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瑞珠心裡一緊,忍不住抓住素蘭從被子下露出的細瘦的手,努力不去注意遍佈在那赤裸手臂上幾乎連成一片的紫色淤痕,素蘭咳了半天,才終於平息下來的喘了喘,擡起眼溫柔的望着瑞珠喃喃的低聲說:

"王爺別瞎猜……"

"我不瞎猜。"瑞珠安撫似的撫着素蘭冰涼的手,勉強的扯起一個笑容,輕聲說,"不管你以前喜歡誰,你現在都是我的人……你不讓我去爲難誰、我就不去爲難誰,你也別多想,咱們先把傷治好了……"

"王爺……"

"等你的傷稍微好一點,咱們就一起回府裡,我已經跟底下的人說了,連院子都給你收拾出來了……"

"王爺……治不好了……"

"等你傷好以後,你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你怕皮膚上落下疤,其實沒事兒,我這有特別好的藥,抹一抹身上就連一點淤痕都看不到了……"

"王爺……蘭兒已經治不好了……"

素蘭的聲音輕輕的響起,瑞珠死死的拉着素蘭冰涼的手,固執的喃喃自語着,身旁一個啜泣聲細細的持續着,一直持續到瑞珠再也無法忍耐的轉過頭,惡狠狠的瞪向那個一直別她可以忽視的男孩,失去控制的大吼了一聲:

"你哭什麼!"

"素蘭哥哥……素蘭哥哥已經治不好了……"孩子抽泣着在牀下恐懼的縮起身子,低着頭不敢去看瑞珠紅得駭人的眼睛,瑞珠聽着男孩哽咽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進耳朵,慢慢那聲音與她的心跳響成了一片,讓她分辨不清自己到底聽到的是什麼--

"前天、前天晚上素蘭哥哥出了事以後……老闆就請大夫過來瞧過了,原本大夫一聽是謝紅樓的人,都不願來……後來還是老闆拿出了王爺那天給的東西,說是王爺看上眼的,纔有大夫肯過來……可是大夫看過以後……連藥都沒給開……說素蘭哥哥傷的是頭下的那個什麼地方……那地方一但傷了,就牽連着脖子以下的整個身子也跟着不行了,皮肉和內臟的傷雖然重但可以治,但就算治好了人也是廢了的……所以與其浪費金藥,還讓病人跟着多受苦楚,還不如就這樣讓人去了得了……"

"你胡說!"

瑞珠忍無可忍的暴喝了一聲,那孩子抖了一下,驚恐的閉上嘴,瑞珠渾身一跳一跳的發着燙,僵硬了很久,瑞珠才慢慢的轉過頭,輕輕的撫了撫素蘭一直被她緊緊抓在手裡的手,剛剛銳利如厲鬼般的眼神在望向素蘭以後漸漸的變得柔和下來:

"抓疼你了吧?是我不好,我一生氣就把什麼都忘了……"

"沒事……"素蘭柔柔的笑了笑,灰白的臉漾起一片水般的光影,"昨天這兩隻手還是能動的,但是沒過晚上,膀子以下的地方就變得完全沒感覺了……"

"……"瑞珠怔怔的望着躺在枕上的人,熱滾滾的東西漸漸模糊了她一瞬不瞬的視線,滾溼了她的臉,原本溫柔笑着的素蘭露出驚慌,瑞珠聽到那躺在她視線裡的人咳着,想動卻也動不了的掙扎着低叫着說:

"王爺、王爺您別這樣……蘭兒只是一個下賤的人,不值得您這樣啊--"

"你嚇我……"

瑞珠聽到自己吃痛般的抽着氣,熱的淚持續不斷的從眼睛裡涌出來,滾溼了被她緊緊握住的手。

"你嚇我,你說你是在嚇我……"

"王爺……別這樣……蘭兒真的不值得啊……"

那張灰白的臉露出哀求而苦楚的表情,瑞珠輕輕的把頭俯到素蘭的耳邊,滾着淚的輕輕低語說:

"沒事,蘭兒別怕,我不會讓你死,我有藥……她們說那藥可以活死人……死人都可以治活……我的蘭兒爲什麼還活不了?"

瑞珠抖着手從衣服裡摸出靜玉的細白瓶子,拔出瓶塞倒出藥丸放在素蘭嘴邊,素蘭閉着嘴,一瞬不瞬的望着瑞珠佈滿淚痕的臉。

"張開嘴……我的蘭兒最乖了,張開嘴把藥吃了就好了……"瑞珠臉色煞白的呢喃着,熱淚滾得更兇,素蘭閉了閉眼,瑞珠突然暴怒的用手狠狠的把藥丸塞進素蘭緊閉的嘴脣裡,素蘭死死的咬住牙,不讓瑞珠把藥丸給他喂下去。

"吃下去!你爲什麼不吃!"

素蘭原本灰白的嘴脣被蹂躪出一抹血色,瑞珠一瞬不瞬的瞪着眼前的人,終於忍不住哭叫出聲:

"你到底想做什麼?"

