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逢建安長公主壽辰,公主邀宴羣臣,仙樂聲中,香花燈裡,紫箸瓊漿,瑤池玉液,仙桃異果,熊掌駝蹄,紅裙舞女,盡隨象板鸞簫,翠袖歌姬,一派笙歌於公主府上。
“亭皋正望極,亂落江蓮歸未得,多病卻無氣力。況紈扇漸疏,羅衣初索,流光過隙。嘆杏樑、雙燕如客。人何在,一簾淡月,彷彿照顏色。幽寂,亂蛩吟壁。動庾信、清愁似織。沈思年少浪。笛裡關山,柳下坊陌,墜紅無信息。漫暗水,涓涓溜碧。漂零久,而今何意,醉臥酒壚側…….”
曲罷,龍淵閣大學士宋乾把盞言歡,“《霓裳羽衣曲》登峰造極,盡得風流,真是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承蒙公主相邀,我等幸甚至哉!”
長平侯朱庸放下啃了一半的豬蹄髈,吧嗒着小眼睛,也跟風向建安長公主溜鬚拍馬,“公主大壽,能欣賞到公主親自編排的《霓裳羽衣曲》,我老朱可真是三生有幸,有幸!”
宰相秦壽聽罷撇了撇嘴,他知朱庸胸中沒半點墨汁,故意要在羣臣面前令他難堪。秦壽手指微微搓着自己的小鬍子,似笑非笑,斜眼睨道:“朱侯爺所言極是,不知侯爺可知這《霓裳羽衣曲》的由來?”
朱庸知秦宰相故意出題爲難他,一時傻了眼,怔怔然四下望望參加壽宴的文武百官。
監察御史關良無奈搖頭,起身解圍。只聽他拱手道:“公主,各位大人,這《霓裳羽衣曲》描寫的是唐玄宗嚮往神仙生活而去月宮見到仙女的神話。傳說李隆基曾夢遊月宮,聽到天上仙樂奏曲,欣賞身着霓裳羽衣的仙子翩翩起舞。仙女歌聲玄妙,舞姿翩翩。李隆基醒來後,將夢中情景譜成曲子,卻因沒記全而十分苦惱。偶然一次,李隆基來到三鄉驛,向遠遠的女兒山眺望,見山巒起伏,煙雲繚繞。幻若仙境。他一時便把在夢中聽到的仙樂通通想起來,便即創作了這《霓裳羽衣曲》。”
建安長公主讚許點頭:“關御史所言極是,唐劉禹錫曾詩云:‘三鄉驛上望仙山,歸作《霓裳羽衣曲》’,便是此典故……”
宰相秦壽悶聲吃罷一個蟠桃,眼珠一轉,再生一計。他拱手提議道:“衆位同僚,適逢長公主壽辰,難得各位雅興彌高,我們不如以《霓裳羽衣曲》爲題,獻詩爲公主祝壽如何?”
“嗯,好點子。”建安公主丹眸流轉,微微頷首,“來人,上文房四寶。”
大學士宋乾當仁不讓,起身上前,提筆賣弄文采:“臣先作一首:天闕深深夜未央,碧雲仙曲舞霓裳。一聲玉笛向空起,福壽綿延盛景長。”七言絕句一氣呵成,落落大方。
“嗯,好詩!”秦宰相瘦長雙指輕捻鬍鬚,詩上筆頭,“老臣也獻上一首:玲瓏箜篌謝好箏,建安公主慶平笙。清弦脆管纖纖手,桃李《霓裳》一曲成。”筆走龍蛇,當年文狀元風采絲毫未減。
待百官一一作罷,長平侯朱庸搓着發汗的肥手掌,一臉難色,於空白紙張前躊躇半晌,“我老朱是個粗人,不懂什麼詩詞歌賦,哪像你們這些讀書人,滿肚子之乎者也…….”
