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戈爾薩的手搭在索爾肩膀的一瞬間，索爾便感覺自己在下沉。
這種下沉的感覺很奇怪，就像是穿過了一層水幕，也像是戳破了一個泡泡。
在跨越那層薄膜時，索爾隱約好像看見了無數雙眼睛在注視着他和戈爾薩。
那些眼睛密密麻麻，一個挨着一個，瞳孔就像針眼一般細小，隨着索爾的下沉，也在緩緩地移動視線。
索爾和那些眼睛對視上，立刻就感到莫名惶恐和不安，彷彿被什麼人一拳一拳地砸在心臟上，壓抑又窒息。
隨後，他眼前一暗又一亮，再回神時，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回到了第二庫房。
剛剛那種被人注視的感覺也消失了。
他身前是熟悉的列隊屍羣，身後是高大的貨架。
“剛剛是瞬移的感覺嗎？爲什麼我以前察覺不到，這次卻能感知到空間轉移的過程呢？”
來不及多想，索爾聽見戈爾薩問他。
“你說他彈豎琴？”戈爾薩伸出纏着粉色的手指，輕輕點着太陽穴，“是什麼樣子的豎琴？”
他還沒想過像死士一樣，爲自己準備一個痛快的死法。
只是面對戈爾薩，他終究不能那麼放鬆。
基斯梅特隱瞞身份偷偷前往拉爾夫莊園究竟是想做什麼？那張從靈魂風暴裡救了他的金色書頁，是否也與基斯梅特的佈置有關？
他打了個響指，兩人的身後突然都多了一張單人沙發。
“我進入拉爾夫莊園後，遇見了一個奇怪的人。他有着可以控制人意識或者記憶的恐怖能力……”
“提前應對？”索爾重複了一遍。
索爾一愣，這可把他問住了。
咦？塔主竟然認識他？
“他叫基斯梅特，並不是西部大陸本地人。在我的家鄉，曾有很多人見過這位巫師。呵，當時有一個傳聞，凡是有他存在的地方，總會發生災難性的羣體死亡事件。所以也有人叫他死亡信使。”
索爾學着塔主的動作，將雙手搭在沙發扶手，兩隻腿也儘可能地搭在下面的腳墊上。
“等等，模糊意識？”索爾腦海中閃過一個片段，突然把日記的能力和維克多的手段聯繫到了一起。
但索爾深吸一口氣，又慢慢鎮定下來。
焦慮也讓他一顆心躁動不安。
“害怕了？”戈爾薩突然輕聲一笑。
果然，聽了索爾的講述，戈爾薩也是第一個提起了維克多的異常。
“自然是看看能否求助、逃跑或者是拼死對抗。或者也可以在死戰前，給自己留一條速死的後手，最好是連靈魂都泯滅的那種。”
“以前不和你們說這些，是不希望你們在實力較低時便去暢想高階的能力。容易讓你們誤入歧途，感受不到自己真正的提升。”
一個二級學徒西德謀劃日記，索爾還可以找幫手解決對方。但若是一個二階巫師也知道日記的存在……
“死亡信使！”這回索爾是真的被鎮住了。
“也許他彈的不是豎琴。”戈爾薩的聲音難得有幾分嚴肅，“維克多……嘴裡總是提‘命運’、說話方式很奇怪、殺人卻不喜歡親自動手……我想，我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難道越是強大的巫師就越畏懼死亡？
不過塔主你說這話的時候，正對着庫房裡的屍羣，真的不會心虛嗎？
恰好此時戈爾薩也沒有說話，這撞擊聲便十分明顯。
他想到曾經在靈魂風暴中備受折磨，意識變得殘缺的摩頓，也想到了死後還要給自己打工的比爾幾人。
索爾緊閉嘴脣。
“不用覺得難堪或者沮喪。我也給自己準備了後路，我可不想死後，還要爲別人做苦力。”
仔細回憶片刻，竟想不起來對方豎琴的模樣。
戈爾薩的聲音變得沉穩緩和，像是一首催眠曲。
“看來你已經準備好了，那麼我給你簡單講講巫師界的分級。”
索爾不知道自己能否保住日記的秘密，也不知道對方是不是能通過蛛絲馬跡發現日記的所在。
竟然連塔主都準備了自我毀滅的手段！
“說說你去拉爾夫莊園都遭遇了什麼吧。”
索爾小心地問着，他不知道塔主會不會避諱這個問題，或者會認爲索爾還不到提這個問題的時候。
“是。”索爾連忙點頭，隨後有些遲疑地說，“塔主……二階巫師……到底有多強大？”
索爾扶着沙發扶手，慢慢坐下來，瞬間就陷進了沙發裡，有種永遠都不想再站起來的舒適感。
維克多，不，基斯梅特的名號讓他忍不住和死亡巫師日記關聯起來。
“……好。”
“不過礙於與你經常接觸的人，不是你的同階水平的巫師，我還是給你簡單介紹一下。以免在遭遇強大敵人時，你連提前應對都做不到。”
他思索片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語言。
看起來很柔軟，幾乎能把人陷進去。
突然，他覺得自己好像不是躺在柔軟的沙發裡，而是躺在一口鋪了層層內襯的棺材中。
而且現在那金色書頁似乎跑到了日記中，索爾卻因爲身邊一直有二階巫師而不敢立刻查看。
索爾用幾句話講完了他在莊園的全部遭遇。重點講了維克多的能力和表現。至於在地下室做解藥的事情，就沒有強調其中的難度和摩頓幫的忙。
“也許我可以和日記老哥商量一下，如果我死了就讓他把我的意識收進日記。除了會被模糊意識，變得懵懂無知之外，到點兒消散還挺舒服的。”
他看着對面的塔主，無法想象自己就算知道了對方有多麼強大，又有什麼辦法能夠應對？
戈爾薩慢慢擡起一根手指，輕輕地晃了晃。
索爾突然絞緊手指，骨節忍不住地顫抖，發出“咯咯咯”的輕微撞擊聲。
“是。”他沒有否認自己剛剛產生的強烈恐懼。
“你也不必太過擔心。這件事我會派人去查，這段時間，你就待在巫師塔，不要接外出任務了。”
“這個沙發的填充料里加了一些穩定精神力的東西。我可以留一個給你，如果你覺得自己哪天快瘋了，也可以坐下來思考一下人生。”戈爾薩聲音裡帶着輕快的笑意，漫不經心地說着讓人毛骨悚然的話。
只是他的動作看起來很僵硬，雙手雙腳都很刻板地架在那裡，完全不像在享受沙發的舒適。
“既然你想討論這個問題，我建議你坐下聽。”說完，戈爾薩就坐了下去。
那是敵人未知實力、未知目的引發的強烈不安，也是擔憂維克多和突然出現的金色書頁是否有關聯。
看着緊張的小學徒，戈爾薩輕笑一聲。
索爾偷偷瞟向左肩的日記，趕緊將目光移到另一邊。
他慢慢地咬緊牙關，直到牙齦傳來酸澀的痛感與淡淡的鐵腥氣。
是巧合嗎？
總感覺維克多的能力在某些方面和日記也很像。
所以，兩者到底有沒有更深層次的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