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常安也沒跟常望德把事情挑明。
他要隱瞞病情,她便陪着他一同演戲,只是那段時間她會經常回去看看,不過常望德很忙,在家的時候並不多,常安也無所謂,在的時候就陪他聊聊,沒話說就一起在院子裡坐一會兒,如果不在,她在宅子睡個午覺,吃頓飯就回去。
她經歷過薛冰的突然離世,也經歷過薛文琇的染病身亡,所以她認得清生死。
只是實在熬不住的時候也會自己一個人抹眼淚,不敢在常望德面前哭,晚上回來縮周勀懷裡掉眼淚。
“今天我看到爸爸手背上已經開始出現針孔,帕尼單抗針劑,我在垃圾桶裡翻出了包裝盒,用於治療轉移性直腸癌,周勀,我是不是快要失去他了?”
常安是一個可以把情緒隱藏得很好的人,可是愈這樣周勀愈心疼。
“爲什麼不勸勸他?”
“我勸什麼?”
“勸他放棄晉升,退下來至少可以系統地進行治療。”
關於這個問題常安不是沒有想過,常望德放棄現在的一切,安安分分當個病人,化療也好,手術也罷,至少還有一線生機,可是然後呢?
“我外婆總說我的性格遺傳了我媽媽,但是我爸骨子裡又何嘗不是這樣呢?他們是兩個很相似的人,只是我媽的爭強好勝全都擺在臉上,我爸要藏得好一些罷了,可是你若勸他放棄好不容易等來的晉升機會,躺在醫院裡做手術裝個人造肛門然後每天把排泄物背在身上,他絕對接受不了。”
若讓常望德如此毫無尊嚴地苟延殘喘,還不如讓他就這麼等死。
常安骨子裡也是這種人,把“體面”看得太重要了,所以她完全可以理解常望德選擇。
“更何況我讓Eden幫我諮詢了醫生,我爸這種情況,即使手術的治癒率不高,頂多只是延長一點時間,但是後期治療過程會非常痛苦,這是一場身心俱疲的硬仗。”
常安承認自己懦弱,可是當年薛文琇得了腫瘤拒絕手術與化療,靠藥物維持了兩年,雖然時間不長,但至少沒有走得太痛苦。
“我並不會試圖去改變我爸的選擇,我只是……我只是有些害怕而已!”
就好比她已經知道了結果,知道了終點就在那裡,無論用哪種方法面對都無法逃避,所以往後一路提心吊膽,畏懼失去,但還是必須硬着頭皮走下去。
八月匆匆而過,常望德要升任的消息基本已經坐實,就等着最後公告。
常安眼瞅着父親身形日益消瘦,但氣色卻似乎比前陣子要好了些,大概是受升任消息的撫慰,加上一直有進口藥物維持,所以看上去與常人無異。
鄧順林盯了一個多月,調查孫正道的事似乎沒了蹤影。
“好像說上邊已經停了,估計也沒查出什麼實質性的東西。”
周勀蹭着額頭思慮,眸光沉沉的,也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麼,好一會兒之後纔開口:“繼續盯着吧,小心駛得萬年船。”
“你是怕再生出什麼事?”
“之前也不是沒有這種先例,這兩年形勢有些不明朗。”
鄧順林想想覺得也有道理,“裕安那邊怎麼說?還是聯繫不上?”
周勀搓着手指冷笑,“再等等吧,如果調查真的停了,就算我不聯繫她也會主動露臉。”
果然,這句話剛說完沒多久,就當天傍晚,周勀接到了李美玉的電話。
“周總,聽說你前陣子找我啊?”
周勀什麼都沒提,只問:“李總最近很忙?”
“忙倒沒有,只是壓力有點大,前段時間出國度了一個小長假!”
她說度假就度假,周勀自然不會揭穿,兩人又隨便聊了幾句,周勀問:“什麼時候有時間,見個面聚聚?”
李美玉那頭噗嗤一笑:“怎麼,這是想我了?”
周勀難得也沒駁她面子,“李總要怎麼理解都行,訂個時間吧,何董那邊估計也想見你!”
“那算了,我只想跟你單獨約,如果周總沒這誠意就無趣了,更何況最近也騰不出空,剛度假回來,手裡堆了一攤事,暫時走不開,等天涼一點再聚?”
