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爲什麼要有東城的存在?
當這個犀利的問題從一個五歲小男孩的口中幾乎不參雜任何感彩地喃喃而出時,他甚至不知道“世界”究竟是什麼。
那是一個很籠統的概念,僅僅表現爲在熱氣球上遠眺的一望無垠的天際,或者是Discovery頻道播出的幾顆彩色星球,抑或如眼前所見——
這座城,就是小男孩最初淺知的世界。
乳白色的霧氣在晨光的照射下逐漸稀薄,夜晚遺留下來的殘餘的水蒸氣一絲絲升騰、懸空。整座星城上方空曠、安靜,帶給每個高位者所喜歡的:足以遠眺的視野,清冽空氣,一絲孤獨以及腳下的整個世界。
小男孩坐在父親強有力的肩頭,懵懵懂懂地感覺自己彷彿漂浮在空中。淡淡晨輝照耀下的星城依然沉浸在昨夜的酣睡中,尚未醒來。小男孩一眼就認出了那條熟悉的珞櫻大道,它宛若一條粉紅色的時光隧道,由左到右飛掠而過腳下的這座城市,展示着東區的繁華新顏與西區的頹敗舊貌。被大道橫向貫穿的“浦江”彷彿一條隨手撕下來的膠帶紙,完全不搭調地將兩張風格迥異的圖畫強行拼湊在了一起。
左半幅是西城,底色是光澤明朗的如茵綠色,遠處是鱗次櫛比的銀灰色蜂巢大廈和色澤柔和明快的洋房別墅,一棟棟整齊有序地座落在精心修葺的草坪之間。平緩的淡紅色花園矮坡底下是金燦燦的奢侈品牌名店街,加上乳白色的模型店、網球休閒館、高爾夫球場,以及一大片叫做“下湯溫泉”的深綠色山脈——完美的色調彷彿一幅出自“現代藝術之父”塞尚的傑作。在一片紅房頂別墅羣中隱約分辨出自家宅邸的小男生得意洋洋地仰起了下巴,而目光落下來時,那抹明快的笑容隨同眼底突然灰暗的色彩一併黯淡。
右半邊的彩色圖畫好像是被人亂抹了一番的惡意塗鴉。東城鉛灰色的樓羣如同螻蟻窟染滿了塵埃的顏色,大片大片扭曲擁擠的黑色筒子樓中間參雜着破舊的鐵皮廠房,幾乎看不見半星的綠色。灰濛濛的街道橫七豎八毫無規則地枝杈着,彷彿砸碎的瓦塊向四周龜裂開來。這個灰色景象他突然產生一種人類星球瀕臨災難的恐慌感,那一年他的手掌機裡裝滿了星球戰爭的遊戲。
小傢伙仰着頭,目光澄澈地望向身旁那個掌握着整座星辰經濟命脈的中年男人。
“爸爸,這個世界上爲什麼要有東城的存在?”
男人出乎意料地怔愣了半晌,忽然又微微一笑,將小男生抱起來高舉過頭頂。
“東城的存在就是爲了提醒我們,這個世界從來都不是一個平等的世界。”他的目光中流露出複雜難辨的光芒,是驕傲,感慨,亦或者還有最深沉的父愛。
“但是你只需要記住,你是天生屬於西城的孩子,也只有你,才能以整座西城爲名。”
純淨靈動的大眼睛流轉着獨屬於這個年齡的天真無邪,男孩困惑地看着父親的臉,小小的眉頭難以察覺地緊了緊,眼底浮起了迷惘的霧氣。
“項北,你說,這個世界爲什麼要有東城的存在?”
