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沒再多問,說了聲:“你忙吧,我去附近轉轉,瑛姨要是問起來,麻煩你幫我說一聲。”
“好咧,你去吧!”
常安順着門口一條小路往外走,可以看到不遠處的幾棟房子,因地勢起伏,豐蠡其實算是一個山裡小鎮,大部分村落都建在山腰上,不過房子不多,中間隔開的距離也比較遠,所以顯得稀稀拉拉。
路上也遇到了出門幹農活的村婦,不過常安不認識。
她小時候基本沒在這邊長住過,只是爺爺奶奶在的時候春節會過來拜年,走走親戚,爺爺奶奶去世後春節就基本不過來了,改爲清明。
清明上墳,常安倒記得爺爺奶奶的墳頭就在山頂上,是鄉下那種土墳,立個碑,並不似城裡規劃統一的陵園。
大約七八年前常望德把父母的墳遷去了雲凌,與薛冰一個墓園,都是雲凌最好的,所以清明也不用再回來了,這一走便是將近十年。
十年時間,外面日新月異,可這山裡小鎮卻好像被時間遺忘了,除了山上的樹木更加茂盛之外,一切都沒變樣。
常安一路想着,不知不覺就順着小路走到了竹林。
竹子也是豐蠡的特色之一,幾乎家家戶戶都有竹林,一半山頭上的綠也都是被竹子覆蓋。
常安記得以前爺爺奶奶家也有竹林,不過她已經想不起來具體是哪一片了?只知道眼前這條泥路已經快要被竹子佔領,無人看管,也無人修剪,所以一年年春天新冒出來的竹筍肆意長成了竹子,層層往外蔓延,直至把路封死。
前面已經無路可去,常安乾脆撩開竹子鑽了進去,林子裡面倒要開闊很多,蔥蔥郁郁的竹子竄天而上,擋住頭頂大部分光,地上鋪了厚厚一層枯葉和草根,常安踩在上面軟綿綿的,沙沙作響,而那厚厚一層枯葉中,無數筍尖冒在外面,看了讓人心癢。
常安後悔出門的時候沒帶刀和籃子過來,不然可以挖點帶回雲凌,她又忍不住掏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畫面中滿地尖尖的竹筍,拍完想發給周勀看看,可是加載圈轉啊轉,轉了半天顯示無信號,這裡山高路遠草木深的,沒信號也正常,常安便又撤了回來,繼續順着坡度往上爬。
半山都是竹林,常安一時倒沒注意,可是走着走着發現自己似乎走深了,趕緊原路往回返,但已經來不及,她走了差不多小半個鐘頭,似乎還是在原地打轉。
常安沒有方向感,即使在城市裡面也經常迷路,而林子裡四周都是長得一樣的竹子,她更是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這會兒開始有些心急,想打電話給魏素瑛叫個人過來領,但是發現手機一點信號都沒了,電話根本打不出去。
常安又在裡面走了十幾分鍾,還是找不到出口,恐懼感漸漸襲來,心急如焚地繼續打電話,指望運氣好能夠打通,卻沒注意腳下,結果猛一踉蹌,沒站穩,整個人順着斜坡滾了幾米,好在四周都是竹子,後腰被一根粗壯的竹竿擋住以至於沒有直接滾到山下去,可是腿上一股鑽心疼,常安撐着坐起來,腿上已經有一股血往下淌。
大概是剛纔滾下來的時候被斷裂的竹子割破了,血涌得很快,常安不知道被割了多深,只覺疼得眼淚往外滾,拿手捂住,喊:“有人嗎?有沒有人?”
……
陳灝東在後院和常望德說事,差不多一個多小時才結束,出來晃了一圈,天色開始泛陰,山裡起風了。天氣預報說受臨省颱風影響,傍晚會有大暴雨,他想早點回雲凌,於是打算跟魏素瑛打聲招呼就走,可是找了一圈也沒見人,倒是看到小保姆在往屋裡搬花。
“看到瑛姨了沒?”
“太太和陳師傅去鎮上買東西了。”
陳師傅便是一直跟着常望德的老司機,陳灝東也沒多問,往前走了兩步,又退回來,“那丫頭走了?”
“丫頭?哦您說常小姐對嗎?她出去了,還沒回來。”
“去哪兒了?”