李美玉顯然是在躲着人。
周勀給徐南撥了電話:“留意最近李美玉的行蹤,最好能查出來最近一週她去過哪裡。”
……
常佳卉那陣子忙得很,常安好不容易跟她約了頓午飯,也不敢找遠的餐廳,就在星河樓下隨便選了間私房菜館。
川菜,常安吃不慣辣,所以大部分時間只喝茶。
“最近你是不是經常不回去吃晚飯?”
“是啊,我們組裡好幾個項目,估計夠我忙到年底了。”她邊說邊往嘴裡塞了塊水煮魚,鼓鼓囊囊又開口,“不過我媽說你最近回去得很勤啊,怎麼,突然轉型當孝女了?”
常安看了眼常佳卉滿臉春風的笑容,心想大概她還不知道常望德生病的事,想來也是,常佳卉性格直爽心裡藏不住事,被她知道了就等於被全世界知道了,常望德和魏素瑛肯定會瞞住她。
“什麼孝女,我之前不孝嗎?”
“嗬…孝不孝的只有你自己知道,剛從倫敦回來的那陣子,我看你連電話都懶得往家裡打,爲這事爸可沒少嘮叨過!”
常安頓了下,“爸介意?”
“當然啦,你別看他嘴上不說,平時對你好像很嚴厲,其實爸心裡最疼的還是你。”
常安又喝了一口茶。
印象中小時候常望德對自己確實很好,他的好與薛冰的好不同,薛冰那時候工作太忙,基本很少有時間陪常安,大概也是愧疚吧,所以她對常安的要求總是有求必應,幾乎到了溺愛的地步,可是常望德是作爲父親的一種陪伴與鼓勵,而真正的隔閡便是從薛冰去世之後開始的。
這麼多年日積月累,常安也已經記不得到底是從何時開始跟他真正疏遠起來的。
“行了不說這個了,最近忙得都沒時間找你蹭飯,聊點八卦啊!”常佳卉幾乎一個人解決了一份水煮魚,抹着嘴跟常安說。
常安無奈笑,“我對八卦不感興趣!”
常佳卉:“別啊,你好歹像個同齡人行不行,而且這次可是勁爆消息!”
常安:“有多勁爆?”
常佳卉獻寶似的,還把身子往桌前湊了點,“知道方如珊懷孕了嗎?”
常安握住杯子的手一沉:“什麼?”
常佳卉:“就姐夫的前任,方如珊,懷孕啦!”
常安反問:“她和何賓結婚了?”
常佳卉:“沒啊!”
常安:“那怎麼…”
常佳卉:“哎喲我的姐吶,這都什麼年代了,誰說沒結婚就不能懷孕?”
常安:“……”
常佳卉:“而且誰告訴你孩子是何賓的?”
常安:“不是何賓的?”
常佳卉:“當然不是,她和何賓早就掰了。”
常安:“爲什麼,之前你不是說她還在朋友圈發過兩人的自拍照麼?”
常佳卉:“這你就得問當事人了,不過就方如珊那種,虛僞貪慾都寫在臉上了,何賓這種手裡沒實權也沒實錢的小開估計也入不了她的眼,現在這位可就不一樣了,雖然從沒露過臉,但據說背景很強悍,而且應該挺有錢,搞得她在朋友圈成天曬首飾包包和豪車,昨天更誇張,直接曬了張房產證,證上她的名兒,男方給她買的,說是給她兒子以後的見面禮。”
常佳卉一說起八卦總是格外激動。
常安笑她:“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和她是好閨蜜呢,這些亂七八糟的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常佳卉哼了一聲,“你以爲我想知道啊,圈子就這麼大,競標的時候還經常會碰面,而且她多高調一人啊,未婚先孕這種事都恨不得弄得人盡皆知,也不知道這次是哪個冤大頭當了接盤俠,眼光簡直跟姐夫一樣渣!”
說着說着火就引到了周勀頭上。
常安皺眉,想笑又笑不出來。
一會兒曬首飾一會兒曬車子,昨天據說對方還
……
瀘暘湖項目進行得如火如荼,按之前協議,建築部分全部交給元璽負責,其實這也算情理之中,因爲何兆熊本身就是靠工程建築發家,元璽旗下的天峰也做得挺大。
天峰由陳灝東負責,換而言之,瀘暘湖項目的主體建築也由陳灝東挑大樑,所以那陣子陳灝東特別忙,經常工地和公司兩頭跑,後來乾脆就直接搬到了工地住。
烈日晌午,陳灝東剛吃完午飯,蹲車棚抽菸的時候接到何靈電話。
“晚上有空沒?爸叫你過來吃飯!”