時間如同阿波羅所鍾愛的雙翅神馬,十分之一個世紀的時間就像從星城之巔疾馳到陸宅更衣室一般轉瞬即逝。更衣間北歐枝椏吊燈的金黃微醺攏起一簇精緻的剪影,打黯了穿衣鏡旁的玻璃展架。
鏡中映着一張英氣逼人的面孔。
明亮的瞳孔微微閃爍着與十年前神似的青蔥稚嫩,但卻又流露出一股神氣十足的光芒。流逝的時光已將那個長着圓鼓鼓稚嫩臉頰的小傢伙塑成了一位英氣勃勃的少年,濃郁的金色光暈乾淨地勾勒出臉孔線條毫無缺陷的輪廓以及脊樑挺拔的高挑身姿。毫無疑問,他是一個十足的美少年胚子,若干年後一定擁有令全星城少女尖叫的魅力。
另一個正閒閒地靠在整座星城只有兩張的VersaceHome大牀上,目不轉睛盯着手中雜誌的鍋蓋頭男生則對他的提問毫無反應。
陸西城的眸光從鏡中收了回來,不滿地微微蹙眉,一轉頭,卻猝不及防地看見一對裹着麥當娜經典尖圓錐形明黃色胸罩的巨大雙峰,讓他整個人一時間愣在了當場。
“喲,我們的小少爺想媽媽啦?”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那幅“波濤洶涌”的畫面後傳出,“聽我爸說,你媽最近天天跑東城談收購呢。”
話音未落,項北手中珍貴的《花花公子》限量版雜誌被奪走了,緊接着“嘶啦”一聲,他震驚地看着自己的寶貝被撕成了兩半丟進了紙簍。他一聲怪叫,想要衝上去,卻被陸西城一把拉住。
項北心痛地看着紙簍裡足以讓所有年輕男子面紅耳赤的照片,氣沖沖地扭頭瞪着臉色抹上一層奇怪紅暈的陸西城,又忽然恍然大悟般拖出一個長長的“哦——”。
“你害羞了。”
陸西城沒有回話,臉卻更紅了,滿臉煩躁地頻頻更換衣服。
項北愜意地躺在簡直要將他整個人淹沒的柔軟大牀上,不以爲意地又翻開一本“兔女郎”:“有什麼好選的?你就穿你媽特意爲你定做的那套ARMANI,保證令她滿意。”
陸西城望着躺在牀上憋着笑意與他交談的男生,以及被他翻得凌亂散落的滿地衣服,啪的一聲扯掉被掛在衣帽間最爲醒目的新禮服:“項北,我警告你,不許跟我提那套ARMANI!我的生日派對,爲什麼要讓別人滿意!”
項北託着下巴,忽然難以察覺地暗自壞笑着從牀上魚躍而起,老氣橫秋地勾住西城的肩膀彷彿一個循循善誘的傳教士慢條斯理地說:“西城,我們現在沒必要花時間思考這些,我預言,你馬上就不會再爲穿哪件衣服而煩惱了,因爲未來幾天會很忙得焦頭爛額。”
陸西城淡漠地斜睨他,沒來得及問個究竟,牀頭櫃上的手機忽然嗡嗡震動。
項北手疾眼快地拿起電話看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號碼,隨即挑着眉毛把它遞了過去。陸西城有些莫名其妙低瞟着一臉興奮的項北,隨手接過手機按下了接聽鍵。
“我是陸西城。”
一秒鐘的停頓之後,手機裡傳來一個清爽如夏日晨風的女孩子聲音:“你好,我是林音,陸夫人讓我……”
可是還沒聽清幾個字,就被暴躁的陸西城打斷了,他的聲音像悶鍾,低吼一聲“打錯了”,然後大力地摔斷了電話,“嘭”的一聲把手機砸到項北的肚子上。
他怒氣沖天地瞪向未卜先知的項北,接着憤怒地坐在牀邊,腳下踩着散落一地的昂貴禮服。
“你看吧,東城窮鬼震撼出場!”項北幸災樂禍地走到他身邊,拿起牀頭桌上鑲嵌了星城夜景攝影的相框,手指戳着灰濛濛的東城區,難掩得意地說,“答案已經不攻自破了,我現在就來回答你的問題,小怪獸存在的理由不就是爲了被奧特曼降服嗎?我先斷言:東城存在的理由就是爲了讓西城更加的多姿多彩!我再預言,即將有一個富有犧牲精神的偉大的東城少女橫空出世在西城少爺的生命裡,給咱們平淡無奇的乏味生活增添一劑調味料——歡迎光臨,酸甜苦辣任選。”
“你是從哪兒得到的消息?爲什麼這件事我一點都不知道?”陸西城卻神色黯沉地坐在牀沿,“你是說,這次換了個貧民窟雜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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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誰?我可是從星城幼兒園就跟你混在一起的鐵哥們兒,早就掌握這種循環規律了!她絕對和以前的那27任小書童沒什麼區別,不過,伴讀書童這種老掉牙的玩意兒虧你媽也想得出來,哭哭啼啼走了一個,不怕死地又來一個,永遠都有第N+1個,我有的玩了!”