“不知道啊,說要出去轉轉,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小保姆說完搬了一盆蘭花進了院子。
陳灝東在原地頓了頓,追了兩步拉住人,“走多久了?”
“什麼?”
“常安,她出去多久了?”
小保姆想了想:“得有快兩小時了吧。”
陳灝東臉色隨之陰下來,掏出手機打電話,可是那邊只有嘟嘟聲,再打,直接告知不在服務區。
“把花搬回去,跟我上山找人!”
“啊?”
“聽不懂?她不認路,趕緊給我去找!”
小保姆也不是第一次見陳灝東,可以前只覺得他邪乎乎吊兒郎當,沒想到發起火來這麼嚇人。
“噢噢噢,知道了,我…我這就跟你去找!”小保姆又捧了另外一盆蘭花飛奔回院子,再飛奔出來,又問:“需不需要跟常伯伯說一聲?”
“暫時不需要,找不到再說!”
兩人從家門口離開,順着那條小路上坡,小路不斷有岔路,有的通向村子,有的通向田地,也實在不知道常安到底選了哪一條走。
小保姆腿不夠長,跟着前面疾走的陳灝東轉了大概十分鐘,氣喘吁吁,但又不能不找,只能硬着頭皮努力跟上,結果前頭不知怎麼就停了下來,小保姆眼睛鼻子砰地裝在陳灝東後背上。
他後背肉硬,小保姆疼得滿含淚水,“陳先生…”
陳灝東回頭,“你看到她往哪邊走了?”
小保姆搖頭,“沒有!”
“那我們分頭找!”
小保姆摸着被撞麻的鼻子,點了下頭:“好!”
兩人在岔路上分道揚鑣,陳灝東一路走一路打電話,可那邊一直不在服務器,他篤定肯定出事了。
“常安!常安!”
突聞一聲雷鳴,整座山頭的鳥驚得撲騰着翅膀四處亂竄。
不好,要下雨了!
陳灝東又往山上疾走了幾分鐘,整座山頭似乎都被烏雲壓在了裡面,天色變暗,豆大的雨點便一顆顆砸了下來。
“常安!常安…”迴應他的只有漫天的雨和山體那邊飄過來的迴音。
陳灝東開始改爲跑,他知道常安膽子其實挺小,這會兒肯定迷路被困在了什麼地方,可才跑了一小段已渾身通溼,眼看前面就是竹林,雨水打着竹葉沙沙響。
陳灝東又衝裡面喊了一聲:“常安,在不在?”但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這時手機響,常望德的電話,“小愛說小安可能走丟了?”
陳灝東抹了把臉上的水,“還不清楚,我正在找!”
“具體位置?”
“山上,說不清!”
常望德倒比他要平靜很多,頓了下,“我叫幾個警衛過去吧,幫着一起找,那孩子,有時候就是不省心。”後面半句倒似乎帶着一點怨氣了。陳灝東也沒工夫多掰扯,收了手機,眼前還是那片黑乎乎的竹林,他又擡手抹了下眼睛上的水,撩開鑽了進去……
外面看着不過是片林子,可裡面深不見底,再加上山雨猛烈,天色陰得就像晚上,頭頂葉子被雨水和風颳得沙沙響。
進了林子更不知道常安在哪兒了,陳灝東只能全憑感覺找。
……
常安能夠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正在漸漸潰散,而隨之一起消耗掉的還有身上的溫度和越來越弱的力氣,但她並不是坐以待斃的人,腿上受了傷,血流不止,頭頂還砸着雨,這四周一片漫漫看不到邊際的竹林,她總不能坐在這裡等死,所以還是強撐着挪步子。
無論最終能走到哪,起碼得撐足最後一口氣,只是咬牙挺着,深一步淺一步地不知要走向哪裡,心裡又無端覺得淒涼。
真是好慘吶,如果她就這麼死了,會不會過於慘了點?無非就是出來走走逛逛嘛,無非就是不小心在祖宅附近的竹林了迷路了麼,怎麼就落到了好像要失血過多而亡的地步呢?
常安艱難扶着竹竿挪了幾步,腿上已經疼得麻木,只是被雨淋得不好受,身上又潮又冷,漸漸腳下發軟,雙腿抖得再也站不住了,一下子又滑了下去,地勢陡,下坡路,慣性讓她又往下滾了一兩米,那一刻她徹底死心了,仰面乾脆躺在一堆枯草上,看着頭頂竹葉縫裡星星點點的天空,天色陰,又暗,雨水往下落的時候看不到任何形狀,但是砸下來還有點疼,她意識終於潰散,慢慢闔上眼睛……
“常安…”
“常安!”
