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道間打下的一道湘簾被風“唰——”的一把掀開,這力道似乎承載着一股子慍惱之氣。
太平的心也隨之一揪!
院外的陽光燦燦晃曳的有些刺眼,層層疊疊的一路輝耀在院子裡那隻軟紅綾綢覆蓋、纏裹的鞦韆架上,一陣風過便有暗影婆娑,地面上的烏沉影子變幻的有如幾尾游魚穿梭遊弋。
鞦韆央處,薛紹就坐在那裡,那緊閉的厚脣被陽光鍍了一層金,便顯出些許的魅惑氣息來。而那精細的眉宇卻聚攏成結,膚色不知道是被陽光照耀的、還是被那萬頃的心緒拿捏的,顯得雪白的恍若透明。
所有的惶然和哀傷在這一瞬反倒極快的消退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昭著不散的空茫氣息。太平只感到自己彷彿置身滄海,而自己的丈夫薛紹便是這茫無涯際的廣袤滄海中、那一根救命的稻草。她唯有死死的、緊緊的追捉着握上這一根若有若無的浮萍稻草,任由心中那無盡的愧疚將自己吞噬、淹沒、復淹沒……
城陽公主死了,她是罪魁禍首!
這個念頭如此清晰的一次次浮現在太平的腦海裡,特別是在對着薛紹的時候,便更是叫她有一種想要遁逃、卻無處可遁的焦躁與作弄感。
她感覺自個的呼吸漸漸在喉嚨裡變得細碎而微小,隨着一步步向薛紹走近過去,耳廓也跟着起了一陣放空樣的盲音:“對不起……”躊躇、掙扎了許久,帶着哽咽的吐出了這三個字眼。
興許這本是一段太平盛世裡的無緣之緣,所以纔會這樣在初初大婚沒多少時日之後,便生就出這般人命關天的悲劇來!婆婆城陽公主的死去不僅沒能幫助太平出一口心頭惡氣,還煞是相反的在潛移默化間,叫她與薛紹之間原本和睦的夫妻關係有了裂痕。即便武后當真是愛女心切,但過日子的不也還是太平與薛紹兩個人?念及此,太平便總會百感交集!她不能去記恨母親,可是她又委實不知道自個面着薛紹又該如何自處、如何獲得薛紹那一份由心而發的原諒,而不是面兒上僞裝出的毫不怪罪。
心念堆疊至此,太平冷不丁又是一急!也顧不得等待薛紹的答覆,徑自擡手牽一牽他的臂彎:“薛紹,薛紹!”整個身子蹲了下去,光潔的額頭埋在了他修長的雙膝上,“原諒我,原諒我好不好?”惶惶擡首,鬆綰了白玉牡丹簪的雲髻碎髮隨着天風曳曳的打着漣漪,這一雙美麗的鳳眸裡善睞的調蜜出七分的天真期盼、三分的氤氳水汽。
太平這副情態被薛紹入在目裡,免不得脣角抽.動了一下,心間略略有了一絲動容。
但這動容轉瞬即逝,他把目光錯開太平投向遠方一片花海間,終於橫了橫心,重把心緒做了收整後向她再看過來:“我該安慰你的。”他頷首,語氣壓的很低、略緩。似在躊躇,又似是在下定某個艱難的決心。須臾停頓後喉結滾動了下,“但我無法說服我自己。”這口吻平靜不減,就此寡淡而殘忍的一句落定。
一個失去了母親、受到極致的傷害與打擊、本該怒火中燒的人,此時卻一反常態的持了這麼副從容平和的面貌出來。這般違和,才往往愈發的使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