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多年前,有一個名叫裘德·卡茲莫爾的年輕人,他爲了報答芬恩侯爵的知遇之恩,加入了其麾下的衛士隊中,儘管天賦相對平庸,卻憑着一股子倔強與滿腔熱血在半年內升到了小隊長的位置,儼然已經達到了他這般天賦所能夠到的上限。
不僅如此,因爲他性格隨和,處事公正,所以在衛士隊中的人緣非常好,再加上就連侯爵本人都對當年那個髒兮兮的小扒手有印象,在不少方面都偶有照拂,很多人都戲稱小裘德年紀輕輕就走上了人生巔峰,這輩子算是值了。
而他自己雖然在早年間對這一說法不置可否,但在一次巡邏時救下了某位兔族半獸人少女,並與其發展到談婚論嫁的關係後,裘德本人也覺得……自己這輩子好像值了。
不僅如此,怕不是因爲在墜入愛河時順便破了童子身的關係,原本卡在中階巔峰足足三年的裘德竟然稀裡糊塗地晉了個階,回過神來後已經成爲擁有高階實力的劍術高手了,而他甚至能夠隱約感覺到,高階恐怕也不是自己的極限!
有一說一,就算放在絕大多數吟遊故事中,這哥們兒的境遇也擔得起一個主角人設了,畢竟在中階巔峰卡了三年,談個戀愛後直接晉階高階這事兒就已經夠誇張了,要是再加上剛進高階就能看到史詩門檻這檔子事兒……嘖嘖,這麼說吧,哪怕哥們兒再怎麼純愛,擱故事裡稍一潤色,就得被改編出十個八個紅顏知己出來,什麼豐饒聖女、暗夜魔女、聰慧狐女、化形龍女啥的統統都得給安排上,然後再因爲效忠的家族慘遭滅門被迫浪跡天涯,在機緣巧合下發現驚天陰謀,最終歷經艱險幹掉了真實身份是聰慧狐女親爹的大反派——
嘿!一段至少值三枚銅幣的便宜佳話!
只可惜,故事中的美談終究只屬於故事,而現實中的裘德也並未過上那般如吟遊故事的人生,其人生與上述那番胡說八道唯一的交匯點,就是‘效忠的家族慘遭滅門’這檔子事兒。
不僅如此,就算是滅門的事,也只是一場自導自演的戲罷了。
只不過,這一出所謂的‘戲’全程都在玩真的,無論是挑釁皇室權威也好、造反也好、衝擊帝國南部重城也好,都是真的。
而最後的滅門,也是字面意義上的滅,從上到下的滅,雞犬不留的滅。
當然,後面的事跟裘德並無關係,因爲他早在【無夜王】兵敗之前,就死在【黑瑪瑙城】外的薩姆萊爾河畔了。
沒錯,因爲隸屬對紫羅蘭家族極端忠誠的芬恩侯爵近衛隊,儘管並非同僚中實力最爲強大的虎牙軍,但裘德在接到軍令後依然被強制被送往【無夜侯】麾下,在臨行前也只有十分鐘跟妻子道別的時間。
雖然只是小隊長,雖然對那些大人物之間的博弈並不瞭解,但善於察言觀色的裘德一看總隊長那副表情,就意識到此行恐怕是十死無生,註定無歸了。
他並不是聖人,所以也沒有折騰什麼臨行前假意與妻子恩斷義絕,實則只是想保全愛人的戲碼,只是一如平時出遠門般將那纖弱的兔女抱起來轉了半圈,承諾回來時給她多帶些北方的土特產。
然後,裘德與大部隊一同出發,來到的【無夜王】所在的邊城,又在短暫地整頓後一路北上,殺到了【黑瑪瑙城】的近郊。
當然,說是殺了上去,但在攻城戰開始前,裘德與大部分同僚一樣都充當着‘看客’的角色,往往都是每當他們抵達所謂的交戰區時,那些敵人都已經被衝在最前面的精銳踏平了。
當時,裘德和幾個關係較好的朋友還偷偷討論過,說這一路會不會都是這個節奏,最後咱們這種二流大頭兵一仗沒打就各回各家,順便因爲出來了溜這麼一趟升個官啥的。