“能不能聽到,常安?”
常安好像聽到有人喊,又不敢相信,以爲是幻覺,直到模糊視線中出現一個身影,由遠及近。有人把自己從地上抱起來,她用力撐開眼皮,看清那雙眉眼,那張臉,心裡無力揪了一下,卻還能扯出一絲很絕望的笑。
她喊:“哥……”像是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隨即便暈了過去。
……
雲凌四點之後纔開始下雨,雨勢上來就很大,也是漫天烏雲壓頂。
當時周勀還在會議室,會議開到一半,眼看着天氣糟糕,於是藉故出去給常安打電話,想讓她在豐蠡住一晚,不用冒着大雨趕回來,可那邊語音卻提示不在服務器。
周勀心裡越發不安,直接撥通了小趙的號碼,問:“還在豐蠡?”
那時小趙已經趕了回去,得知常安受傷的消息,所以也沒瞞着周勀,“太太腳上受傷了,已經被送去鎮上醫院,我正在趕過去的路上。“
周勀掛掉電話回到會議室,“我有點事先走了,其餘的你們先商議決定!”拎了西裝就出門,扔下滿會議室的下屬面面相覷。
周勀取了車直奔豐蠡,路上又給劉舒蘭打了通電話,告知晚飯不能過去吃了,劉舒蘭追問原因,周勀並沒多說,只找藉口自己公司有事。
大雨磅礴,風也很大,路上行人和車輛都不多,周勀一路疾馳,開到高速入口卻發現被封了,旁邊立了警示牌,告知因天氣原因高速暫時關閉。
周勀一拳猛敲在方向盤上,掏出手機又給小趙撥了通電話。
“到醫院了嗎?”
“到了!”
“情況怎麼樣?”
“太太腿上被竹子割傷,醫生已經處理過傷口。”
“嚴重嗎?”
“好像並不是很嚴重。”
周勀隱隱鬆了一口氣,又說:“這邊高速封掉了,我一時半會兒趕不過去。”
小趙連忙又回:“周總您不用急着趕過來,太太只是縫了幾針,醫生說並無大礙!”
“還縫針了?”周勀口氣似乎有些過激。
小趙頓了下,“只縫了幾針,醫生說沒什麼問題的,您放心!”
周勀也不再多說,“知道了,先這樣!”他掛了電話,雙手扶着方向盤看着前擋風玻璃上不斷往下泄的雨水,終是調轉車頭往市區開。
……
豐蠡鎮上醫院,常安傷口處理好之後被推去了病房。
魏素瑛和陳師傅急吼吼地趕過來。
“小安怎麼樣了?”魏素瑛一臉焦急。
陳灝東坐牀前說,沒吭聲,旁邊還在給常安輸液的護士倒答了:“傷口都處理好了,沒什麼大問題。”
魏素瑛:“那怎麼還昏迷着?”
護士:“失血過多吧,又淋了這麼多雨,很正常,家屬不用過於擔心。”邊說邊把輸液袋掛到架子上,又叮囑坐對面的陳灝東:“這兩瓶液輸完了要是人還沒醒,再過去問下主治醫師。”
陳灝東點頭,目送護士離開。
這邊魏素瑛又撩開被子看了眼常安的腿,身上還穿着裙子,只是裙襬和棉襪上全是血,因縫了針,傷口不能包紮,就暴露在外面,魏素瑛看了心驚肉跳,嘴裡嘀咕:“傷口是不是很嚴重?”
陳灝東齜牙磨了下,回:“不長,但很深,應該是被林子裡的竹子刺傷。”
竹林裡到處都會有斷掉的竹竿,截面尖銳鋒利,不小心刺進肉裡可想而知。
魏素瑛把被子小心翼翼蓋上,又走過去看了下,牀上的人因失血過多臉色蠟白,她不禁又自言自語:“好好地怎麼就進了竹林呢,下午還下這麼大雨!”
陳灝東不再作任何回答,撐着膝蓋起身,“這裡太悶,我出去抽根菸。”
魏素瑛連聲答應,“行,你去,這裡有我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