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停的連下了數日,天氣,也越發的森寒起來。
容善坐在廊下的欄杆上頭,身子輕倚着欄柱,感受着那隨風撲上面容的寒雨。
而遠處,朦朧雨中,一人撐傘緩步而來,逾趨逾近,近到,她可以看到雨珠在緊繃的傘面上不停的跳動着,紛紛跌落於泥地之中。
她未動,只是倚着欄柱靜靜地瞧着,透過雨簾,低垂的傘面遮擋了她的視線,看不清來者是何人?
“啪”的一陣急響,那人步入了廊下,收了傘微微一甩,輕撣了撣覆於衣衫之上的水珠,這才擡頭看向她。
“你來了!”容善笑了笑,啓脣說道。
她早該知道是明少痕,這小院,不會有太多的人來,除了那個三五不時出現的明少痕,便再無人曾踏進門來。
“好幾日未來看你了,過來瞧瞧。”
他站在原地,遠遠的看着她。
她又瘦了一些,只是臉色還顯紅潤,氣色到也算不錯。
“又勞你掛心了。”容善仍坐在欄杆之上,未起身。如今她與明少痕說來到也有些怪異,經過這些風風雨雨,她的這一聲六叔竟有些叫不出口來了。
明少痕彎下腰,將手中的傘輕靠在了一旁的牆邊,而後向前邁了幾步,站在了她的身側,順着她的視線看向正下得起勁的大雨,只是卻不知道她到底在看些什麼。
“如何?這些日子可還好?”
她未答,只是望着遠處輕輕地點了點頭。
之後,便是兀長的沉默。
只聽得雨滴落在地上發出的噼啪聲,漸漸地積水成河,將整個前院的草地都淹得沒了蹤影。
“秋遠邰帶着使者前去漢陵了。”
驀地,一旁的明少痕突然開口說道。
“是嗎?”她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
秋遠邰!秋家的人,似乎,他們離她已經很遠了,若不是他現下提及,她早就忘了那些人了吧。
大哥離開之時,也未曾提及秋鴻亭,她也不知大哥到底做了些什麼。
“容善,事到如今,難道你還想着找秋家的人報仇麼?”他側過頭來,看着容善怔怔出神的模樣,那望着雨簾出神的漠然模樣,他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唉——”容善輕嘆了一口氣,“即使是我想,也是不可能了。”
伸手扯了扯裙衫,上頭沾了不少的雨珠,她忍不住伸手撣了撣。
“如今,你身陷此處,還有孩子,難道還不死心嗎?你若真的不想再留在此處,那便去尋蕭善祁他們吧!”
雨勢未減,漂潑而下。
“走不了,事到如今,我便只能困死在這兒,走不了了”她側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又轉回了頭去,“只是還好,不是如天,不是她困在這一方小小的院子裡頭。呵呵,若是她被困在這兒,怕是這王府,也會被她攪得整日不寧吧。”
明少痕側頭看着她,她雖笑着,然眉眼都仍帶着一絲輕愁。口中喃喃輕語,那呆滯的模樣,像是已陷入了沉沉的回憶之中。
她便是這麼渡日的嗎?一個正值風華之時的年輕女子,卻已開始用回憶來填補她心頭的虛無。此記得她,便如那些已近遲暮的老人,只等着耗盡最後的一點心力,走到人生的盡頭。
“倘若有一天,你想離開,去尋他們,我會派人帶你去的,只要你開口。”他在心中輕嘆了一口氣,微俯下身握住了她的手腕,手指輕觸着。
指下的脈博跳動的很雜亂輕緩,若不是他細心的診斷,還真診不出來她的脈來,眼看着,她的毒性是一日重過一日了,若她真是在此時離開了王府,反而是害了她,畢竟留在此處,有人照料,也有上好的藥材補品,對她也算是有益而無害。
“容善,如今孩子還小,而你的身子確是不宜遠行,待孩子長大些,你的身子養好些,纔去吧。”
他突然又開口勸起她來。
然,她只是笑了笑,又沉下聲去不答。
她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去。
在大哥說出那些絕情的話之後,她已不知該如何面對如天和大哥,雖說她是一心爲了他們,只是,做的卻也太過沖動偏激,若是稍有差池,許是如天與大哥便真的要天人相隔了。直到事後,連她自個兒想起,也覺後怕,而今,她又有何顏面去面對他們。
“如今,朝野之內人人皆知,四王爺爲了紅顏一怒斬殺合親公主,只怕不出數日,你的身份便會被探個一清二楚,也不知這冰玄卿在打什麼主意,竟也不出面阻擾,由着流言蜚語瘋傳。”
他彎下腰身,將她的手又擱回到膝上,鬆開了手。
“呵呵,他心中在想些什麼,何人猜得到。即便我曾做過他的妃,亦是不懂他。許是在他眼中,唯一重要的,便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皇位,其他的,他皆不在乎。”
“是麼?”他側頭問道,又輕笑了起來,“呵呵,若真如你說,那我更是不明白,他爲何讓你的孩子入皇氏宗譜?”
“呵,那也只有天知道他在想什麼了。”容善訕笑了一聲,說道。
明少痕不語,只是看了她一眼,轉過頭又看了身後洞開着的房門一眼,他只看得到空無一人的正廳,未見到孩子。
“總之,依眼下看來,只怕是你想走,也走不了,唉——”一聲幽幽的長嘆,卻像是道盡了容善心中的無盡的惆悵。
走不了?是啊,她是真的走不了了。
將心兒都遺落在了此處,她還如何走得了,即使是離開了,也只是如個木偶一般的空軀殼罷了。
或許,讓她老死在這兒,待在這個能時時刻刻感受到他氣息的地方,也未償不是件好事。
“我先走了,若有什麼事兒,儘管讓柔兒來尋我。”
久久都未聽到她的話兒,他淡淡地說了一句,退了一步,俯身拾起了依在牆邊的那把紙傘。
雨滴順着傘尖不停的滴落,濺在他的鞋面上,被厚厚的馬靴吸了去。
他伸手撐開傘,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個仍呆呆倚坐在欄杆上頭的女子,她的身形未動,仿若未曾聽到他的話一般,只是他知道,她聽到了。
回過頭,他撐起傘,一個大步踏下了臺階,而後快步向院外行去。
容善動了動身子,將頭輕靠在身旁的石柱上頭,看着那個被雨簾漸漸掩去的身影,她只是輕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