陸西城整了整脖子上的小領結,從牀沿邊站了起來,冷冷地哼了一聲:“我纔沒興趣陪你玩,我一定要讓她在最短的時間內滾蛋!”
“知道知道,陸西城伴讀書童最長保質期:1個月。”項北露出牙齒頑劣地一笑,也站起身摟着陸西城脖子神秘兮兮地說,“別爲這點小事不開心了,等生日宴會結束後,我帶你去看一個能改善鬱悶心情的東西。”
不出所料,賓客平均年齡45歲以上,話題永遠圍繞“地皮,收購,產業鏈”的生日宴會一如既往的單調枯燥。好不容易捱到結束,陸西城扯下領結,直接跟着項北上了車。梅賽德斯在珞櫻大道翠御坡一直往南之後拐進了小路,停在一棟獨門獨院的城南倉庫的門口。兩個男生站在厚重的大鐵門前,陸西城發現很多水窪處有着被水泥填平的新修痕跡,彷彿灰色布料上打了幾塊補丁。
項北拿出一把嶄新發亮的鑰匙塞進陸西城手裡。
陸西城一臉疑惑地看着他,眼光透露着詢問:“這是……“
“噓,”項北低下頭,神秘兮兮地瞥了瞥四周,“你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陸西城擰開鎖邁了進去,項北緊隨其後。這是座百餘平的廢棄倉庫,看得出經過一番簡單的裝修,剛進大門就看見搭配明顯撞色的斯可馨布藝沙發靠牆擺着,茶几和飲水機也是嶄新的。
“你在這裡做什麼?”
“秘密基地。”
“那邊……該不是會……”透過大玻璃所見到的黑色遮光窗簾,嚴實地掩蔽住隱匿的隔間小屋,在握住門把手推開房內的剎那,黑色的眼眸驚訝地睜大了——
眼前是一張材質良好的木桌,玻璃櫃的方向集中放置了顯影液之類的藥水而形成溼區。量杯、溫度計、放大機等必須避水的工具是幹區,這種專業意識極強的分類擺設並不是一個外行人能隨便做到的事。
陸西城無法收回自己的目光,他的嘴角輕顫了幾下,不敢置信地輕聲問道:“暗房?你這是……到底……”
項北從這幾個不連貫的詞中驚喜地聽出了陸西城少見的激動,倍受鼓舞地挺胸擡頭,驕傲地露齒笑道:“怎麼樣?那臺牛掰的相機終於能夠派上用場啦。我託我爸的秘書僱了幾個人來幫忙,都是攝影社團裡的東城窮學生!”
他笑嘻嘻地大手一揮,不同瓦赫的安全燈唰地亮起,猛然明亮的光線刺得陸西城眼睛酸澀地一片朦朧,“之前還在猶豫要不要鋪地板呢,可是家裡有門限沒有太多時間來這裡看着那幫東城人……”
項北兀自喋喋不休,斜覷陸西城感動得一塌糊塗的神態,暗自好笑地擺擺手,“你怎麼不說話啊?我這次爲你傾家蕩產了……不過千萬別謝我,舉手之勞!”
“我什麼時候說要謝你了。”陸西城避開項北的視線,“如果你真的從幼兒園開始就跟我在一起,就該知道,我從來不說‘謝’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