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殺得難解難分之時, 樑營援兵趕到,樑兵士氣大振,一寸一寸逼退乾軍。樑軍都尉帶數名弓箭手佔據高地, 向浮橋射出火箭。一支支火箭如流星一般, 劃破夜空, 帶着樑軍的希望, 飛向浮橋。然而卻隕滅江中。原來高劍令盾甲兵在浮橋前方結成盾牆, 火箭紛紛被擋落江中。浮橋已潑水浸溼,不易點燃,偶有越過盾牆射中浮橋的火箭, 也迅速被乾兵撲滅,浮橋無損。
樑軍都尉見火箭無用, 一手抄起一隻火把, 一手揮舞着大刀, 喝令:“跟我來!”率兵狂衝猛突,要在乾軍中殺出一條血路, 燒燬浮橋。正在此時,鍾鑠的中路軍過橋上岸,神羽營在前,幾人齊聲高呼:“先鋒軍退後!”韓嶺迅速帶兵撤避,神羽營萬箭齊發, 樑兵毫無遮擋, 轉瞬之間, 一排排倒在江灘之上。隨後中路軍神鈞營的重甲騎兵衝上岸來, 玄兵鐵馬, 黑雲壓境,風驚雷動, 銳不可當。樑軍都尉命殞鐵蹄之下。兩軍形勢立轉。樑軍餘兵見江岸無法突破,難以據守,回撤主營。中路軍緊緊追趕,如一柄尖刀直插樑軍大營。
樑軍奮起守衛,奈何中路軍是曾馳騁塞北大破西奚的精銳騎兵,所向披靡。樑軍步兵根本抵擋不住乾軍的衝殺,甫一交戰,便被殺得大亂。乾軍神鈞營開路,刀箭無懼,神鬼莫阻,乾軍中不斷有人高喊:“降乾不殺!棄刀活命!”樑軍從沒遇過如此強悍的軍隊,又見出營迎戰的三千多人,只逃回了幾百人,都心驚膽寒,聽見乾軍喊聲,有人動搖不定。樑軍都尉揮刀斬殺一個畏縮不前的兵士,怒罵道:“誰敢投降?我讓他腦袋搬家!”但這不過是飲鴆止渴之法,樑軍軍心動搖,殺一非但不能儆百,反而適得其反,使得原本猶豫不決的樑兵立時投入乾軍陣營。乾軍攻勢猛烈,如旋風一般席捲整個大營,所過之處,非死即傷,樑兵心神懼裂,或降或逃,棄營保命者衆。
部分樑兵在都尉的帶領下,據守大營一角。神羽營箭如雨下,步步進逼。樑兵見敗局已定,勸都尉莫要死守大營,不如領兵退回城中,與列剛會合。都尉知大勢已去,長嘆一聲道:“你們撤退吧。我奉郎將之命,營在人在,營亡人亡,誓不能退!”衆人熱血沸騰,大喊:“我等與都尉同進退!”然而只憑一腔熱血並不能力挽狂瀾,鍾鑠命一名隊正帶一隊神鈞營騎兵從後包抄,合圍殲之,對那隊正說:“儘量給他們留個全屍吧。”樑軍前有箭陣,後有鐵蹄,隨着兵士越來越少,樑軍的橙色大旗終於轟然倒地。
若金踏上浮橋。前方人鼓齊沸,兵戈喧天,黑虎軍的旗幟在彼岸搖動。後面是靜默如山的乾軍,他們已經集結在橋頭,只待乾王號令,便向沐陰進發。每個兵士都手擎熊熊火把,從江邊一直延伸開去,接天連地,無窮無盡,望不到邊。紅鷂飛騎行過浮橋,中路軍已逐敵而去。素戈在將旗下望見高劍,高劍也正望着她,兩人微笑相視,錯身而過。
江灘之上,屍橫遍地,血染灘塗,如同閻羅地獄。紅鷂飛騎是踏着陣亡的屍體穿過江灘的。若金率兵疾馳至江邊道,見大道平闊,北臨滔滔大江,南接密林深山,確是西去津口的咽喉要道。她命兵士隱於密林之中,潛伏待命。
