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討使有統兵之職,得宣撫處置司令,亦有發兵之權。臨陣指揮,單憑招討使專斷,其他任何官員不得干預指揮。”正當衆將擔心時,徐紹這句話總算打消了一些疑慮。
這下日子可不好過了,錢糧是宣撫處置司派出的“隨軍轉運使”管,還要派出一名招討副使從旁牽制,還有一個走馬承受公事如影隨形般盯着。再想搞什麼動作,可就沒以前那麼便當了。只不過,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到底怎麼執行還得兩說呢。
之後,徐紹又命徐良宣佈了派駐各招討司官員和其他將領的任命。派到陝南招討司的“隨軍轉運使”一看就知道是徐紹精心安排的,他選擇的人是原轉運判官張彬張彬就是當初徐衛和曲端鬧矛盾,宣撫、提刑、轉運三司派員下來查問時的其中一員。他對徐衛印象很深,後來的一些因公交往中,對徐衛評價也頗高。他來和徐衛共事,自然是最好不過。除此之外,徐衛麾下的將領變動不大。
倒是徐原統率的陝北招討司因爲接手了環慶這一塊,人事變動很多。先前安插到環慶的劉光世給徐原作副手。劉錡、李彥仙等人,都被徐紹委以各級統兵官之職。
陝西西路的姚平仲扶搖直上,也作了招討副使。他和劉光世兩人的安排,估計多多少少和他們的老爹在朝中被重新啓用有關。否則,憑這兩個人的戰功恐怕很難作到二把手。
徐衛注意到一點,三個招討司裡面,除了宣撫處置司派出的官員以外,其他的文武官員相當一部分得到了提拔。這一點其實也很好理解,三叔是在收攏人心。
宣佈完一長串的任命之後,徐紹又傳達了鎮江行在對於陝西將帥們的嘉獎。因爲改經略安撫司爲招討司,規格升高的緣故,將帥們的行情自然也是水漲船高。徐原和王倚,原本已經建節,是節度使。此番,兩人各加一鎮,俱爲兩鎮節度使。官家並賜二十五兩重的御仙花金帶,非常榮耀。
讓人意外的是,徐衛的封賞,居然只是一個勳號叫作“上護軍”在宋代,一個官員通常有多的頭銜。大體說來分爲四種,階官、差遣、爵位、勳號。拿徐衛來說,他從前的階官是左威衛上將軍,從三品;差遣是秦鳳路經略安撫使;爵位是開國侯;但是他一直沒有勳號。
勳號簡單來說,就是榮譽稱號。最開始只是封給作戰有功的將士,後來才漸漸普及到所有官員身上。但勳官不僅僅是聽着好聽,它有自身的品級,因此是對階官的一個補充。上護軍,爲正三品,也就是說徐衛升了半級。
這未免讓人有些意外,早在前兩年徐衛出兵河東之時,趙桓就曾經表過態,只要能鎮住河東的局面,就允諾他建節。如今,徐衛打了一個又一個的勝仗,不光是他的部下,就連西軍其他將帥都估計,徐九恐怕要成爲大宋最年輕的節度使了。幾天前,徐紹告訴他嘉獎詔書已經下了,等軍事會議召開的時候就公佈。
當時,徐衛自己都認爲,十有八九是建節。現在,他也有些意外。儘管比起實實在在的兵權和地盤來說,他並不在意這些虛名,但有總比沒有好。一個“上護軍”,正三品,自然無法和節度使相提並論。
其實,建節在宋代之所以被視爲武臣的至高榮耀。除了節度使的待遇非常優厚以外,讓武臣們望穿秋心的原因還在於,節度使不是說你有戰功就可以當的,資歷還得夠。說白了,你得把年限熬上去,徐衛踏入仕途不過五六年時間,換作其他人,五六年能混上個七品武職就相當不錯了。紫金虎卻從八品一直竄到三品大員,速度實在太快。所以,有可能是上頭故意壓一壓。
“怎麼回事?還不建節?”徐原都有些替堂弟抱不平了,低聲問道。徐衛笑了笑,並沒有說什麼。
此時,徐紹在上頭又公開了關於此番改革的進程。並且在宣撫處置司專門挑出得力官員負責此事,由他親自挑頭,務必在今年之內有個大體的眉目出來。這事陝西南路和西路都容易,但陝西北路因爲環慶那個攤子太複雜,恐怕有些難度。
會議一直進行到中午方纔暫時告一段落,徐紹命將帥們先去用飯歇息,下午接着議。各地的將領們平常沒什麼來往,現在也不會太過親近。遂各人領着各人的部將外出用餐。館驛是專供過往官員食宿歇息之地,伙食自然不會差,但衆人還是都選擇在秦州城裡尋酒樓館子。
一散會,徐原就跟徐衛打招呼,邀他同去吃午飯。徐衛卻婉言拒絕,要是咱們兄弟倆聚餐,那是不是得叫上四哥?四哥都叫了,五哥是不是也得請?你徐家四兄弟在這種微妙的時刻拋頭露面相聚,影響不太好吧?
