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嘛，說是大作家花形明裡的小說，我還以爲有多難演呢。”不破尚裹着黑色啞光皮上衣，化妝師正忙前忙後爲他卸妝，他自信滿滿地張揚着笑容，“除了第一幕NG一次，其他的不都挺順利嗎。”
今天一天都在小雪中拍攝《願神降臨》前幾集所需要的雪景，緒方導演似乎是想趁着小雪一口氣拍完，拍攝節奏快得讓人險些掉隊。
不破尚往手背呵了口熱氣，一天的外景讓他有些着涼。
“尚。”安藝祥子欲言又止，她着實不忍告訴他真相。她從橘色的提包中拿出一盤錄像帶，輕放在不破尚面前的桌邊。“這是社長要我拿來給你看看的。”
“赤時社長？”赤時事務所社長赤時信三可是出了名的偏心，壓榨製片人，玩弄贊助商，卻對麾下藝人疼愛有加。這時拿一卷錄像帶來讓赤時穩坐第二把交椅的不破尚，多少讓他有些疑惑。
“尚，我知道這次社長交待你演電視劇讓你很不滿……”
“這是我轉型的第一步，我知道。”不破尚打斷她，這些絮絮嘮嘮的話，他早就不想聽了。
他是不破尚，金髮小天王，勁爆的快歌，緊身裝，這是他過去三年的歌手路線。但，只是過去三年。他不可能一直用同一條路線上紅五年，十年，就如同他不可能永遠十六歲，他不可能永遠年輕一樣。
這個圈子每天都有新人，每天都有人心懷壯志地走進來，也有人心如死灰地走出去，想要留下，就只能讓自己像顆小太陽，無時不刻綻放光芒，留住觀衆。然而，觀衆是喜新厭舊的，不夠搶眼無法留住他們，不破尚不得不去改變。
有時候夜深人靜，他躺在牀上，精疲力竭卻睡不着覺，他滿腦子想着的，就只有十六歲的自己。
懷揣夢想，一個事務所一個事務所的寄試唱帶，一個事務所一個事務所的報名參加試唱，被諷刺吵架從不低頭，被掃地出門也從不氣餒。那時的自己，雖狂妄自大，卻有一顆純淨的心，一心只爲了自己喜歡的音樂前進。
他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是爲了成爲明星而成爲明星，還是仍深愛着音樂，爲了讓自己的音樂被世人認可，才成爲萬衆矚目的焦點。
“我送你回去吧。”安藝祥子揮揮手讓卸完妝的化妝師出去。
“不用了，我去跟緒方導演打個招呼，自己開車回去。”
不破尚抽走桌上那盤錄像帶，毫不留戀地推開休息室的門走出去，留下她獨自一人。
“尚……”安藝祥子有些失望，她照顧他三年，看着他從默默無聞的新人，一舉成爲獨霸銷售榜的耀眼明星。她本應是離他最近的人，卻越來越看不清他的想法。
不破尚走到大廳時，正巧遇見緒方導演，花形明裡和魚生洋子，三人似乎正在討論《願神降臨》，緒方導演和魚生洋子拿着臺本，時不時向花形明裡解釋什麼。
那個無名藝人，看着真是礙眼。
“緒方導演。”不破尚看準他們交談的斷點，他喚了對方的名字，點點頭，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花形老師，魚生小姐，辛苦了。”
“辛苦了。”花形明裡微笑點頭。
“辛苦了，不破先生。”魚生洋子也沒落下基本禮儀。
“辛苦了，不破君。”緒方導演放了放臺本，笑靨如風，“準備回去了嗎？”
“是，還要準備這次的曲子。”
“也是呢，《願神降臨》的主題曲也要麻煩你了。”緒方導演低頭沉思，“明後兩天的拍攝沒有男主角的戲份，不破君可以好好休息，準備主題曲。”
“好好休息，似乎有點困難呢。”不破尚假笑幾聲。他還要寫新專輯的歌，一個訪談節目，一個古龍水廣告的case，兩天時間根本不夠用，哪來的時間休息。
“也對，不破君肯定很忙呢。”
“不過主題曲還是會認真寫的。”不破半開玩笑道，“那我先告辭了，再見。”
“慢走。”
他同餘下的幾人告別，笑得閃亮而虛假。