吳基正摟着嬌妾呼呼大睡,被列剛喚起,聽聞乾軍已渡過沐江,嚇得鞋都沒穿就從牀上滾下,驚慌地問:“怎麼辦?怎麼辦?”列剛鎮定道:“吳長史稍安,沐陰城池未破,我軍仍有轉機。末將會率城中守軍,抗敵反攻。只要燒燬敵軍浮橋,阻止敵軍主力渡江,我軍就可扭轉不利局勢。”吳基大喜,連聲道:“不錯不錯!快去快去!”常濤已得到稟報,急從另一院奔來,聽見兩人對話,大叫道:“不可不可!乾軍來勢洶洶,難以抵擋。三十六計,走爲上策。”這時又有兵士來報,說主營已經失守,敵方大軍正在過橋,分路攻向沐陰城。常濤急道:“吳長史,必須令列郎將速速領兵護送你我離城,否則性命難保啊!”吳基大駭,連聲道:“不錯不錯!快去快去!”列剛義正詞嚴道:“二位長史,雖然主營被奪,但城池仍在,沐陰城固糧豐,易守難攻,我們可以據城固守,不出一月,朝廷及津口等城的援軍必到。屆時裡應外合,便可將敵軍趕回北岸。若二位長史棄城逃命,那幾千名爲保沐陰死戰敵軍的將士鮮血就白流了啊!而且,沐陰一旦失守,敵軍就可長驅直入,大梁再無天塹可據,京城危在旦夕啊!”吳基大惑,看看常濤,又看看列剛,不知該聽誰的。常濤跳腳罵道:“呸!你小小郎將,竟敢大放厥詞,構陷吳長史與我!我二人是保存實力,聯絡援軍,何來棄城逃命之說!吳長史命你護送我二人出城,你抗命不遵,依律當斬!吳長史寬宏大量,不與你計較,還不速去點齊精銳兵馬,送我二人出城!”吳基大悟,拉住列剛殷切道:“哎呀,列郎將,我二人性命全系在你身上了,你定要竭盡全力保我二人平安無事啊!”
列剛心中憤懣,但軍令如山,不能不從。他強壓心中怒火,轉身走到府外,望着籠罩在薄霧中的沐陰城,長嘆一聲。喚來那酒醉都尉,命他留守沐陰,切切叮囑,無論乾軍如何猛攻,只管據城堅守,等候援軍到來。那酒醉都尉本以爲可以跟着長史逃出沐陰,此時老大不情願地領了命。列剛點齊兩千兵馬,護送吳基常濤從西門出城,直奔江邊道而來。
行至江邊道,忽見前方林中衝出大隊人馬,擋住去路,紅色將旗下一人紅衣金甲,橫刀立馬,高聲道:“樑營已破,莫做無謂之鬥了。放下兵器,可饒你們不死。”列剛聽聲音發覺對方是一員女將,又觀敵軍衣着旗幟,知曉這支軍隊原來就是一戰成名的紅鷂飛騎,無怪乎速度如此之快,竟能搶在自己之前埋伏在林中。吳基驚慌地問:“怎麼辦?怎麼辦?”列剛說:“我們只有回撤,另尋他路。”命一隊兵士護衛吳基常濤向來路行去,自領人馬斷後。若金看見橙衣着甲的兵士護擁着兩個團繡錦袍的人,想其中必有一人是常濤,她命軍隊從後包抄。樑軍瞬時如被捲入紅色火海之中。列剛臨危不亂,指揮若定,帶領軍隊且戰且退,陣形齊整,前排倒下,後排續補,以血肉之軀結成一道壁壘,將乾軍阻在江邊道。
若金道:“拿弓來!”素戈遞上一張大弓,若金彎弓搭箭,對着錦袍二人,猶豫一下,不知哪個纔是常濤。正在此時,東邊人馬喧騰,一隊騎兵疾馳而來,黑虎軍軍旗之下,是自己熟悉的那個身影。
樑軍腹背受敵,壓力陡增,死傷無數,陣形漸潰,但列剛仍頑強抵擋,拼命頂住乾軍追擊。常濤見東西皆是乾軍,與吳基掉轉馬頭向林中逃去。若金與鍾鑠相距甚遠,但似心有靈犀一般,同時舉起手中彎弓,弓弦響處,兩箭分射錦袍二人坐騎,若金射右,鍾鑠射左,正中馬匹,二人應聲落馬。乾兵擁上,將二人擒住,拖出密林。
鍾鑠與若金會合一處,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你沒事吧?”
