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韋皇后扶持新帝正式登基、由皇后變爲太后.並垂簾聽政輔佐事務才堪堪幾日.一切局勢尚未穩妥之時.鎮國太平公主突然出現在朝堂之上.
因爲太平早在中宗時期就被賦予了參政的權利.故而衆臣沒有誰敢質疑她的出現.且公主姿容凌厲、威風赫赫.儼有羣臣之首之態.
那高高坐在龍椅之上的新帝內心起了個虧空.但他很快便適應了這緊張的氛圍.他心裡始終都明白着這樣一個道理.自打自己突忽被扶持上位之後.他看似光鮮無比權勢滔天、實則形如傀儡半點兒實權都無的所謂皇帝生涯.就此開始了.如此.雖然擔了皇帝的名頭、卻不能有皇帝的實質.且竟日連天都要擔驚受怕、朝不保夕.這樣的皇帝日子.還真不如粗茶淡飯的布衣百姓生活愉快.
所以.面對姑母的突然出現.皇帝沒有怎麼驚詫.橫豎韋后只是利用他.打着他的幌子行她自己的實權;而姑母的內心也不會是純粹的.
想要打着皇帝的幌子、架空皇帝而行自己實權的人.現今又何其之多.故而他也沒有感謝太平這一觸即發的威逼韋后.
倒是韋箏.太平的出現令她着實起了一震.她驚震這安生了好一陣子的太平公主.爲何會突然出現、並擺出凌厲陣仗.越是這等風口浪尖兒的時刻.那麼聰明的人便越是該韜光養晦繼續把姿態放低到塵埃裡.又哪裡能做出公然上朝、來勢不善之舉動.並且令韋后所不解的是.就算這李唐一脈真個是對她干政心存不滿、欲要魚死網破奮力一逼.卻爲何來的只有太平.卻無相王李旦.
這莫非.只是太平公主這一女子深明大義、獨行獨斷.依李令月的性格.這也不無可能……但這位武皇的獨女素來就不是個只明大義、不爲自己做打算鋪路的人.說她冒着天下之大不韙隻身一人、明顯送死的來找她韋太后的麻煩.這也委實是說不通的啊.
到底韋箏還是中庸了些.一時間並沒有往更深一層想下去.只把心思放在這驟然出現、給了她一個措手不及的太平公主身上.揣摸着李唐皇室這邊兒到底是出了一招怎樣的棋.
太平步履穩沉、不緩不急.一路行進大殿之後.只對着那高坐龍椅的皇帝頷首行了個簡單的禮.對那簾幕之後的韋太后卻不管不顧、視如空氣一般.
朝臣中有韋后的擁護者雖懾於太平公主的威儀.但只想着時今已是韋后的天下、韋家的朝堂.故而便大了膽子一步出列.對太平不卑不亢的厲厲一聲:“公主殿下.見了皇上爲何不跪、見了太后爲何不行禮.”這誠然沒有半點兒的客氣.聲息並着神情都一轍的凌厲.
太平並不曾將任何一隻阿貓阿狗都入了眼去.瞧都沒有瞧他一眼.脣畔抿了一絲冷冷的笑.即而那凜冽的目光便陡然迎向簾幕之中朝她看來的韋箏.那繡着燦燦金絲華蟲的廣袖驟然一擡、直指韋箏.
韋后一驚.
太平已當着滿朝文武的面兒頷首凝目、啓口質問:“本宮今兒來到這朝堂之上.不放心的是我的親侄兒.那麼敢問諸位大人.既然皇帝已經登基.這韋氏又爲何還要垂簾聽政.”這聲息決計不是發問的語氣.尾音雖打了個輕繆繆的上挑.卻透着逼仄的凜寒.
諸臣文武間自是一片沉寂.太平公主這個昭昭又咄咄的問題.誰人膽敢回答.便是先前強撐着氣場站出來的那一位.此刻也已不由就嚇的雙腿打戰、默默然重又退回隊列之中不敢出個大氣兒了.
這寂靜如死的氛圍十分考驗人的心志.凜冽如冰的壓迫感就要把在場諸人一齊逼瘋……就這樣過了許久.自然是那簾幕之後穩身而坐的韋后啓口打破這悶窘.並且也只有她能有這個膽子、這樣不輸太平的氣魄打破這悶窘.
“皇帝尚且年少.自由我這個嫡母輔佐.方能成事.”清凜凜的一嗓子.逼仄感不亞於氣韻咄咄的太平.但聲息間又不乏慢條斯理、態度閒然.
“笑話.”太平勾脣一哂.明眸瀲灩時一抹華光便似乎籠在了她的眼簾裡.“自古女子便該安分守己.無才便是德.何時有了這垂簾聽政一說.”於此一轉目光.向着一殿大臣梭巡一眼.“便是本公主被賦予參政的權利.也都是在皇上召見時方謹慎提出建議.皇后時今又怎能如此公然的後宮干政.”聲波穩穩然依舊.不緊不慢、緩中帶刺.
聽着太平這一席話.韋箏心頭只是不屑.脣畔徐徐然一聲冷笑.脣兮緩啓:“按公主的意思.則天聖神皇帝也不正統了麼.”聲音陡揚.高高的一挑.如出鞘的寒光劍.
就知道韋后會以武皇作爲理由搪塞自己.太平心中素來最見不得以母親爲理由的標榜.母親只有一個.若是人人都能成了武則天.這世道又是會怎樣可怕的樣子.天時、地利、人和的因素缺一不可.路只能
自己開鑿自己走的別樣.又怎能有心複製別人走過的每一步路.偏生這個道理.爲什麼總有那麼多人不懂.
