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常安轉過身來,人基本全都已經走光了,風一吹,草屑橫飛,枝葉動響。
周勀一直沒有吭聲,也不說話,就默默站在常安身後。
不遠處的樂隊還在演奏,剛好輪到手風琴獨奏,悠揚婉轉又帶絲絲纏綿的曲調隨之飄過來。
常安慢慢轉過身去,看着坐那拉手風琴的亞裔老人。
“這是我外婆生前最喜歡聽的一首歌,我小時候也經常聽我媽媽唱……心上的人兒,有笑的臉龐,他曾在深秋,給我春光……”常安目視着樂隊的方向,照着曲調開始輕輕哼出歌詞。
“……他能在黑夜,給我太陽。我不能夠給誰奪走僅有的春光,我不能夠讓誰吹熄胸中的太陽……心上的人兒,你不要悲傷,願你的笑容,永遠那樣……”
一個在墓碑前吟唱的女孩,長髮束起,穿了一身黑裙,面容看上去安靜又寧祥。
周勀覺得再也沒有比此刻更覺得動容,終是忍不住,握住了她冰涼的手。
她竟沒有躲,轉過身來,還微微扯了一抹笑。
兩人再度回到宅子已經是臨近傍晚,家裡已經亂七八糟,保姆正在收拾。
張姐見常安進門,放下手裡的東西,紅着一雙眼睛過來,“小常…”
常安:“先別忙了,都累好幾天了,休息一下吧,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張姐應了一聲,又招呼其餘兩個保姆走人,廳裡就只剩下常安和周勀。
周勀看了眼,“你也去睡一會兒!”
常安:“嗯!”
她是真的很累了,連續40多個小時幾乎沒閤眼,身體嚴重透支,現在腦子裡什麼都懶得想。
上樓,放了一缸熱水,脫了身上的裙子赤身裸體躺進去,水很熱,身上很涼,鑽進去的一瞬間渾身毛孔被撐開,通體發顫。
周勀在這邊客房,也簡單沖洗了一下,換了身舒適的衣服,又接了兩通電話。
一通電話來自徐南,關於工作上的事。
另一通電話來自周阜山,問了下這邊的情況,又再三要求周勀要在倫敦多留幾天,儘量多陪陪常安。
電話結束之後周勀在房間坐了一會兒,抽了一根菸,留意隔壁的動靜,腳步聲,吹風機的聲音,他猜測她應該洗完澡了,漸漸動靜熄了,他也躺到牀上,手擱在腦後,看着天花板發愣。
其實周勀也已經很累了,常安熬了幾天,他便陪着熬了幾天,只是此時腦子裡各種混亂的信息,如喧囂之後突然沉寂一下,反而有些不適應,一時半會兒也睡不着。
如此在牀上躺了大概十幾分鍾,作罷,起來,打算去樓下看看,下樓需要經過常安的臥室,他瞄了一眼,門沒鎖,裡面咋聽很安靜,周勀猜測她應該是睡着了,可是剛擡腳步,隱約聽到一聲抽氣聲。
不對勁!
他又返回去,想扣門,手擡起來又改變主意,直接去轉門把,門沒落鎖,很輕易就開了,走進去,先是一個類似於隔間的小室,沙發,衣櫃,還有一些其餘傢俱,拐過去纔是臥室。
臥室很大,目測起碼有六十七平米,簡直奢侈,大片落地窗,青色的絲絨窗簾,地上是木地板,而一張寬大的宮廷歐式大牀擺在中央,上頭有白色紗幔垂下來。
公主牀啊,這是周勀當時的第一反應。
他走近,牀上鼓鼓一個包,她又兜頭把自己悶在被子裡,什麼習慣!
周勀不禁苦笑,在牀前站了一會兒,倒沒發現什麼異樣,應該是睡着了吧,剛纔可能是錯覺,正要走,卻又聽到被子裡抽了一聲,連着牀頂紗幔也跟着晃盪了一下。
“常安…”
“常安?”
周勀俯身,拍了下那個鼓鼓的包,裡面縮了一下。
周勀眸光收緊,也不喊了,起手一撈,輕風颳過,大半條被子被他揭了起來,裡面縮着的那個人就露了出來,手腳縮在一起,蜷成半圓形,已經默默在這憋住聲音哭得快要背氣。
周勀心臟一下子被揉得稀巴爛。
“常安…”他又喊了一聲,嗓音已經發啞,可牀上的人已經顧不上他。
周勀一咬牙,坐到牀上,握住常安一條手腕把人拉起來,她軟綿綿一條,像是被眼淚泡得鬆軟了,竟也乖乖坐了起來,周勀再一使勁,乾脆把這鬆軟的身子整個抱到了自己腿上。
人在極其脆弱時,要麼一個人自生自滅,無人問津,倒也能被迫堅強,可是一旦有人過來沾把手,猶如最後一根稻草壓在駱駝身上,洪水決堤,瞬間可以衝跨用“堅強”築起來的防線。
此時的常安就是如此,她像流浪在外的孩子突然被人收容,急於尋找一點溫暖,於是迫切地往周勀懷裡鑽,貼於他胸口,手臂也主動攀住他的脖子,哭聲一點點漏出來,越來越大,越來越無法控制。
周勀被她弄得心如刀絞,不敢哄,也不知該如何勸,唯一可以迴應的只是把腿上的人摟得緊一些,再緊一些,奢望這樣可以令她少疼點,到最後便成了常安整個鑲在他懷裡,臉趴在他肩頭。
“周勀…我沒有…沒有媽媽…也沒有外婆了……”
她小小一個人,雙手死死揪住周勀後背的衣服,邊說邊喘,還喊他的名字,那滋味真是……周勀全身熱血都往腦門衝,埋頭下去,將臉貼於常安耳根。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還在,你哭出來,哭出來會好受些!”
像是得到了某種指令,懷裡的人先是靜了一秒,再重重抽口氣,隨之……“哇”一聲,如洪水衝破堤壩,終於嚎啕大哭起來。
哭聲響亮,在這空闊的房間中甚至能有迴音。
樓下的人也聽見了,張姐和另外一個保姆嚇得直接衝進來,“小常…小姐…”結果進來看到背對着房門抱住常安的周勀,立馬止住聲。
張姐擡手“噓”了一下,回頭衝另外一個保姆擺手,“走吧,下去!”
房門再度被關上。
常安完全沉浸在悲痛中,以氣貫長虹之勢趴在周勀肩頭哭了足足有五六分鐘,最後大概是哭得沒氣兒了,總算慢慢消停下來。
周勀擡手把肩上的人拉開一點,扶正。
眼前的人眼眶紅腫,頭髮溼噠噠地黏在額頭和嘴角,身子還在一抽一抽,眼睛有氣無力地撐開一條縫,那模樣像是剛從水裡撈起來一般。
周勀心疼得要命,想幫她擦眼睛,可她似乎沒力氣坐穩,身子軟趴趴地又往他懷裡倒,肩膀一抽一抽,身子抖得厲害,周勀乾脆埋下去吻她的發頂。
“好了…常安…好了……”
哄孩子般,溫熱的脣貼着她的頭皮,額頭,耳根,常安死死揪住他的手臂,像是置身於深海中快要溺亡的人終於觸到浮板,猛一挺身,擡頭直接撈下週勀的臉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