徐原倒也不堅持,領着徐嚴等將自去。徐衛正打算出宣撫處置司,背後響起一個聲音:“徐招討留步。”
回頭看去,笑道:“徐參議有何見教?”
“豈敢豈敢,招討相公面前,怎當得起見教二字?討教罷了。”徐良亦笑。
“別,六哥有事直說。”徐衛給徐成使了個眼色,後者衝徐良一禮,先行一步。
徐良待他走後,隨口問道:“依你看,將帥們對宣撫處置司的改革有何意見?”
“能有什麼意見?惟命是從而已。”徐衛回答道。
“但願如此吧。”徐良點頭道,隨即話鋒一轉“對了,九弟,你是不是勸過大哥?”
“勸?我能勸大哥什麼?”徐衛故作不解地問道。
徐良盯着他半晌,笑道:“裝大哥先前對組建宣撫處置司直屬部隊一事不太上心,但當天態度就來了個大轉彎。我想來想去,除了你,還能有誰?”
“六哥也太擡舉小弟了,大哥是何等人?會聽我勸?不過,此前大哥確實跟我見過面,問我是什麼態度,我就回答說早已經分了三軍守秦鳳,到時劃歸宣撫處置司直屬纔是。大哥也就沒再問旁的了。”徐衛回答道。
徐良思索片刻,好像也說得過去。徐原見最小的堂弟都交兵了,他自己也覺得再擰着也沒什麼意思,所以態度轉變。倒幸好他派徐成來了一趟,否則,父親大人爲此事正生氣呢。
“哎,都到飯點了,走,你我弟兄去小酌幾杯?”徐良熱情地邀請。
徐衛好像沒什麼興致,遂道:“也不急在此時,等事情忙完了,自然要跟兄長痛飲一番再走。”
“那可說定了這頓酒且記着,你若是不喝,休想回長安,哈哈”徐良大笑。語畢,衝徐衛一禮,自行離去。徐衛正三品武職,高他一級,禮數還是要的。
出宣撫司大門,徐成早領着士兵牽着馬在外等候。徐衛跨上馬背,朗聲道:“走,尋個體面的館子,好好整一頓”
士卒皆面露喜色,他們就愛跟大帥外出公幹。徐大帥吃什麼,他們就吃什麼,而且是大帥掏腰包,何樂而不爲?