當然了,胡侃歸胡侃,他們是大頭兵又不是大傻辶,自然不會直到這個時候還看不出來這是支十死無生的隊伍,事實上,那個跟裘德大半夜扯淡的隨軍藥師,第二天晚上便趁夜色當了逃兵,在撒泡尿的功夫跑了個無影無蹤。
不僅如此,那賤人甚至還在走之前仔細收集了一番【無夜王】大軍包括但不限於數量、兵種、補給的具體情報,打算賣主求榮,用手中這份自以爲非常重要的情報去【黑瑪瑙城】換個擊煙將軍(蒼月帝國自古以來給貴族子弟鍍金的閒職,負責在戰事前擊鼓燃煙,鼓舞士氣,也常被用作獎勵賦予那些頗有貢獻但並無能力的不入流者,除了名頭唬人之外一無是處)的差使噹噹。
結果這貨甚至連城主都沒見到,在城門口就被聽完了來龍去脈的兩個衛兵斬了,原因有二,一方面是因爲正常軍人普遍都對這等叛徒逃兵極爲不齒,瞧那軍醫的小人嘴臉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另一方面則是【黑瑪瑙城】的斥候部隊被某位老祖宗調教得極爲優秀,這種底層小兵就能竊取到的情報根本就沒有半點價值。
於是,這位無恥的逃兵被當場格殺,而他的故事卻流傳開來,時至今日,紫羅蘭帝國的民間諺語裡,都還有‘等敵人打過來我第一個當將軍’這種充滿了諷刺意味、對逃兵這等卑劣之舉極盡鄙夷的調侃。
然而,拋開那個性格卑劣的軍醫不談,當時大部分在【無夜王】北上路途中逃離的士兵,都只是單純的不想死而已,因爲任誰都知道,在公然反抗皇室且只有兩個侯爵家族響應的情況下,無論是【無夜王】還是其手下的戰士,最終的命運都只能是死路一條。
畢竟,且不說近幾百年那愈發暴戾的皇室,就算放幾百年前,這種公然造反的行爲也是妥妥地趕盡殺絕,最多也就是少砍幾個親戚罷了。
而裘德這種就算跑掉也未必能被抓到的高階強者卻並未選擇離開,或許是真把過去覺得自己‘這輩子值了’,他雖然並未對芬恩家忠誠到喪心病狂,也並不認爲自己是個死士,最終卻依然跟着大軍來到了【黑瑪瑙城】。
然後,裘德的故事就結束了。
戰爭就是如此殘酷,在大軍抵達後的當天夜裡,【無夜王】就下達了攻城指令,但這次,無論是庫萊斯家的鐵騎隊、芬恩家的虎牙軍,亦或是【無夜王】麾下的黑鴉衛都沒有出現在主戰場上,而是被安排在後方掠陣,養精蓄銳、冷眼下瞰。
而裘德,則作爲第二輪攻城的主力軍,在翌日太陽落山後的【黑瑪瑙城】城頭,默默無名地戰死了。
那只是一次普通的嘗試,而裘德的死只是雙方那諸多代價中最廉價、最微不足道的一個。
他是在展露出高階實力,正面擊殺了數個守軍後被【黑瑪瑙城】的斥候精銳盯上,遭三人圍殺戰死的。
還算熱血,但算不上轟轟烈烈。
殺他的人籍籍無名,裘德·卡茲莫爾這個名字也在那一刻成爲了歷史。
這是在聖歷七二一五年的霜之月旋律二日,確實發生過這種歷史。
然而——
同一天的同個時刻,鏡像空間S7215-3690中的【黑瑪瑙城】下,裘德·卡茲莫爾卻並沒有沉入那冰冷的薩姆萊爾下,而是攀上了那高聳巍峨的南城牆,成爲了第一個登上城頭的士兵。
而在他身後與身側,還有無數一身戎裝,效忠於【無夜王】的人前仆後繼地衝上,衝擊着此面數百年來從未經歷過如此考驗的城牆。
只因爲那個取代了【無夜王】的人一條簡單、直接、易懂的命令:
投入預備隊,主力前壓。
簡單翻譯一下的話,就是——總攻!