秦相爺自鳴得意,笑裡藏刀道:“朱侯爺莫爲難,你若不嫌棄,老夫願替你作上一首。”
朱庸如獲大赦,舒了口長氣,連連拱手,“那太好不過,秦大人快請。”
秦壽狡黠一笑,接過侍者奉上墨寶,提筆便書:“朱侯戲彩賞霓裳,庸華富祿世間成。混天樂地平安在,旦詠恩澤世代長。”
百官見到這詩,心領神會,互相望望,掩口偷笑,心照不宣。
大學士宋乾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見衆人都望向自己,宋乾只得裝模作樣,挑起大拇指讚道:“秦相爺出筆成詩,所言精闢啊!呵呵……”
見有人領頭,百官也跟着嘖嘖稱讚。
見衆人對這詩讚賞有加,朱庸歡喜道:“秦大人不愧是當朝宰相,寫得真好,寫得真好,我老朱謝過了。”
建安公主強忍住笑意,纖手微擺,“朱侯爺,這詩倒真有些意思,本宮就送與你了,你拿回去好好欣賞罷。”
得了長公主賜禮,朱庸滿心歡喜,連連作揖:“多謝公主,多謝公主,那我老朱就不客氣了……”
壽宴散場,朱侯爺酒酣飯飽,打了個響嗝,起身出門。侍者爲他披上千金裘,助他蹬上五花馬,侯爺舉手揚鞭,座駕直奔金陵城外的碧仙小築而去。
這碧仙小築乃朱庸在外豢養妾室之住所。話說朱庸雖貴爲世襲長平侯,可是個極怕老婆的主兒,礙於原配夫人虎威,不敢將妾室接回侯府,更不敢提及自己與妾室還有個私生女。
“阿碧,阿碧,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朱庸酒氣熏天,一進大門便興高采烈,手舞足蹈地呼喝着。
只見妾室碧仙帶着一個姑娘出來相迎,“老爺來了!”
那碧仙夫人翠羅衫下綠羅裙,素體輕盈,不施脂粉,自然體態妖嬈;懶染鉛華,生定天姿秀麗。她旁邊的姑娘十六七歲年紀,臉如蓮萼,脣似櫻桃。兩彎眉畫遠山青,一對眼明秋水淨,玉質娉婷,如清水出芙蓉,似仙子下寰塵。
朱庸酒氣熏熏拉那姑娘過來,搖頭晃腦,得意不已,“四喜,你先前常跟爹誇讚當朝宰相秦壽是當今一大書法名家,喏,你看,這詩是他親手寫的,喜歡不?”說着便將於公主府所得之詩卷遞給女兒。
“哦,老爺怎得秦大人墨寶?”碧仙夫人一面攙朱庸進屋,一面笑問。
朱庸眉飛色舞,將公主壽宴經過細細講來。
朱四喜滿心歡喜,忙展開卷軸欣賞,卻“啊?”地一聲掩脣失笑,“哎呀,爹,秦大人這是罵您呢!”
朱庸一愣,頭腦有點發暈,“罵我?怎麼會?在場的那些文官兒可都叫好呢!”
“他們面上叫好,背地裡肯定偷着樂呢!這是首藏頭詩,您看,橫着連起來讀就是:”朱四喜伸出玉筍纖指,指着每句詩頭一個字,一字一頓認真道:“朱、庸、混、旦(蛋)。”
“什麼?!快給我看看!”朱庸立時傻眼,一把將詩卷奪過,舉着燭火仔細端詳,可惜他識字有限,那些彎彎曲曲的小爬蟲,竟有大半都不認得,“這,這真是罵我呢?”
朱四喜抿嘴淺笑:“不信你問娘。”
碧仙夫人微微點頭,“四喜說的對,這詩的意思,就是罵老爺您無才無德,是靠着祖上福佑,纔有今日榮華……”
朱庸知碧仙夫人飽讀詩書,想當年也是金陵一大才女,自然不會騙他。只見朱庸憋紅了臉,氣得跳腳,藉着酒勁兒,破口大罵:“好你個禽獸(秦壽)!變着法兒罵老子,你等着,老子跟你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