“九叔,怎麼會就升半級?上護軍算個甚?節度使早就應該……”徐成看來也有些替叔父抱不平。
徐衛不等他說完,揮手道:“這是上頭的事,要給我也拒絕不了,不給我也強要不來,無所謂。”
“只怕是將士們不服哇。似熙河王倚,這些年來根本就沒動過兵刀,寸功未有,如今卻作兩鎮節度使。叔父領兵鎮關中,數度擊敗金賊,莫說是節度使,作個太尉又怎地?”徐成忿忿不平道。
“上頭不讓我建節,總有考慮在,不必發牢騷。”徐衛說話着,隊伍已經來到一座賓客如雲的酒樓。站在大街上都能看到裡頭人來人往,呼朋喚友,觥籌交錯之聲不絕於耳。這裡生意如此興旺,搞不好進去得碰着同僚,反生事端。
徐衛這麼想着,又行一陣,尋了個沒那麼熱鬧的館子進去。那店裡的夥計一見他的穿戴,又帶着衛兵,心知是軍中的武官。忙打算上前殷勤招呼,卻不料店主東搶先一步,親自來迎,陪笑道:“官人裡面請,幾位?”
“給我這些弟兄擺兩桌,好酒好菜儘管上。你有清靜點的地方沒?”這些場面,自然不用徐衛開口,徐成已經說道。
店主東忙不迭地點頭道:“巧了,剛好剩一間,樓上請,樓上請夥計,前頭帶路。”
徐衛徐成兩叔侄在夥計引領上往樓上而去,此時,又一個夥計湊到店主東跟前,疑惑道:“今天是啥日子?怎麼這許多軍官?是不是女真人快打過來了?”
店家正爲今天來的全是大主顧而高興,聽了這句話,立時感覺觸了黴頭,啐道:“我呸你能說句好聽的嗎?小徐經略相公在前頭擋着,女真人能打過來?去去去,趁沒上菜,上樓遞茶水去萬不可怠慢了這些個帶兵的,搞不給店給你砸了還不知道爲啥。”
另一頭,徐衛徐成兩個被帶到一個頗爲乾淨的雅間。也只能乾淨來形容,陝西這地方,是對夏前沿,幾十年都在打仗,自然沒法跟中原和江南相比。牆刷得白,地鋪得平,桌椅板凳沒缺胳膊少腿,不錯了。
“兩位官人,本店的招牌便是川飯,二位想吃用些?”夥計一邊抹着桌子,一邊問道。
“你們拿手的菜弄三兩個來,九叔,喝點麼?”徐成問道。見徐衛點點頭,便接道“來壺好酒,渾些的好。”
“好,二位稍候。”夥計應下,心裡琢磨着,這該是個大官吧?從進來就沒說過話,這架勢,不是大員他也裝不象啊。
正給他二人倒茶時,卻聽那位大官發話了:“夥計,你們這裡的廚子會整抹肉麼?”
“瞧官人說的,敢開川飯店,哪能不會作抹肉?本店的廚子是從成都府過來的。從前是給成都府的知府相公燒菜。”能當夥計的都有一些巧嘴,這廝也真敢吹。
“行了行了,別吹了,是好是孬,端上來再說。”徐成揮手道。
夥計走後,徐衛抿了口茶,正色道:“徐成,知道爲什麼這回帶你到秦州來麼?”
“侄兒不知,請叔父示下。”徐成如實答道。
“你來我麾下有些時日了,汗馬功勞什麼的,我也不必多說。有你這麼個侄兒,我徐九臉上還是光彩的。”徐衛道。
徐成哪能不知道這兩年叔父的提攜?而且身在西軍戰事最頻繁的部隊中,他着實學了不少東西。因此正色道:“侄兒銘記叔父提攜教導。”
“你爹如今作了陝北招討使,接手了環慶,正是用人之際。這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九叔的意思,你回陝北招討司去。”徐衛道。
徐成臉色一變,讓我回去?我這不是幹得好好的嗎?一念至此,驚問道:“叔父,可是侄兒有什麼過錯?”