“你沒事吧?”
鍾鑠心中感懷,溫言道:“我沒事。”若金點點頭,別開臉去。鍾鑠見她盔甲無損,也知她沒有受傷,放下心來。
此時樑軍已被乾軍團團包圍,插翅難逃了,鍾鑠在馬上高喊:“樑軍將士聽着,樑軍大營已被我軍攻下,沐陰城守軍已開城投降,長史已被活捉,你們再做抵抗是無用之舉。乾王有令,只要投降乾軍,便可饒你們性命,去留自便,前事不咎,有功者賞!還不放下兵器!”
列剛聞聽沐陰竟然開城投降,怒不可遏,追悔莫及,他痛恨屬下如此貪生怕死,竟將城池拱手相讓,也痛恨自己大意草率,竟將沐陰託付給如此鼠類。他舉目回望,城郭迷濛,江水嗚咽。帶出來的兩千人馬現在還能站着的不足五百人了,腳下盡是樑兵屍首,四面都是重重乾軍,已無路可退。他知道此地就是自己的葬身之處,並不畏懼,只是不願白白赴死,也不願這些弟兄爲自己陪葬。他凝視着乾軍將旗下的鐘鑠和若金,神色凜然。
鍾鑠見列剛有所動搖,向他喊道:“這位一定是列郎將了?列郎將,現下形勢,你斷不可能突出重圍了,再戰只是徒勞無功,何必讓這些壯士同你一起枉死戰場。莫如入我乾軍,定能得到乾王重用,也可給他們一條生路。”
列剛目光閃動,道:“你能擔保不傷害投誠之兵?”
鍾鑠道:“我以乾王名義擔保,只要你們放下兵刃,不再抵抗,乾軍絕不會傷害你們。”
列剛望望身邊越來越少的弟兄,忽然在馬上俯下身去,好像拍了拍馬背,再直起身,似乎拿定了主意。他高聲道:“諸位兄弟,不必再戰!”撇手將刀扔在了地上。樑軍見主將投降,便紛紛棄刀投降。乾軍罷戰,將樑兵俘虜。乾兵要來捆綁列剛,列剛怒道:“我是投誠,怎能以俘虜待我?”
鍾鑠喝退兵士,道:“請列郎將過來。”兵士閃開道路,列剛走近。鍾鑠掛弓下馬,前迎幾步,若金也下馬跟在鍾鑠身後。鍾鑠笑道:“列郎將勇猛過人,馭軍有方,鍾某很是佩服。”
列剛上下打量鍾鑠,“將軍就是與紅鷂飛騎大破西奚的鐘鑠嗎?久聞大名。”
“不敢當。正是在下。”
“原來我是敗在黑虎軍與紅鷂飛騎手下啊。”列剛站在鍾鑠左側,左手向右方一指,“那就是大名鼎鼎的神羽營嗎?”
鍾鑠順他所指轉頭右望,道:“不是。那——”
就在鍾鑠轉頭之際,列剛右手猛然擊向鍾鑠面門,兩人只有不到一臂距離,鍾鑠驚覺列剛偷襲,手中微芒已攻到眼前,他已無阻擋躲避之機,頓覺渾身冰寒,心跳驟停,周圍萬物盡逝,只餘那奪目寒光,在眼前無限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