無須試探。
無須拉扯。
無須惑敵。
無須躊躇。
壓上去,殺。
殺他個血流成河,殺他個片甲不留,殺他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沒有精妙玄奧的戰略戰術,沒有賞心悅目的起承轉合,沒有環環相扣的連環妙計,唯有殺。
什麼百步式推演,什麼噩字陣,什麼中心開花,什麼獅虎逐鹿,什麼羣狼噬骨,什麼米勒閃擊法,什麼橫熊防禦體系,什麼拉鍊式突破,這些亂七八糟、花裡胡哨的東西,早在墨檀搞清楚自己置身何地之後,就被他扔進了薩姆萊爾河底去了。
在這場比賽中,以上那些東西都無法成爲【鬧鬼教堂】勝利方程式的一部分。
正如場外的某人所說,這場比賽對於墨檀來說是非常‘吃虧’的,說明白點,就是系統通過給予【鬧鬼教堂】這支隊伍‘戰爭’這一背景,激活了‘黑梵’這個點,然而因爲這場戰爭的極端性與特殊性,早就被查出有着不俗指揮造詣的墨檀其實根本找不到什麼發揮空間!
沒有能夠讓自己時刻把控全局,如臂使指的玩家傳令官。
沒有半點對戰士們的瞭解,以至於就連想知道麾下兵種構成與數量比例都得看【無夜王】的戰術圖。
這從來都不是一場對【鬧鬼教堂】,或者說是對墨檀有利的比賽,而是一場令人頭皮發麻的極惡考驗。
既然如此……
【惡人還需惡人磨。】
王帳旁的長桌後,墨檀正託着自己的下巴,食指不住地輕點着自己的額角,目光肅殺而冷冽。
比起十幾分鍾前,與大家一起被大量式神與不死者簇擁着離開王帳的時候,墨檀身邊只剩下了語宸一人,除此之外,鏡頭中只剩下幾個背景板一樣的後勤人員在附近忙活,就連那個矮人副將都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原因無它,用墨檀自己的話說——該做的都已經做完了。
“這是比賽,不是戰爭。”
這是兩分鐘前,墨檀親口對語宸說的。
至於更多的,聖女殿下並未多問,黑梵牧師也沒有多做解釋。
而正在觀看比賽的拉莫洛克,則笑盈盈地向加雯分享了自己的看法——
……
“節奏。”
血洗了格里芬北境大面積土地的夢境教國總參謀長嘴角微揚,表情無比愉快地說道:“他果然沒讓我失望,第一時間就抓住了進攻方在這場比賽中最大的優勢。”
加雯柳眉微蹙,重複道:“節奏?”
“沒錯,只有‘節奏’,纔是進攻方能夠控制的東西,而黑梵所做的,就是直接利用自己的最高權限將節奏拉滿,跳過全部有可能讓戰局額外延長哪怕一分鐘的環節,直接快進到最終死戰。”
拉莫洛克拍了拍手,表情很是興奮地說道:“以血換血,以傷換傷,將雙方所有單位直接量化成數字來比大小,摒棄一切讓戰局複雜化的因素,用最不講道理的方式推進比賽走向,他沒有被迷惑,而是盡全力在那被壓縮到可笑的發揮空間裡高強度掙扎,試圖將一切簡單化,呵呵……作爲一個攻於心計的棋手,竟然毫不猶豫地將博弈內容降維,這等魄力,真是令人頭皮發麻啊。”
加雯稍作沉吟,過了幾秒種後纔看向那佔據了屏幕中央,囊括了整個【黑瑪瑙城】南部城牆的遠景鏡頭,問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黑梵重新佔據了優勢?”
“不,我的意思是黑梵並未被劣勢摧垮,甚至還選擇了我最喜歡的打法之一,用常人難以接受的戰損比撕開局面。”
拉莫洛克笑盈盈地看着無數士兵如下餃子般從城牆上落下,樂道:“至於優勢,就得看他準備的其它手牌能否派上用場了。”
“其它手牌?”
“加雯女士,你知道玩家隊伍將戰場降維化、簡單化後的最大好處嗎?”
“不知道。”
“想知道嗎?”
“你不想說的話,我可以不想知道。”
“那就是能讓那些原本會被NPC淹沒的非指揮型玩家重新找回‘存在感’,進而發揮出針對性的作用。”
“哦?”
“換句話說,就是‘一百零一個1’與‘三個33,兩個1’的區別。
“原來如此,用途呢?”
“宏觀來說,是爲了讓隊友發揮作用。”
“細點呢?”
“那就是隻有當局者才知道的小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