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理之外也是情理之中的.成器是在朝堂上將了李旦一軍.
打定主意的宋王.亦是個不僅倔強.且行事鋒芒剛毅、有着那麼幾分直來直去的膽子的人.
朝堂之上.李成器忽然一步出列.當着這滿朝文武的面兒.主動將這陣子議事案頭最爲赤手可熱的那個話題、擁立太子的話題給提及了出來.並在同時上奏父皇.說三弟李隆基有文武才、賢明且於國有功.是大唐太子說一不二的絕佳人選.
成器受夠了.他不願自己繼續被放在火上這麼漫漫沒個止境的烤着、煎熬着.他不願給夾雜在本就與他關係不大的事情中間不得自由.同時從太平、隆基那兩邊兒的態度.成器隱隱嗅出了這立太子一事正趨於白惡化的風向.他真的擔心如果父皇再不做出一個裁決.又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大事情.
前一遭成器便進宮私下裡與李旦表明了自己的心思.那心思是在父子促膝、閒話家常時表露出來的.是於人後、且是婉轉而溫和的.當時觀父親的神色、反應.該是明白了.並且決定從長計議.
可日後並不見父親就這立太子一事再有過多的進展.又興許是成器自己太過於心急.總之不管怎麼樣.他都打定主意鐵了心的要將這事情給塵埃落定了.這樣誰都安生.故而他這一次是毫不避諱、當着滿朝文武的面兒把這立儲一事言及出來.並把話題開門見山的說的直白.
這是一個關係重大、且委實敏感的話題.國儲一立.那幾派勢力之間若許有關聯的人們的命運.也就會跟着發生質的改變.誰也都明白.且都懸着這顆心.故而成器這話才一說完.便引得一衆朝臣們錚然便屏氣凝神.靜默着、懸着心提着氣靜靜等待皇上會是怎樣的反應.
林立在側的隆基心中微定.他知道大哥會這樣做.從他當晚前去拜會了大哥、與他琴瑟合奏了一曲.訴了那不消言及的兄弟情誼後.他便明白了大哥的本心、也知道大哥下一步會有怎樣的舉措.故而他倒是沒有怎樣詫異.可父親那裡仍舊令他心有慼慼……父親自打登基之後.那本就天淵一般難測的心思變得愈發混沌難清了.隱隱的.他始終都覺的父親是自有一段打定好的心思.卻又偏生不知道父親他究竟是怎麼想的.
這樣的李旦.令隆基害怕、也令成器害怕.
如果父皇真的沒有主意、亦或者主意搖擺不定也好.那麼他們便可以用行動令父皇有個主意、或幫助父皇把那飄忽搖擺的心思給落了實.但如果父皇是一早便有了主意存乎在心、徑自有着他自己的想法並拿捏着一個時機.又令這若許人始終都觸摸不到邊緣、委實不知從何處下手.那便慘了.
最糟糕的莫過於父皇有着自己打定的主意.因爲這樣一來.旁人就算拼命的表明態度、生就籌謀.在李旦看來都是亂哄哄一場瞎忙碌.是半點兒都與他無擾的.
殿內的穿堂風拂動着鵝黃的簾幕.曳曳的拖掃過地面時發出“沙沙”的響.這聲音悸悸的盪滌開來.順着耳廓一圈圈的漫溯進心底.便有如稚嫩的貓兒微微抓撓一般心悸又急迫.偏生又不好明的發泄在面兒上.
龍椅金案上的李旦神色平和、姿態淡泊.與往昔每一次臨朝一樣.看模樣並沒有怎般的異樣.
他靜靜的聽着長子這一通言詞.那雙龍目看似無心的自這在場諸臣的面目間一個個的穿梭過去.雖然無聲無息.卻帶着一股不動聲色的威嚴.那是天子的儀仗.
成器說完了這悶在心裡積蓄良久的話.父親並無迴應.他又不敢再開口、更不敢就這麼徑自退下.場面忽而就有些尷尬、有些無形的壓迫.就站在當地裡擡首定定的看向父皇.等待父皇給自已一個迴應.
李旦與成器四目相對.自兒子眼底窺到了一抹動輒不移的堅定.這讓他倏然就有若時光回溯.想起了當年武皇在時自己拼命推讓皇位、固辭不受的那一份堅持.心中一震.即而又有意無意的向一旁看向隆基.隆基微頷首.面上的神色是如他一樣的淡泊從容.似乎內心並未翻騰起怎樣的波瀾.似乎成器此舉已在他的料想之中一般.
李旦心念甫至.微微聚攏了眉彎.心中大抵是有了個底兒的.知道自己這兩個兒子應該是私下裡有過走動、通過些氣兒.
