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小書房內，四阿哥坐在椅子上，看着站在自己面前，閒的有些侷促的女兒，輕聲道：“坐吧。”
“是。”二格格連忙點頭，坐到了蘇培盛端來的椅子上。
“你方纔說有事，說吧。”又等了片刻，四阿哥見二格格不說話，便嘆息一聲開了口。
這個女兒，從前對他來說簡直是個災難，幹了許多奇葩的事兒，丟他的臉也就罷了，每每把他氣的只差沒有揍人了，可她是個姑娘家，又嫁了人，她這個做阿瑪的總不能真的去揍人吧？所以只能忍着。
現在她倒是改變了許多，乖了許多，和過去比簡直有天壤之別，可就是變的太多了點都要成個悶葫蘆了，這不……他本來不愛多說什麼，她比他這個做阿瑪的還沉默。
二格格若是知道自家阿瑪在想什麼，肯定大呼冤枉，她可不是什麼悶葫蘆，她就是有點畏懼她家阿瑪了，特別是阿瑪做了攝政王以後，她更加畏懼，在他面前根本不敢多說什麼。
“回阿瑪的話，女兒是想說弘時的事，女兒最近得到消息，弘時的未婚妻，禮部尚書席爾達的女兒瑜芳她……她其實不是傷了骨頭，她是被人用刀子刺中了小腹，因爲醫救及時，所以撿回一條命，但是……她卻不能生孩子了，席爾達一家隱瞞了這個消息，依舊和王府議親，席爾達的夫人甚至去暢春園找福晉改婚期，這簡直就是欺騙您和福晉，阿瑪，這門婚事做不得數了，否則便是害了弘時。”二格格低聲說道，滿臉都是擔憂。
她其實很想說，是靳水月不上心，不負責，沒有查清楚，若不是她得了消息派人去查，弘時一輩子都被耽誤了，可是她卻不敢明說，因爲她知道靳水月在阿瑪心中的地位，她若是直說，阿瑪肯定袒護靳水月，繼而覺得是她這個做女兒的小肚雞腸，挑撥離間。
二格格現在並沒有把靳水月當仇人，卻也沒有把人家當朋友，有能踩靳水月一腳的機會，她也不會放過，她如今這麼說，阿瑪若因此對靳水月不滿，她高興，若是沒有，她也不敢再多說什麼。
“無法生育？這消息可靠嗎？”四阿哥臉上露出了一絲凝重之色。
正因爲他和自己的福晉靳水月恩愛有加，多年來琴瑟和鳴，所以他也希望孩子們能得到幸福，希望兒子能娶個逞心如意的福晉，若席爾達的女兒無法生育，那就不能要了，不然以後兩人之間肯定會因爲孩子的事兒產生隔閡。
“千真萬確，阿瑪儘管派人去查。”二格格低聲道。
“我知道了。”四阿哥點頭，見女兒又沉默下來，還以爲她沒事了，便低聲道：“你難得回來一趟，去宋氏那邊瞧瞧吧，一會弘時也該回來了，你留下用了晚膳再回去。”
“是。”二格格頷首，卻沒去離開，她看着自家阿瑪，臉上都是忐忑之色，手裡的絲帕都被她揉的不成樣子了，四阿哥一看就知道她還有話說。
“還有事嗎？”四阿哥低聲問道。
“女兒……女兒還有一件事要求阿瑪。”二格格沉吟了片刻，似乎終於鼓足了勇氣，擡起頭看着自家阿瑪說道。
“說吧。”四阿哥見一直低眉垂首的女兒竟然擡頭看着自己，眼中雖然帶着一絲害怕，更多的卻是堅定，便知道她說的事情不一般了。
果不其然，二格格接下來的話簡直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阿瑪，女兒想再嫁，求阿瑪成全。”二格格漲紅臉說道。
和自家阿瑪說嫁人的事兒，的確夠羞人的，按理說，她應該和自己的嫡母靳水月說纔對，可是她根本不信任靳水月，怕她阻攔，便咬牙告訴自家阿瑪了。
事實上，十幾天前，安安生辰那天她就想求阿瑪和靳水月了，不然她也不會花了自己的全部積蓄買了頭面給安安做生辰賀禮。
只可惜那天她最終沒能鼓起勇氣說出來，今兒個便找了機會過來，雖然是爲了弘時，更多的還是爲她自己。
