有小人向朝廷舉報大不敬之罪,無異引火自焚。尹其問:“胡將軍, 你看如何是好?”胡潮道:“不如暫且收兵, 另謀良策?”尹其順水推舟, 下令撤軍。
經此一役, 乾軍傷亡一千多人, 實力大減。高劍將原來徵召的青年男子編入軍中,讓他們穿上乾軍陣亡或傷重兵士的甲衣輪換作戰, 並通令全城每戶至少再出一人,不論男女老幼,充當民夫。高劍嚴令,不從者斬,是以百姓雖怨聲不絕,但也不敢不聽。
不久,樑軍攻城車運到,車上裝載巨木,欲衝破南門。乾軍從城上垂下層層帷幔,上寫先帝諡號,擋住攻城車去路,使其不得靠近城門,攻城車方纔停下,乾軍便從城頭傾倒火油,引燃棉被拋到車上,熊熊烈焰吞噬木車,阻絕樑兵進攻之路,尹其無奈退兵。
此後樑軍幾日都沒有發動進攻,但高劍若金不敢掉以輕心,日日巡城查看。樑軍每日在陣前車來人往,忙忙碌碌,卻只是運些土石。高劍起初不甚明瞭,直到這些土石漸漸堆疊成山,他才恍然大悟,原來樑軍要砌起土山,居高臨下攻城。他立即令人搬運木料,於城上各處搭建簡樓,使其高於土山,在其中駐兵備箭。挽城軍民日夜趕工,竟趕在土山砌成前搭好高樓。尹其見此,狂妄叫囂:“就算你搭樓至天,我也能穿城取之!”
挽城西面較爲平闊,尹其一邊從西面挖掘地道,一面令軍隊從南面進攻,雙管齊下。若金領軍於高樓上阻擊樑軍,樑軍仗着人多,蜂擁衝上土山,但一入乾軍射程,即被弓箭壓制,有死士冒死逼近城牆,乾軍即指揮城上百姓投石擲木,樑軍日夜衝鋒,土山上屍體堆疊,仍未能登城。尹其命神射手用火箭射燒高樓,但若金早料到他會如此,有專人在高樓外部潑水警戒,幾次引火都未能燃起,尹其十分挫敗。
另一邊的地道進展順利,幾條地道很快便下穿城牆而過,挖到挽城城中。一夜兵士來報,其中一條地道已經挖通,胡潮大喜,立即命一隊兵士悄悄進入地道,他跟在隊尾,要出其不意偷襲挽城。地道幽黑,衆人潛行一段,便漸漸向上,走到出口,外面十分安靜。胡潮得意偷襲將成,示意兵士潛出查探情況,兵士剛一露頭,就聽兩聲慘叫,兩具屍體跌落地道。胡潮大驚,知被乾軍發現,剛想返身逃回,只覺道中煙霧瀰漫,眼耳鼻口都是濃煙,嗆人慾窒,一邊掩口劇咳,一邊拼了命地往回跑,跑到一半,就一頭栽倒。幸虧樑兵有人守在入口,一見煙出,立即派人進道將胡潮救出,否則胡潮就被悶死在地道之中了。胡潮悠悠醒轉,聽聞其餘兵士皆死在地下,又聞另一條地道尚未挖通,便被乾軍發現,樑兵或砍或燒,全隊皆亡。登時又暈了過去。
原來高劍一發現樑軍在城外挖掘地道,便立即在城中挖掘溝塹,截擊地道,並令兵士全城巡邏,若發現敵兵從地道上來則立即將他們砍死,並在出口堆積柴草,引燃投下,以煙燻之,以火燒之,再將備好的大石投下堵死地道。同時通令全城,若有發現敵軍不報甚至隱匿敵軍者,一律處以極刑,若發現敵軍地道痕跡迅速舉報者,則給予重賞。胡潮那條地道便是一名老翁發現的,他聽到屋後地下有奇怪響動,便上報乾軍,高劍勘察屬實,早命兵士守候多時了。那老翁得了一錠銀子並免去勞工,高興地四處炫耀。
幾條地道相繼被發現,高劍守在一處出口,命人再去搬些柴草。不一會兒,只見素戈和幾名女子快步走來,背後都揹着柴草。高劍忙上前幫她卸下柴草,笑道:“你怎麼來了?”
素戈這幾日一直在城中各處籌集戰具物資,數日未見到高劍了,她目中情意綿綿,道:“我想你了。”
高劍聞聽此言,心中半醉半傷,柔聲道:“別擔心,我沒事的。”
素戈見高劍一臉黑灰,都是煙熏火燎之色,只露出一雙眼睛,卻佈滿了血絲,不禁伸手撫過他的面龐,酸楚道:“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高劍本想說幾句玩笑話逗樂一番,忽覺自己面頰上素戈的手指粗糲不似以前,急忙握住她的手細看,見素戈引弓之指崩裂深痕,血凝於上,不知她是拉了多少次弓射了多少支箭,竟至指裂尚自不休,心疼不已。輕輕摩挲着她的手,說:“怎麼不上藥包紮?”
