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穆歉然一笑,“這個公子是不會告訴我的。公子只說,他已暗中派人將黃金送至青城,你到了青城以後,親自拿着這個憑證到方家老店,就可取出黃金。”她將布袋中最後一件物件取出,是一張厚紙,紙上有許多不規則的鏤空,鏤空周邊有墨跡,有的像半個字符,有的像半個花紋,有的什麼也不像。
青葙看着眼前這張憑證,燈火透過紙上的鏤空將影子投在自己眼中。她輕輕嘆了口氣,合上禮單,“你回去告訴他,他的心意我領了,可是他不能做出這釜底抽薪之舉,這些禮物太貴重了,你帶回吧。”
阿穆輕輕搖了搖頭,“青姑娘你應該知道,公子送出的東西,從沒有收回之例。何況,我也回不去了。”她打開禮單,指着禮單最後一行:婢女穆忶。
青葙大驚,“他把你送給了我?”
阿穆點點頭,“公子說,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是幫中之人了,只需跟着青姑娘便是。”
青葙愣愣地坐在案前,只覺心中熾熱,就如同眼前撲撲跳動的火苗。她終於明白小七爲何讓阿穆來送禮,他知道阿穆全家感恩於她,把阿穆送給自己,阿穆必會盡心竭力爲自己打點左右;還有一層,阿穆自己是影組中人,而她的兄長掌管鐵木堂,有阿穆在自己身邊,不怕影組和鐵木堂不聽號令。他送的何止是阿穆一人,都是他殷殷心血啊!
阿穆見青葙默然不語,緩緩開口說:“青姑娘,前頭那些話是公子讓我轉達你的,還有一句話,我是無意中聽見的,我想說給你聽。他說,若能十里紅錦,銀鞍白馬,送你出嫁,最好不過,然而明暗殊途,不可牽累於你,只能送些拙禮,望你此生安好。”
望你此生安好。
青葙憶起他說過的“你好好的,我便心安”,眼中一熱,轉過臉去。你只望我安好,你便安好麼?是麼,是這樣麼?若真是如此,我以後自會好好的,你也要一世長安。
青葙將禮單和桌上物品全都收回袋中,貼身放在自己懷裡。握住阿穆雙手說:“你跟着我,雖不一定能錦衣玉食,但總比從前提心吊膽的日子要好些。”
阿穆說:“青姑娘的大恩大德,阿穆此生做牛作馬也報答不盡。公子讓我跟着姑娘,是讓我爲姑娘做事,護姑娘平安。我不怕吃苦,也不怕危險,能陪伴姑娘左右是阿穆夙願。”
青葙輕輕摟住阿穆,說:“好阿穆,我知你心意。”
“還有一樣,未免旁人起疑,以後我在姑娘身邊,不能再稱呼你‘青姑娘’了。”
青葙心中驀得一酸。從此以後再也沒有“青姑娘”了。
快近正午,日頭曬得人困馬乏。木鐸鑽進馬車避暑,若金看見,騎馬靠近車邊,揶揄道:“木鐸,你不在馬上領兵,反倒躲在車裡享清閒,哪有將軍的樣子?”
木鐸倚在窗邊說:“這種小事哪用我親自出面啊?反倒是你,天氣這麼熱,你怎麼不和大公主坐在馬車中?”
“姐姐有客人,馬車坐三個人太擠了。”
木鐸喜形於色,向她招招手:“那你來我車中坐吧。”
若金撇撇嘴:“我纔不要。車裡憋悶,還是騎馬好。你繼續坐你的車吧,我先走了。”說着欲打馬前行。
木鐸一疊聲地叫道:“等等等等,我這就下去。還有話問你呢。”若金勒馬等候,木鐸從車上下來,笑眯眯地對若金說:“叫人牽馬還麻煩,咱倆同乘一騎吧。”
若金瞪了他一眼,“這會你不嫌熱了?懶死你算了!”招手叫錫玲牽過馬兒。木鐸上馬,兩人並轡前行。若金問:“你不是說有話問我嗎?”
“我是想問你,大公主車裡的那人是誰啊?”
若金不好多言,只“哼”了一聲說:“多管閒事。問這個做什麼?”
木鐸望着馬車說:“我只是看她是大梁人,有點好奇罷了。”
“大梁人怎麼了?你瞧不起大梁啊。”
木鐸陰陽怪氣地說:“我怎麼敢瞧不起?大公主很快就要做大梁的王妃了,你也……”
若金見他住口不語,問:“我也如何?”
木鐸看了她一眼,語氣不悅地說:“你不是也差點嫁給韓嶺嗎?”若金不妨他忽然提起此事,臉色一沉。木鐸見她面若寒霜,以爲她又要發怒,緩緩語氣說:“這事過去那麼久了,你還放不下啊。”
若金雖知自己與韓嶺已是無緣,但提起他來仍似骨鯁在喉,她未做正面回答,只語氣冰冷地反問道:“這事你怎麼知道?”