“再嫁……。”四阿哥臉色變了變。
“阿瑪，我們大清不是沒有公主再嫁的，老祖宗的四公主就嫁過三次，女兒……女兒還年輕，又和納喇星德和離了，難不成一輩子都不能出嫁了嗎？”二格格看着自家阿瑪，可憐兮兮說道。
四阿哥盯着二格格看了片刻才道：“這事我和你額娘還有宋氏商議後，再做決定。”
二格格聞言急了，阿瑪說的額娘當然不是她的生母李氏，而是靳水月，她覺得靳水月現在雖然沒有以前那麼討厭她，卻也不會讓她如願以償。
四阿哥似乎看出二格格很焦急了，又道：“即便你想再出嫁，也馬虎不得，勢必要好好挑選才是。”
四阿哥其實已經決定成全女兒了，他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她一輩子孤零零一個人終老，這畢竟是他的女兒，他這個做阿瑪的哪裡狠得下那個心？到時候即便宗人府的人阻攔，他也會爲女兒撐腰的。
納嘛星德當初也是千挑萬選的，一開始瞧着還可以，後來卻讓他十分失望，那廝爲了個婢女鬧的滿城風雨，還拋棄了他的女兒，四阿哥心裡怎麼可能不計較？
如今納嘛星德的阿瑪年老致仕了，納嘛星德又科舉不中，原本他滿人貴族出身，是有機會入仕的，可四阿哥卻瞧不上他，所以納嘛星德這輩子都別想做官了，他的後人也休想出人頭地。
四阿哥可不在乎人家說什麼呢，他踩納嘛家是踩定了。
再說，納嘛星德也夠作死的，他和二格格和離，這對皇族來說本就是一個恥辱，他竟然在和離之後立即就把給他生了個兒子的小妾楊氏給扶正了，把個婢女出身的楊氏寶貝的不得了，這不是打皇家的臉嘛，如何還有好日子過？
二格格聽自家阿瑪的意思是答應了，她連忙跪下來給他磕了三個頭，含淚謝恩。
“阿瑪，其實女兒已經有意中人了，還請阿瑪成全。”二格格謝恩後壯着膽子說道。
這一次，她想嫁給自己看上的人，不想阿瑪賜婚了，不然即便她嫁的人再好，她心裡也覺得遺憾，還不如跟隨自己的心活一回，反正她是和離過的人了，也不怕旁人說什麼。
“是什麼人？”四阿哥皺眉問道。
二格格漲紅臉道：“就是個普通人，開了幾個布莊做買賣的，也讀過書，中過秀才，後來繼承家業經商，也就斷了科舉之路，家中雙親健在，還有個弟弟，一個妹妹……。”二格格連忙向自家阿瑪說道，說的特別的詳細，只差沒有把人家祖宗十八代給交代清楚了。
“是個漢人？”四阿哥低聲問道。
“是。”二格格有些忐忑的點了點頭，她知道，她看中的人是漢人其實並不算什麼，皇族格格們並非沒有嫁給漢人的，可關鍵是，人家嫁的都是朝中重臣的兒子，而她看中這個人是個商賈，這可是前所未有的。
“你容我考慮幾日。”四阿哥倒是沒有當場拒絕，決定先考慮考慮，他也要派暗衛查個清楚，總不能聽二格格一番話就答應下來。
二格格從書房出來後就去了養母宋氏那兒。
既然她已經把事情告訴了阿瑪，就沒必要瞞着宋氏，她還想請宋氏去靳水月面前幫她說些好話呢。
宋氏雖然震驚二格格要再嫁，卻更震驚瑜芳無法生育的事兒，一直追問着。
“我都說了，肯定是真的，額娘怎麼就不信？一直這麼問，那就是不信任我了。”二格格有些不耐煩了，她覺得宋氏對弟弟弘時的事情更上心，反而忽略了她，讓她心裡很不爽。
她怨宋氏偏心，卻不想自己從前是怎麼對待宋氏的，她早就讓宋氏寒了心。
“不是我不信你，這件事事關重大，若是假的，你阿瑪肯定會生你的氣。”宋氏心裡矛盾極了。
若瑜芳真的無法生育，弘時就不能娶她了，弘時那麼喜歡瑜芳，肯學會很傷心，很難過，所以她希望瑜芳沒事，可若瑜芳沒事，二格格就有事了，所以她太太擔心了。