"王爺……"素蘭望着瑞珠的眼睛慢慢泛出水樣溫柔的光,張了張嘴,素蘭低低的笑着說,"請王爺疼疼蘭兒吧……就算活了有怎樣?身子不能動了,還不是跟死人一樣?您想讓蘭兒這樣不死不活得活多久呢?蘭兒這一輩子受的苦楚已經夠多了,就別再折騰蘭兒了……"

"……"瑞珠把臉深深的埋進素蘭的牀邊,眼淚淌過的地方慢慢帶一片熱辣辣的痛,臉上的淚漸漸幹了,但那痛楚卻一直蔓延到心臟的地方,停留在那裡,跟着那'咚咚'聲變得越來越痛--這就是,愛上人的滋味嗎……

"我不折騰你……不折騰……"瑞珠慢慢的擡起頭,哭得發紅的眼睛裡閃着黑幽幽的光,靜靜的笑了笑,瑞珠緩緩的伸出手撫着素蘭消瘦灰白的臉喃喃的低聲說,"你想死,我便讓你死……你說的對,死了總比活着好,再也不用受罪,再也沒人能看不起你……"

"王爺--"素蘭突然忍不住低低的叫了一聲,瑞珠遲疑的眨着哭得有些乾澀了的眼睛,輕輕的問了一聲:

"什麼?"

"請王爺答應、答應蘭兒一件事,"素蘭灰白着臉,一瞬不瞬的盯着瑞珠一些恍惚的臉,"就算蘭兒死了,王爺也會好好的活……"

"傻孩子,"瑞珠摸着素蘭的臉,緩慢的扯起個笑,"這個世上最容易做的事就是死,最不容易做的事就是活……我若死了,這世上念着你的人就少了一個,我怎麼捨得?"

就是她的愛嗎?明明是真的愛上這個人,卻依然沒有捨出性命也要留住他的念頭,原來她的愛就是這樣的東西……一點也不像那些故事裡那樣,濃烈得可以至人死地……如果她曾經說過她從沒幻想過自己的愛將是怎樣的,那是她在說謊,可是如今看來,她的愛,不過是這樣一種東西……讓她痛徹心扉的東西……

"……"素蘭慢慢的閉了閉眼,心中稍稍寬鬆了一些,剛剛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爲她會在他死後跟着他,這種感覺讓他害怕,但緊接着,他聽到瑞珠在耳邊熱熱的呼着氣,呢喃般的低語着說:

"傻蘭兒,只有兩天而已啊,才認識了兩天,能有多愛?只有兩天的愛,能會有多愛?"

素蘭閉着眼,漸漸感覺自己幹着的臉似乎被什麼打溼了,他睜開眼,卻看到瑞珠清亮的眼睛幽幽的望着他,眼中無淚。

瑞珠幽幽的嘆着氣,溫柔的擦着素蘭被淚水打溼了的臉頰,手指愛憐的撫摸着素蘭灰白的嘴脣,用低得只能他一個人聽見的聲音,咕噥般的小聲說:

"蘭兒你說……只有兩天的愛,究竟會有多愛?就算愛得不夠深,也能稱作它是'愛'麼?愛究竟是什麼?是愛的時候的眷戀纏綿?還是失去時候的痛徹心扉?蘭兒可是你可知道?你是我前世今生愛上的第一個人……第一個啊……"

素蘭緊緊盯着瑞珠的眼,他的身子明明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但他卻可以感覺到他的心在一這刻是飽漲着的,甜蜜而抽痛的感覺在他的心中活躍着,帶起一種灼熱而甜美的窒息感,輕輕掐住他的喉嚨。

"王爺……"素蘭輕輕喘着氣,掙扎着吐出低啞了的聲音,"答應我一件事,我有一個弟弟……他是個很好的孩子……請幫我照顧他……他住在……"

瑞珠俯下身,聽着素蘭在他耳邊低低的說出那個地址,一直看着她輕輕點了點頭,素蘭才放心一般的出了口氣,瑞珠一語不發的望着素蘭突然變得白皙而鮮活了的臉,輕輕的吻了吻他溫柔看着她的眼睛。

"好蘭兒,你閉上眼睡吧,要不我看着心痛……"

素蘭依言慢慢閉上了眼,瑞珠一遍又一遍的吻着他的臉,啞着嗓子輕聲說:

"我的好蘭兒,你別怕,我也不怕,我就這樣看着你睡,我一直都拉着你的手,咱們誰也不怕,不怕……"

"王爺……"男孩的聲音打着顫的在瑞珠身旁響起,那孩子紅着哭得腫起來的眼睛,咬着嘴脣低聲說,"讓我給素蘭哥哥擦擦身子吧……"

瑞珠一語不發的點了點頭,那男孩就一邊小聲抽泣着一邊從後面掀起蓋在素蘭身上的被子,輕輕的擦起那個雖然還柔軟、卻已沒了知覺的身子,瑞珠眨也不眨的盯着素蘭的臉,她不要再看那個被折磨得脫了模樣的身子,她要素蘭在她心中永遠都是那個溫柔的而細瘦的樣子。