該怎樣行事.他心裡亦有個底兒的.但沒想到兒子們比他要心急太多.不過也不怪兒子們心急.近來這朝中局勢、內內外外有着怎樣的動向與怎樣的風勢.李旦也是識得的.他心裡知道太平公主的人馬有了一些小動作.也漸漸嗅出了夜長夢多後必然會滋生出的那些異樣.
但他依舊沒有馬上開口.做出深思熟慮的模樣沉吟了半晌.即而將身子向前探了探:“成器啊.”喚了兒子一聲.目色沉澱.“祖訓早有一個論斷.立儲便先立嫡長子.時今你既是嫡子又是長子.論出身與血統都是最有資格成爲太子的.怎麼倒說起你三弟纔是不二人選.”聲音漠漠的.半點兒感情都沒有夾雜.這令人委實難以從中嗅出他內裡的真實想法、心境的真實喜怒.
成器早便知道父皇會是這樣的說辭.這其實是一種太過於冠冕堂皇的說辭.又能頂什麼用處.心念又是一定.他登時便掀袍跪下.擡高了聲音穩穩道:“父皇所言委實不假.但一切並非死規矩.還得看情境、適局勢而變通.”他微一頓.擡目時眼底有浮光暗動.“國家平順康泰時.自然是立嫡出、立長子;可國家多難多坎坷時.自然是立賢能者爲儲君.”即而眉峰一展.轉目向隆基處看了一眼.轉向李旦時聲音帶着無比的動容.“時今韋后之亂才得以平復.我大唐雖依舊繁華無邊.卻其實百廢待興、是一盤需要好好兒收整的殘局.此時此刻.若是不能有一個擔得大任者站出來扛起這擔子.大唐這悠悠百年的基業豈不是有所損毀.”
成器這番話說的委實鋒利.且委實是大不敬了.在場諸臣都被嚇了一跳.便連他自己都在說完這話時甫地一個後覺.即而捏了一把汗在心裡.
不過.幸在李旦並沒有計較他字句間凜冽的不祥:“你便擔不得這個大任麼.”
成器心絃一舒.即而擡手向李旦作了個揖:“當日三郎帶軍平亂.立了莫大的功勞、又是何等的英機勃發幹才盡顯.兒臣以爲.三弟委實是那可擔大任、可令父皇放心將這錦繡江山交付的人.比兒臣優秀太多.”如是這慷慨激昂的語氣.他這話說的半真半假.倒也不是沒有真摯的賞識.李隆基的才華與那份行事的幹練是擺明了放在那裡的.任誰也拂之不去這昭著的事實.
眼看着情勢堆疊至斯.隆基心知自己也不能繼續讓大哥唱獨角戲.在大哥又一次提及到自己後.定了一下神志、忖度須臾.便亦擡步出列向着李旦跪下去:“父皇.大哥實在過於的擡舉兒臣.兒臣何德何能擔任這錦繡大任.”一嘆落聲.他眉目間的神情亦是真摯無比.於此側目看了成器一眼、復於李旦諫言道.“兒臣平亂.原不過是想着爲國家除害、爲大唐肅清門戶.並未有太多想法.父皇與大哥都是明鑑的.”不過是場面上的說辭.任誰也聽得出這明面兒的敷衍.
成器心照不宣.並未等李旦再開口回覆.而是搖了搖頭.繼續啓口進言:“太子乃是國之根本、天下之奠基.便是遴選也一定要是得民心、順衆意的.”眉峰一攏.“不說其它.只就除去韋庶人一事.三弟爲我大唐立下的功勳便是赫赫、且已不朽.民心自是所向三弟.三弟纔是真正的衆望所歸.兒臣便是無論如何也接不得這無比厚重的太子大位.”這一席話比方纔說的還要激昂、還要動情.成器尾聲落定後.便將身子一個匍匐.拼着一口氣於地面上使力叩首.
那當真不願領受、也不能領受儲君之位的堅韌與誠懇.便又在這叩首中得到了更深刻的化現.他每一下都磕的極其用力.一聲聲沉悶的響聲傳入耳廓便是震的連心都是一凜.
一旁隆基的心跟着大哥這叩首的頻率而不斷髮震.這冗冗的聲音聽在他耳裡委實擔心.想必那額頭已經磕出了血印.生怕大哥再這樣磕下去會受重傷.
主位上李旦亦是心驚.兒子這近乎苦肉計的無形逼迫令他不安.
偏生成器這一遭是吃了秤砣鐵了心的一路進行到底.都磕了若許久的頭卻仍然不見停.
那在場的一衆朝臣亦被宋王的匍匐叩首弄的膽戰心驚.
這時隆基倏然一下亦叩首向李旦進言:“父皇.求父皇不要讓大哥再這麼下去了.求父皇讓大哥停止啊父皇.”這聲音裡的急切.是發乎真心的.
在隆基的帶動之下.衆朝臣文武亦甫地反應過來.紛紛落身跪拜、求李旦下旨免了宋王的叩首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