太平聲息未變、神色愈凜:“皇兄初登大寶時便已說過.則天聖神皇帝當初是在國情不穩、時局動盪間力挽狂瀾登基爲皇;又在國家整飭有度之後.便將皇位交給了皇兄.實是有功於國家.”轉目又看一圈諸臣子.目色含及了神聖與肅穆.即而再度對向韋后.“可時今.即便皇上年幼也還有相王在.卻哪裡輪得上皇后垂簾輔政.”旋又一利.與韋后針鋒相對.“你時今提出登基爲帝的則天聖神皇帝說事.莫非也想效法母親登基爲帝.”
這話陡一落定.便帶得殿內空氣漱漱有聲的一個震徹.滿朝文武齊刷刷跪倒一片.這不經意的氣場震的懾的在場衆人心有慼慼、頭冒冷汗.
“本宮從未有過此心.”簾幕之後的韋箏也陡然跟着一急.極利落的一下站起了身子.“本宮是先皇的髮妻、是皇上的嫡母.自然有權利輔政.”
“那也應與相王一併輔佐皇帝.而不是皇后你一人獨大.”太平凜凜揚聲打斷她.
劍拔弩張的氣氛.空氣裡硝煙戰火的味道由淡至深.龍椅上的新皇不語不言.默了神色局外人般的看着他的嫡母與姑母這一通凜凜然爭執.
那臣子之中驟然傳來一陣哈哈大笑聲.
太平轉身.不怒自威的神光壓迫性的看向那起了身子的大臣.
這大臣亦是韋后素來倚爲心腹之人.是中宗李顯早在尚爲太子時的東宮舊部:“公主殿下搬出相王來說事兒.卻想過沒有.”他態度並不凜冽.溫緩中含着鋒芒銳氣.“相王是小叔子.韋太后是嫂子.哪裡有小叔子與嫂子一起輔政之說.”看似順理成章的字句.即而頷一頷首.“自然是要避諱的.便……該只留韋太后輔政.您且說是不是這麼個理兒.”做足了挑不得錯處的恭謙架子.
太平一雙銳眼早看穿了他溫水外表下的心思.對這類表裡不一、陽奉陰違之輩心生的厭惡更甚:“你是哪兒來的狗.我們李家的朝事豈有你這外姓人說話的份兒.”那壓迫性的一嗓子繼續逼仄.鋒芒凜冽明晃晃的沒見有半點兒婉轉.
這一句話明爲叱責那大臣.其實是說給韋后聽的.太平意指.李家的朝堂、李家的天下.便是皇帝年幼也自然該由李家的親王輔佐.先皇雖走但新皇還有叔父.又哪裡輪的上韋太后這一婦道人家、且還是外姓人家.這麼重話裡意味.自然誰也識得.
那大臣面上一陣菜色.即而悻悻然的繼續跪了下去.
簾幕後韋箏臉色一變.太平這席不中聽的話.作弄的她五內起了彌深的慍憤.
“呵.”太平忽而勾脣冷笑.轉眸時緩和了語氣.“不過方纔這位大人說的倒真有道理.既然叔嫂之間要避嫌.自然只留一人輔政.便合該是留下相王.韋太后回到後宮去頤養天年.”
“笑話.”韋后聲息亦是含笑.口吻持的頗爲輕慢.“本宮是先皇的皇后、是皇上的嫡母.自該留下本宮纔是……”
“這纔是笑話.”太平緩緩兒梳理着耳畔流蘇.就這樣再一次打斷了韋后.“相王是先皇的胞弟是皇上的叔父.這是李家的江山.豈該留下你一個外姓的韋氏.”前話尚且柔緩.最後昭著的一嗓子便壓了過去.
韋后驚了這一激.再也做不得強持.猛地一把掀開珠簾便大刺刺的走出來.她拿出了皇太后的那一份霸絕.甫命人將太平公主收押北苑.
太平公主在大唐是什麼樣的身份和地位.便是韋太后親自下了旨意.也依舊沒人敢動手.
倒是太平.斂去了身爲公主的一份魄力、將周身的鋒芒收束而起.不卑不亢.心甘情願出了大殿朝堂、一步一步穩穩的走入北苑而去.在跨出門檻兒臨着門緣之前.她忽又一個轉身.正義凜然的呼籲朝臣們:“諸愛卿都是我李唐的肱骨之臣、耿介之士.時今韋太后心懷不軌.其心也異、其面也憎.願諸公感念身受之浩蕩皇恩、拿出頂天立地的大魄力.剷除諸惡、掃清異心.護佑皇上、護佑李唐.”
……
這一遭大明宮之行.爲的便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這是太平公主和李隆基一早便制定好的計策.
太平有意當衆揭露韋后沒資格垂簾的事實.使得她民心大散;同時又觸怒韋后.以自己被關押爲由頭.更激發朝中大臣對韋后的不滿、與對韋后初心的質疑.
說來這卻不是自作自受.當初韋后沒有聽從上官婉兒的建議.她不肯走懷柔之道.雖然她廢除了起草好的所謂中宗遺詔、架空皇帝自己垂簾.但這是雙刃劍.正因沒有中宗的遺詔.她這垂簾便不再正統.面對太平的逼問時.她就少了一道護身的符.
凡事太盡.緣份勢必早盡.金科玉律的天道.其心其念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