木鐸見她沒有發作,語氣裡便帶了一絲得意:“我問過父親了。”
若金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要當包打聽麼,專愛打聽人家的私事。冷冷道:“真是多管閒事。”
木鐸一臉理所當然的模樣,“你的事怎麼能算閒事呢?”
若金不願在此事上與他糾纏,敷衍道:“我知道你關心我,可是這件事我不想再提。”說着拉起繮繩,打起精神說:“咱們去賽馬吧!”
木鐸拉住她的繮繩,“在這些兵士面前玩鬧有損我將軍威名。”若金撇撇嘴。木鐸看她一副不以爲然的表情,便作出一本正經的樣子說:“你別成天只知道玩,也該想想自己的事了。”
“我的什麼事啊?”
木鐸咳了兩聲,看着若金,眼神閃爍,“你看大公主都嫁人了,你也該定下來了,還能耗到什麼時候?”
這句話把若金逗得哈哈大笑,“木鐸,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有沒有意中人啊,有的話告訴我,我給你做媒!”說完不待回答,一抖繮繩,甩開木鐸,回首向他一笑,催馬奔遠了。
木鐸想要喊她,一側頭正發現錫玲看着自己,便有些不好意思,故意嘆氣道:“這個若金,實在是個瘋丫頭!”錫玲撲哧一笑。木鐸見她笑起來不乏嬌憨可愛,招手叫她過來,“錫玲,我問你,大公主車上的人到底是誰啊?”
錫玲搖頭說:“我也不知,大公主只說是她的侍女。”
“侍女?這麼說她不打算讓你和素戈陪嫁到乾王府嘍?”
錫玲低着頭說:“大公主讓我……們以後跟着二公主。”她聲音越說越低,說到最後臉上一紅。
木鐸打趣道:“怎麼你一見我話也不會說了?我有那麼可怕嗎?”
錫玲急急分辯:“不是的,將軍人很好的。”
木鐸呵呵一笑,“嗯。這話我愛聽。”頓了頓,他想起一事,“怎麼我沒見你穿過那個狐裘呢?你不喜歡啊。”
“不是的,我很喜歡的,我一直把它放在箱子裡好好保管着。”
木鐸滿不在乎地說:“放着幹嘛?我是不會再要了。”
錫玲輕輕“嗯”了一聲,低下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青葙與阿穆坐在馬車裡,簾子垂着,阿穆拿了涼水給青葙冰手,又要下車去拿涼茶,青葙倚着小几,說:“別忙啦,坐下說會兒話。”阿穆應諾,坐在青葙身邊,爲青葙打着扇子。青葙看着她,含笑說:“阿穆,我打算帶你一起進王府,你願意嗎?”
“阿穆就是來爲公主做事的,公主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你沒去過乾州吧?乾州雖處北境,但人稠物穰,百業興旺,你見識過京城的繁華勝景,到了乾州,也去領略一番北方大郡的風土人情。”
阿穆點頭:“是。到時,咱們還可以聯絡上駐乾州的影組成員。”
青葙聞言坐直了身子:“乾州也有你們的人?”
阿穆含笑道:“應該是‘公主’的人。”青葙笑着搖了搖頭。阿穆接着說:“影組在全國各地都有人手,別說乾州,就算是宮中也有。乾州不是影組的重點區域,所以布的人手還算少的。只是前幾年,公子爲了查一些事情,在石丘寨外圍,包括乾州地界,安置了不少暗哨,可惜去年這些人都陸續撤走了,現在乾州可用的人不多了。”
青葙憶起阿穆的舊事,約略有些明白那時她爲何逃離歌坊。乾州駐紮了幾萬兵士,紅樓楚館不在少數,難道……這其中也有小七的產業?這實在是她想也未曾想過的事情。她斟酌着詞句緩慢說道:“這些暗哨一般是什麼樣人?在什麼處所?”
阿穆知青葙想起了自己的往事,把影組想得偏了,她並不介懷,坦誠道:“什麼樣人都有,男女老少,各行各業,比如茶館酒肆,繡坊書院,在一些王公大臣身邊也安置了我們的人。”她故意不提歌舞妓寮,專門說些酒肆書院之類,是向青葙表明影組大部分人表面上從事的都還是正當工作。
青葙剛要鬆口氣,聽到最後一句,又吃了一驚。她雖也驚訝影組的實力,但首先躍入腦海的,卻是乾州的那位殿下。她訝異地問:“難道乾王府也有?”
“那倒沒有。聽公子跟我交待說,乾王管理府宅謹慎嚴格,身邊的人都是親自挑選的可靠之人,影組曾幾次試圖送人進去,但均未成功,後來就作罷了。”阿穆搖頭嘆息,似是有些遺憾。
青葙纔算真地鬆了口氣。如果影組不能滲透進王府,那麼其他勢力也很難在乾王身邊安插耳目。她微微頷首讚道:“乾王還是很有些手腕的。”
“是,我在京城時,聽說乾王京中舊宅也未有影組涉入。聽宮中探子的消息,乾王好像在宮中也布有耳目。”
“哦?你可知此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