自上次慶功宴之後兩人的關係就一直處於冷戰期,何靈從小驕縱慣了,不服輸,不服軟,陳灝東起初還哄了兩天,可何靈死活不給臺階下,他耐心耗盡,心裡諸多煩躁,最後直接找了個藉口搬到了工地來。
這是最近半個多月以來兩人第一次聯繫,且是何靈主動。
陳灝東應了聲:“知道了!”
結果那邊嗓門一下提高:“就這樣?”
陳灝東叼着煙,抽一口,“不是那你還想怎樣?”
何靈氣鼓鼓的罵了一句,“滾你丫的,王八蛋!”之後就掛了電話。
陳灝東拿開手機看了眼,媽的女人怎麼都這麼麻煩!
工地傍晚下工,陳灝東趕回公寓洗了澡,換了身乾淨的衣服。
這段時間他住在工地,何靈自然也就搬回去住了。
他開車抵達何宅已經靠七點,天色漸黑,門口已經停了兩輛車,一輛是何賓的瑪莎拉蒂,周身都貼了橘色啞光膜,跟他的人一樣騷氣,另一輛奔馳轎跑,正紅色,最新款。
印象中何靈沒有這款車,陳灝東猜測裡面應該有客人。
他進門,傭人打招呼,“陳先生,人都在餐廳,準備要開飯了。”
陳灝東點了下頭過去,何家三口都在了,除此之外何兆熊旁邊還坐了個女人,因臉被何靈擋住,他一時也沒看清。
“伯父!”
“灝東,這邊!”何靈轉過來拉了下身旁的椅子,陳灝東走過去,隨之便看清了斜對面的人。
“方小姐?”
“陳總,好久不見!”方如珊大方打招呼。
陳灝東落座,起初沒覺出什麼,但轉念一想就知出味兒來了,飯桌上的氣氛不對勁吶,特別是何賓一張死人臉,陳灝東又掃了眼對面並排坐着的何兆熊與方如珊,一個雙手交疊放膝蓋上,神態幽幽,另一個化了淡妝,看着倒還算清麗溫柔。
這一家子……
“人都到齊了吧。”始終不發一言的何兆熊出聲。
陳灝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剛纔從工地走得急,趕到這邊喉嚨都要冒煙了,趕緊喝了一大口潤喉,耳邊再度響起何兆熊不急不緩的聲音,“今天叫你們來呢,主要有件事要宣佈,我打算和如珊結婚了!”
“噗…”陳灝東差點被嘴裡的茶嗆死。
剛纔老東西說什麼?他不可思議地看了眼何靈,又看了眼何賓,前者顯然也是受驚過度,說明之前並不知情,而何賓額頭憋滿了青筋,雙手握拳,滿眼通紅地戳着對面兩個人。
“爸,你說什麼呀?”首先冒出來的是何靈。
何兆熊又重複了一遍:“我說我打算結婚!”
“你瘋了吧,你要娶這女人?她不是之前在跟哥交往嗎,你們……”何靈顯然也有些支撐不住,愣是憋了半天,最後憋出來一句:“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這事也已經定了,我今天叫你們過來無非是跟你們說一聲。”何兆熊依舊面不改色,神情泰然,之後又輕拍了下方如珊搭在膝蓋上的手背,“另外再宣佈一件事,如珊懷孕了,前幾天我已經帶她去香港查過,是兒子,所以你們很快就會多個弟弟!”
陳灝東心裡千萬匹草泥馬奔騰。
何靈一雙眼戳着方如珊快要戳出血來。
“爸,你怎麼能這樣,你怎麼能……”結果話還沒說話,從頭到尾都沒吭氣兒的何賓突然踢了下凳子,之後扭頭就往屋外走去。
“哥!”
“少爺!”
“讓他滾,一個都不準追!”
陳灝東只聽到一竄踢打摔撞從餐廳一路蔓延出去,保姆嗷嗷在外頭叫。
何靈已經呆在當場。
陳灝東剮着牙轉過來,掃了眼對面的何兆熊與方如珊。
“…讓你別這麼快說的,你看吧,弄成這樣!”她還在撒嬌。
何兆熊面無異色,只是輕拍着她的手背,“你安心養胎就行,其餘事不用操心。”
這一家子,好大一齣戲。
陳灝東覺得自己的三觀再次被刷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