不知過了多久,那隻被她死死握住的手變得冰冷而沉重起來,瑞珠跪在牀前,把那隻冰冷了的手貼在自己的額頭上,輕輕的喘着氣,原本以爲已經幹了的淚又洶涌的從眼中滾了下來,她閉着氣等着,等着眼裡的眼淚流乾,就這樣她的眼中一會兒是乾的、一會兒變溼了,不知跪了多久,瑞珠終於等到眼裡和臉上的淚全乾透了,才默默的放開那隻一直被她抓着的手,慢悠悠的站起身。

膝蓋因爲跪得久了,所以麻得沒有了其他感覺,瑞珠晃晃悠悠的走過屏風,屏風外,月總管和謝紅樓的人全跪在地上,那低着頭的模樣讓瑞珠心裡冷冷的笑。

"你們好,全都很好,都跪着幹嘛?"

瑞珠心裡的笑傳到了臉上,傳到了眼裡,瑞珠的臉上和眼裡都在笑,冰冷而執拗的笑。

"只不過是死個謝紅樓的小倌兒而已,至於全跪了嗎?"

"王爺……"月總管皺着眉,擡頭望了一眼瑞珠白得沒有血色的臉,瑞珠盯着她冷冷的扯了扯嘴角,輕輕的點了點頭。

"很好……我知道你們跪的是什麼……你們也知道!你們知道你們跪的是站在你們面前的這個納蘭瑞珠小王爺!你們知道你們跪的是皇上的妹妹!你們知道你們跪的不是我--"

"請王爺贖罪--"月總管急急的低下頭,一個頭重重的磕在了地上,瑞珠突然大聲笑起來,黑黝黝的眼睛慢慢變得通紅。

"贖罪?你要我贖你什麼罪?我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一個小倌兒而已,死了就死了,告訴了王爺沒準還白讓王爺鬧一回心,不如就這樣瞞了,若是王爺真能再想起他來,再告訴王爺不遲,你沒錯,我贖你什麼罪?"

"王爺!"月總管向前爬了一步,瑞珠突然笑聲一收的暴喝一聲:

"誰準你動的!"

月總管粗壯的身子一下僵了起來,她還從沒見過這樣的主子,周身的狂氣讓她害怕--

"我說你沒錯你就沒錯!"瑞珠紅着眼睛,居高臨下的望着,蒼白的臉上只有冷冷的笑,"只是死一個小倌兒而已,你能有什麼錯?你只要告訴你的主子這人究竟是誰給弄死的就可以了,你就可以接着做你的好下屬,納蘭府忠心耿耿的好奴才!"

"這個……"月總管眉頭緊皺的遲疑了一下,瑞珠低低的冷笑了一聲:

"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

"屬下、屬下確實不知--"月總管一咬牙,又一個頭重重的磕在了地上,"請主子治奴才的罪吧!"

"治你的罪?" 瑞珠冷笑着,蒼白的臉慢慢扭曲起來,"治你什麼罪?辦事不力還是知情不報?"

"請主子治罪!"

"好!"瑞珠突然冷笑了一聲,彎下腰'刷'的一聲抽出跪在一旁的女衛腰中的佩刀,月總管低着頭輕輕抖了抖,瑞珠揮手,卻是重重的砍倒了身後的牡丹屏風,再轉過身,瑞珠一張臉已白得發青:

"你們好,你們都好!素蘭讓我放過謝紅樓裡的人,我放!月總管說她不知道是誰動了素蘭,我信!我雖放了、信了,可你們別以爲我是傻子、是瞎子、是聾子!今天的事我就不信以後不會在這京城裡傳開了,我就不信我長着眼睛長着耳朵,還會聽不到別人告訴我到底是誰動了納蘭王爺的新寵!你們別以爲你們瞞着我自己就不會想--素蘭我是用過的人,那謝紅樓的老闆會明知道我喜歡他卻還隨便讓他再接別的客人嗎?還有月總管你也是,我就不信這京城裡大大小小有你能查不清楚的事!可是你們都不說,寧願被我打被我罵也不說!放眼望去,這京城裡權利勢力能壓過我的人又有幾人?我現在就告訴你們,不管那個動了素蘭的人是誰!她弄死的不止是一個小倌兒!她弄髒弄壞的是納蘭王爺的一張臉!你們只要仔細的保佑那個人的名字不要被我知道!只要被我知道了她是誰,那牀上的素蘭變成怎樣我就要她也變成!"

"王爺……"月總管驚駭的擡起頭,望着瑞珠扭曲煞白的臉倒抽了口涼氣,瑞珠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直覺似乎身體一下被抽走了力氣,手裡的刀'噹啷'一聲掉到了地上,人也跟着向前栽去。

"快去請大夫!快去!"月總管飛快撲過去接住瑞珠倒下去的身子,啞着嗓子向身後呆住了的人羣低喊了一聲。

正是--

曲奏當年明月夜,美人心事水潺潺。

如何芳草迷歸路,灑落香痕滿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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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0月11日 星期四 9:51:07 PM《穿越文合集》第四十章

四時花開1作者:宮藤深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