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青葙便帶着素戈出門了。若金正在驛館百無聊賴,下人來報有人求見。若金出門,見是昨日與自己交手的那個校尉牽着自己那匹棗紅馬,站在院中。
鍾鑠上前拜見,“卑職參見公主。”
若金問:“你來做什麼?”
“奉韓將軍之命,前來送還公主佩刀與坐騎。”說着將刀雙手遞上。
若金這才發覺自己把佩刀給丟了。她還刀入鞘,接過繮繩,輕攬馬頭,馬兒見到主人,甚是歡喜。鍾鑠退後幾步,看着若金和馬兒的親暱之態,彷彿旁若無人,心想這公主秉性甚怪,正要告辭,忽然若金翻身上馬,奔出驛館。
館內之人都大吃一驚,趕忙出門去追,哪還能追得上啊,就見若金一溜煙兒向西而去。鍾鑠想,如果公主出了什麼事,少不得自己也要擔責。於是便上馬向西追趕。
若金是在驛館待得煩了,想出去透透氣。她隨心所欲慣了,就和在草原一樣,想走便走。出城不久,便聽見身後有人喊她。回頭一看,見是那校尉策馬追來。她停下等鍾鑠靠近,問道:“什麼事?”
鍾鑠說:“請公主隨卑職回去。”
“你真是多事!別追了,趕快回吧。”說着又打馬前行。
鍾鑠緊緊跟上,“公主請回吧,前面不安全。”
若金心想這個校尉真是死腦筋,便說:“你要追便追,追得上我就回去。”輕叱一聲,馬兒四蹄翻飛,登時便將鍾鑠拋在身後。
鍾鑠急忙揮鞭策馬,但自己的馬沒有若金的馬腳程快,跑了多時,總是差着一截。一時離得遠了,若金也慢下來,自己驅馬將要追上之際,若金又疾馳而去。追來追去,也追不上。眼見快到石丘了,若金又慢了下來,鍾鑠不禁有些着急,於是拼命策馬,想趁機趕上,哪知那馬疾奔得久了,前蹄一軟,將鍾鑠摔下馬去。鍾鑠就勢在空中翻了個身,落在地上。只聽若金呵呵一笑,心想這公主必然要奚落幾句,卻聽若金讚道:“好身法!”不由一愣。他見若金迴轉,也顧不得身上沾土,急忙上前拉住她的繮繩說:“公主不可再前行了,前面是石丘,有匪盜出沒,很是危險,請公主隨卑職回城吧。”
若金詫異地問:“這裡還有匪盜?什麼石丘?在哪裡?”
鍾鑠左手拉住繮繩,右手遙遙向西一指,“那裡。”若金順着他指的方向遠遠望去,只看到一個石頭山,其它就看不見了。若金問:“匪盜是在山裡?”
鍾鑠搖頭,“匪盜是在丘前結寨,寨子很大,匪盜衆多。”
若金又問:“你們幹嘛不平了匪寨?難道乾王的軍隊還打不過一個土匪窩?”
鍾鑠心想,這公主才真是多事,便含糊答道:“我不知道。安全起見,公主還是早些回城吧。”
若金也跑夠了,出了一身的汗,便應允了。鍾鑠的馬受傷了,不能再騎,他又怕若金跑掉,就一路牽着若金的馬向城中緩行。
若金知道這裡離軍營不遠,便說:“你回營去吧,我自己回城就行。”
鍾鑠想,你半路又跑了呢。但他當然不能這麼回答。“卑職擔心公主安危,還是護送公主回驛館才安心。”
若金心中有些感動,軟言道:“我昨日打傷了你,今日又害你的馬受傷,真是對不住。你的傷如何了?”
鍾鑠想不到公主能向自己道歉,又關心起自己的傷勢,心想,這公主一時喜,一時怒,一時剛,一時柔,還真是讓人捉摸不透。“多謝公主關心。傷口已經上了藥,好多了。”
若金又問:“那些士兵呢?”
鍾鑠以爲她問的是昨日阻攔她的士兵是否受到了責罰,便說:“昨日是我們不識公主,冒犯了公主,都尉已經責罰了。”
若金着急地問:“被罰了?這怎麼可以?昨日原本是我的錯,我已經很過意不去。”
鍾鑠看她臉上憂色,不像作假,原來是自己誤會了她的意思。若金關心士兵比關心自己更讓鍾鑠感動,便溫言道:“小懲而已,軍營也自有軍營的規矩,公主不必介懷。”
若金聽見“軍營”,想起一事,問道:“你今日來給我送馬送刀,離開軍營,都尉不會罰你吧?”
“不會,這是韓將軍的命令。”
若金悶悶道:“他爲什麼自己不來?”
“韓將軍有公務在身。”
若金長嘆一聲,“你不必騙我。他不來,自是因爲不願見我。那日我走之後,他說了什麼沒有?”