“不瞞額娘，這事還是靳家那個三夫人馮氏告訴我的呢，我人查了，應該是真的，”
“靳家三夫人……那個馮氏。”宋氏聞言緊緊蹙眉，福晉很不喜歡馮氏，馮氏說的話又有幾分可信？萬一她是故意騙二格格的呢？
“就是她，女兒也不蠢，派人查過了，她說的是實話。”二格格連忙說道。
“以後別和她來往了，她可不是個省油的燈，又蠢的很，免得把你也連累了，你如今想嫁人，也得福晉首肯，可別爲了這個讓福晉把你記恨上了。”宋氏連忙叮囑道。
二格格見她還爲自己着想，當即露出了笑容。
用了晚膳後，二格格要回去了，宋氏又拿了銀票出來偷偷塞給她。
“額娘，不用了，我最近過的挺好。”二格格連忙推辭。
“過的很好還要當掉這玉簪子嗎？”宋氏從秋喜手裡拿過一個木匣子，輕輕打開後說道。
二格格一看，正是她當掉的那個玉簪子。
“額娘知道你喜歡這個玉簪子，就給你贖回來了，以後手頭緊就和額娘說，別去當東西了。”宋氏柔聲說道。
二格格含淚點了點頭，心道還是宋氏心疼她，省吃儉用都要拿銀子給她，反觀她親額娘，除了向她要東西，要銀子外，根本想不起她這個女兒來，不過二格格也詫異宋氏能拿出這麼多銀子來，畢竟這簪子要五百兩才能贖回來，方纔宋氏給她塞的銀票也有五百兩呢。
“額娘，您哪來那麼多銀子？”二格格記得，去年年底，宋氏也補貼她了五百兩，如今纔過去一年，府裡的月例銀子已經算多了，宋氏這樣的一個月五十兩，可即便省吃儉用，也存不了這麼多啊。
“額孃的銀子自然是福晉給的，除了每個月都月例銀子，福晉也會給我和錢氏別的花銷，你別管那麼多了，拿着用就是了。”宋氏笑眯眯說道。
二格格的確缺銀子，也沒有矯情，好好收下了。
……
當日夜裡，四阿哥將白日裡和二格格說的事告訴了靳水月。
靳水月聽了很震驚，一來因爲弘時未婚妻瑜芳傷到腹部無法生育，二來因爲二格格竟然要嫁給一個家境只算得上殷實的賣布商人。
“我明日親自去席爾達府上一趟，看看瑜芳到底出了何事，正如你所說，若瑜芳無法生育，這門親事也只能作罷了，至於二格格的事，還得你拿主意。”靳水月是把弘時當親兒子對待的，畢竟看着弘時長大，弘時又是個孝順老實的孩子，她自然不能看着弘時吃虧，至於二格格，在她心裡一直是個燙手的山芋，哪怕現在乖了，靳水月也不會接手，就讓她家四爺自個煩心去。
第二天一大早，靳水月用過早膳後就往禮部尚書府去了，這事她第一次親自登門去尚書府，人都到門口了，席爾達的夫人佟佳氏才得了消息。
因爲靳水月來的太早，她才起身不久，此刻便有些着急，連忙往頭上戴了些簡單的珠釵，還來不及用早膳就去迎了。
“夫人慢點，路滑，別摔着了。”伺候在佟佳氏身邊的嬤嬤見自家夫人走的這樣急，連忙跟上去勸說。
奴才們雖然已經把路上的積雪清理了，可天太冷，路上都有冰了，當真滑的很。
“四福晉親自過來，我豈能怠慢？”佟佳氏語中有了一絲急切之色，忍不住又加快了腳步，在後院那顆大槐樹下碰到了靳水月。
“妾身給福晉請安，福晉萬福。”佟佳氏連忙去行禮。
“夫人不必多禮，快起來吧。”靳水月笑着扶起了佟佳氏，兩人一塊進了正院，到廳裡喝茶去了。
東拉西扯了片刻後，靳水月看着佟佳氏笑道：“我們弘時和瑜芳定了親，咱們兩家很快就是正經的姻親了，瑜芳受了傷，弘時實在是擔心，這孩子私下裡求了我好多回，要我給瑜芳找個更好的大夫醫治。”靳水月說到此微微一頓，指着現在自己身後的中年女子笑道：“這位是李娘子，婦科千金十分鐘拿手，在直隸那邊很有名，雖然治療骨病不是最拿手的，但也算精通，瑜芳在哪兒？我讓李娘子給她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