素戈面似輕鬆地說:“一點小傷,不礙事的。用不着上藥了。”
高劍心中一動,盯着素戈問:“是不是沒有傷藥了?”
素戈躊躇了一下,才說:“不多了。還有傷勢更重的將士需要醫治。”
高劍心中憂慮重重。神機營與紅鷂飛騎上月夜襲挽城,爲了輕裝疾進,未帶輜重,只兵士隨身帶了少量箭矢和糧食。挽城城小人少,藥品兵備糧草儲量也不多,如今激戰一月,恐怕已經所剩無幾了。無水可以打井,無藥可以不醫,若無箭無糧,該如何堅守下去?
兩計不成,尹其氣得七竅生煙。從綠柳樑營又調來兩萬人馬,仗着兵多勢衆,拿人命猛衝,日夜輪攻挽城。乾軍全員上陣,百姓備援,弓.弩連發,旦夕不停。樑軍發起無數次衝鋒,均被阻於城下。弩.箭已經用完,乾軍弩手或換弓或持刀或拋石或擲木,非死不下城頭。最激烈的一戰,乾軍一夜擊退樑軍二十多次進攻。城下積屍如山,城上血浸青石。
趁樑軍攻城間隙,乾軍輪換吃飯休息。高劍見素戈領着數名頭上倒扣銅盆的婦人,擡着大鍋上城送飯。從高劍身邊路過,他瞥了一眼,鍋中是煮好的湯食,上面一層是水,看不見一點油花米粒。婦人將大鍋放在地上,開始給兵士分飯。素戈坐在若金高劍面前,遞給兩人一人一隻陶罐。高劍向內一看,是糙米稠粥,上面蓋着幾片鹹肉,他愣了一下,起身到那大鍋旁拿過勺子在鍋裡劃拉了幾下,鍋裡只有麪疙瘩,無肉無菜。他轉身沉着臉對素戈說:“兵士只能吃得上面湯了,我卻還有肉有粥,你讓我如何咽得下去?”
若金正準備吃飯,聞言一愣,停下筷子,也起身望了一眼大鍋。素戈分辯道:“你和公主是主將,當然要吃得好些才能保存體力,不然如何領軍作戰?”
高劍指着身邊這些面容憔悴的兵士,激動地說:“他們纔是對抗敵軍的主力!是他們拼死作戰,挽城才能守到今日!他們比我更應該吃得好吃得飽!”說着將罐中的稠粥分給身邊兩名普通兵士。
若金看着素戈難過的神情,拍了拍她的肩膀,緩言道:“我說過,我和這些將士沒什麼兩樣。困境之中,不應再分什麼尊卑高下,當同甘共苦,共渡危難!”也把手中陶罐塞到身邊一名兵士手中。
那人一愣,遲疑道:“將軍,我、我……我不是……”
若金溫言道:“我知道,你原是城防軍兵士。但你在城頭激戰多日,奮不顧身,我都親眼目睹,我感謝你與我乾軍齊心協力,共抗強敵。而且你受了傷,得吃點肉才能好得快些。”
那兵士從未受過如此善待,心中感動非常,霍地跪地行了個軍禮,激昂道:“多謝將軍!我雖不是乾軍,但我願與乾軍兄弟並肩作戰,與挽城共存亡!”
乾軍這些日子見若金高劍與他們同殺同戰,同食同宿,又聽若金說出“同甘共苦,共渡危難”,都十分感佩,被這兵士一引,紛紛誓言:“我願與挽城共存亡!”
高劍拱手一拜,“高某在此謝過各位兄弟!”
若金高劍各盛了一碗麪湯,坐在地上喝起來。素戈抱膝坐在一邊,默默無語。高劍偷眼瞧了瞧她,湊近低聲說:“好素戈,別生氣了。是我不對,我以後再也不這麼說你了。要不你也罵我一頓吧。”
素戈眼中波光浮動,顫聲道:“我不是生氣。我是心疼。”
高劍心中動容,溫柔道:“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我是軍中主將,我不能不以身作則啊。”
素戈凝望着高劍,“你是軍中主將,可你也是我的高劍。”
“素戈!”高劍心中熾熱,直想將眼前佳人攬在懷中,但衆目睽睽,他壓下心頭熱火,情真意切地說:“等這場仗打完,我就不再領兵了,專心致志地做你的高劍,好嗎?”
“你說話算話?”
高劍笑道:“軍中無戲言!”
素戈露出一絲淺笑,卻又倏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