那天鍾鑠一見若金與韓嶺情形不對,便退到一旁,因未得韓嶺命令,不能擅自離開,所以二人的言談他是都聽到了的。若金走後,韓嶺便拾起金刀,讓鍾鑠送還若金,除此以外,就什麼也沒說,只是悵然良久。此時鐘鑠聽見若金髮問,不知她是否有意試探自己,便模棱兩可地說:“卑職昨日什麼也沒聽見。”
若金明白鍾鑠是想借此話表明自己的態度,便有些氣惱,“聽見便聽見了,又待怎樣?我又不會拿你問罪。”
其實鍾鑠是想表達自己不會張揚此事之意,聽了這話,發覺若金並沒猜疑於他,是自己小肚雞腸了。也便坦誠答道:“韓將軍只命我送刀送馬,其它什麼也沒說。”
若金低頭不語,鍾鑠也不再說話。路旁樹木青蔥,鳥啼聲聲,兩人悠然而行。走了一陣,若金想要叫住鍾鑠,發現自己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好“喂”了一聲,鍾鑠回頭問:“公主有什麼吩咐?”
若金想,總不能一直這麼喂來喂去的,便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鍾鑠。”
“哪個鑠?”
“‘衆口鑠金’的‘鑠’。”話一出口,鍾鑠就後悔不已。這下子,自己又該被問有幾個腦袋了。
誰知若金聽了哈哈大笑,說:“那你還不到火候呢!”
鍾鑠也樂了,他發覺此時這個公主跟昨日完全不同,倒很是平易近人,心中芥蒂稍去。“公主剛纔喚我何事?”
“我渴死了,這附近有沒有茶鋪?”
鍾鑠心想這公主說話也不知忌諱。左右望去,此時離城已不算太遠,便說:“這附近沒有什麼茶鋪……嗯,向北往軍營方向有個小酒館,也有茶飲飯食之類,但很是簡陋,還是入城再尋好店吧。”
若金心中一動,“你說的酒館是蒲娘那家嗎?”
“公主也知道蒲娘?就是那家。”
“好,就去那家。”
鍾鑠不欲在路上橫生枝節,但若金執意要去,鍾鑠只得相隨。兩人進了店,若金便自顧自走到窗邊那桌坐下,蒲娘喜笑顏開地跟過來,“哎呀,公主大駕光臨,我真是積了八輩子的福啊!”
若金十分驚奇,“你怎麼知道我是公主?”
“公主去年來過嘛!”
“來過一次你就記住了?”
“公主富貴之相,讓人過目難忘啊。”
若金被逗樂了,“蒲娘,你真是好眼力。”
蒲娘笑道:“我們開店的,還不就靠兩隻眼一張嘴。公主今日想吃些什麼?”
若金偏頭想了一想,“一壺百里香,兩碗芙蓉羹。”
鍾鑠連忙擺手,“公主不必——”
若金打斷他,“鍾校尉,我請你。我一個人喝酒也沒意思,你陪我一杯。”
鍾鑠不好拒絕,但又覺得和公主坐在一起吃這個芙蓉羹實在怪異,便叫蒲娘又上了滿滿一桌菜,不着痕跡地把那芙蓉羹推到一邊。
若金盯着那白花花的一碗芙蓉羹,想起去年她與韓嶺來這裡小坐,也是坐在這個位置,她要蒲娘上個招牌菜,蒲娘說不巧,芙蓉羹賣完了。韓嶺說,改日我再帶你來吃。卻不想就沒有改日了。幹嘛一定要等他呢?自己也可以一個人來吃。她捧起碗,稀里嘩啦三口兩口就下肚了。
鍾鑠看她也不在乎禮儀,倒跟營中士兵吃飯差不多,有些想笑。若金見他盯着自己,笑了一下,“味道還不錯。你幹嘛不吃?”
鍾鑠趕緊低頭吃菜。若金一連喝了好幾杯酒,鍾鑠擔心她喝醉,勸她少喝,若金說:“這酒比我們草原的酒差遠了,我們的酒又濃又烈,那才真的叫酒呢。你若來我們草原,我請你嚐嚐我們的酒。”
鍾鑠想,我纔不去和你喝酒,便不答話。若金喝了一壺不夠,又叫了一壺。蒲娘擔心地說:“公主少喝點吧,俗話說這天涯何處無芳草……啊,這話不太合適哈,不過理兒是這個理兒不是……”
若金愣了一下。
鍾鑠臉色一沉,說:“公主好端端的,只是喝兩杯酒而已,蒲娘你少胡言亂語。”
若金看着蒲孃的背影,苦笑了一下說,“傳得可真快……”
鍾鑠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公主,軍營裡流言傳得快,也消得快,你不必把這些話放在心上。過幾日你便要離開乾州,大不了從此不再踏足此地便是。”
若金一拍桌子,“鍾校尉你這句話深得我心,來,乾了這杯酒,以後我再也不來這鬼地方了。”
鍾鑠舉起酒杯,想着以後不會再見若金了,便也爽快地幹了。
兩人吃罷,若金才發現自己沒帶錢,鍾鑠趕忙掏錢結賬。若金想剛纔自己還大言不慚地說請人家,這會兒吃完了倒要人家付錢,好像自己賴賬似的,尷尬地說:“鍾校尉,我改日一定回請你。”
鍾鑠並不當真。“公主不必客氣,這桌酒菜都是我點的,理應我來付錢,不用回請了。”
若金不依,“不行,你一定要記得,我欠你一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