不破尚擦拭着溼漉漉的頭髮，對於滿頭金髮突然被染成黑色仍感到不適，他反覆照着鏡子，時不時將手指插·入發間，撥動幾下。
黑髮其實也很帥。
似乎是對這新形象感到滿意，他關上白熾燈，走出浴室，沒有停下手中擦拭的動作。他走到大廳，隨手將錄像帶塞進錄放機裡，按下開始鍵，隨意坐在沙發上，神情慵懶。
電視機沉默了一會，黑屏了一段時間，突然，灰褐色的燈光亮起來，人影緩緩顯現。
黑色的長髮被撩起，看似雜亂的綁在頭上，半個蒼白的背部佔滿了電視屏幕，背景音樂是呼吸的聲音。
她慢慢的回過頭來，明顯是時間軸被拉長了，慢得讓人有些恍惑。臉頰，眼睛，鼻子，嘴脣，一點一點的展露在人們面前，顏色冰冷的彩妝在她乾淨的臉上卻有着別樣的魅力。還有那個眼神，明明冰冷，卻帶着一絲無助和迷茫，彷彿要將人融化。
只是一眼，只是短短的幾秒鐘，就不知道包含了多少種複雜的情感。
呼吸的聲音漸漸停止，廣告結束在輕輕吐息而出的HANA那兩個發音上。
“這個人……”不破尚心中一驚，臟器似乎被什麼東西緊緊捆住，束成一團，“魚生洋子！”
他驚呼出那個人的名字。
如果這錄像帶裡的人是她，那麼，這個女人就絕不僅僅是他不破尚所想象的那麼簡單。她在這錄像帶裡沒有微笑，毫不做作，分明是稚嫩的臉，卻有一種純真的性感，無法泯滅。能在短短几十秒的廣告裡做出這種表演的人絕不簡單，既然如此，爲什麼今天的對手戲裡，他感覺不出絲毫特別？
“那傢伙難道……”
不破尚緊咬牙根，一把扯過茶几上的臺本，嘩嘩幾下翻到第一幕，瞳孔瞬時放大，他不敢相信地從茶几下的小抽屜拿出原著，相互對比。
“抱歉，吵醒你了？”少女揚起笑容，純白如雪，“我找到項鍊就走，請繼續睡吧。”
“沒關係，我不介意。”本田翔愣了愣，下意識回答道，卻在愣了幾秒後發覺不對勁。
這女孩是怎麼回事？
看見一個人渾身是傷倒在巷子裡，第一反應是報警或腳救護車纔對。她不僅沒做出一般反應，反而理所當然地趴在着找東西嗎？
難道是把他當成無家可歸的醉漢？
本田翔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怎麼也不像流浪漢。
他正覺得奇怪，那女孩卻突然轉過身來，給了他一個微笑。
太恐怖了。
本田翔瞬間覺得頭皮發麻。
這少女的笑，彷佛是不應存在於世界的東西，乾淨得不見雜質，像是透明的無菌玻璃。
偏偏是這樣的笑容，卻越看越感到熟悉。
“你……”
“找到了！”
本田翔剛要出口的話又被塞回喉中，他瞥見少女高舉一條項鍊，翠綠色的綠葉形吊墜來回搖擺，在陽光映射下閃爍着淡淡綠光。
喜悅的歡笑，和搖曳的吊墜，冥冥之中，似乎有個似曾相識的影子，與之重合。
“那，再見咯”
“等等！你的名字……”
她沒有褪去笑容，什麼也沒有說便轉身向街道跑去，本田翔試着呼喚，卻遲遲沒有發出聲音。
……
果然如此……
他不甘心，又翻到第一章，第二章……將今天拍攝的場景全翻出來做對比。原著和劇本相似，並沒有太大改動。
那個女人……居然這樣小瞧他！
魚生洋子沒有和導演商量便即興演出，擅自改去臺詞，連帶劇情也有所變動，而他卻覺得一切都很流暢自然，壓根就沒有發現不對勁。
那實在是讓人毛骨悚然，他像是被她所引導……不，說是操縱更爲合適，她操縱着他，說出那些沒有寫在臺本上的臺詞，演出那些他沒有事先排練的表情和動作，沒有對不出臺詞的尷尬，沒有因她而NG。
她究竟是有怎樣的自信，那麼肯定他會跟着她的節奏呢？
不，這不是自信。
不破尚倒吸一口冷氣。
這是實力。
而他，是赤·裸裸地被看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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