徐衛擺擺手:“你想多了。你雖然比我還大點,但我總歸是長輩,你若是有什麼行差踏錯之處,我自會直言。”
徐成默然無語,坦白說,他還真不想回去和父兄共事。在九叔這裡多好,倒不是因爲官大官小,待遇高低,主要是沒那麼多煩心的事。用不着和誰勾心鬥角,也用不着成天被人訓。
徐衛見他如此模樣,撫慰道:“九叔知道你的心事,但天下父母都一樣,沒有不望子成材的。你如今已非從前那個浪蕩子,到陝西招討司後,好生帶生,用心辦事,你爹自會另眼看你。這事我已經提前和大哥打了招呼,他很是高興。”
徐成一聽,知道木已成舟,無法改變了。無奈地點點頭:“既如此,侄兒遵命。”
這兩叔侄說了許久,才發覺酒菜怎地還不來?徐成心裡不太痛快,遂大步搶出房去,往下喝道:“還作不作生意了?孃的,等你酒菜來,灑家得當晚飯吃了”
駭得樓下的店主東一個勁兒地賠不是,允諾馬上就來。徐成吼完,正待回去,忽聽一人喚道:“哎,這不是,這不是徐經略麾下,那,那……”
徐成扭頭看去,只見走廊另一頭正過來一人,三十出頭,身形威猛,大方黑臉,留一把短鬚,走起路來虎虎生風。正是新任的西路招討副使,姚平仲。他在徐衛軍中呆過幾天,見了徐成幾面,只是一時想不起來姓名。
徐成卻是認得他,立即抱拳行禮道:“姚招討。”
“怎地?徐大帥,哦,徐招討相公也在此處吃飯?”姚平仲過來問道。
“正是,不想這般巧,姚招討也在。”徐成笑道。
恰在此時,倆伙伕端着菜盤飛快地往上走,上得樓來後,往走廊另一頭而去。姚平仲適才將徐成的話聽了個真切,遂喚道:“哎,你兩個,過來過來”
兩伙伕不明就裡,見他軍官的模樣,不敢怠慢,端着菜走了過來。姚平仲看了一眼,揮手道:“這菜先給他們上。”
伙伕們對視一眼,其中一個大着膽子說道:“這位官人,怕是不合適吧?這菜是……”
“沒啥不合適的,管他娘誰的菜?你先給這屋上就是了誰要是問起來,你就說我說的去罷”姚希晏一揮手,不管兩伙伕樂意不樂意。又對徐成道“你且進去,我回去拿酒,好生跟你們徐招討敬兩杯。”語畢,折身返回。
徐成見那倆伙伕還跟木雞一般站在那兒,心思若把人家菜搶了,九叔八成要說我不懂事,便道:“行了,該誰的就端去。”
回到房裡,把這事跟叔父一說。徐衛故意多走一截路,爲的就是避免跟這些同僚們碰上,沒想到還是湊到一塊兒了。
不多時,姚平仲就跨進了門檻。不止他來,還帶着三個軍官,年紀都在三四十左右。徐衛依稀記得,今天軍事會議上,這幾個好像都在。
“哈哈,徐招討,巧了吧”一進門,姚平仲就大笑道。
徐衛起身相迎,笑道:“還真是巧,吃飯都能碰着你。”
“哈哈,來來來,正式給你們引薦。紫金虎徐招討聽過他名號吧?哈哈”
那跟他前來的幾個軍官都道:“招討相公的威名,陝西誰人不知?”
“徐招討,這幾個都是熙河將官,聽說招討相公在此,執意要過來敬杯酒。你看這咋辦?”姚平仲提着酒壺道。
徐衛一笑:“盛情難卻,卻之不恭,那就來者不拒了”
“好痛快哎,你幾個愣着作甚?還不快給招討相公敬酒?咦,菜呢這鳥店”姚平仲一見桌上空空如也,頓時怒了。
徐衛制止了他,空着肚子喝下了三大杯酒,算是給足了幾個將官面子。吃完了敬酒,姚平仲對那三將道:“你們回去好生陪王招討吃酒,我稍後就來。”
三名部將走後,姚平仲扯了一陣閒話,無非是說,南路招討使徐衛是衆望所歸,舍你其誰。繞了半天,酒沒少喝,菜還沒上,他就把話題往正路上繞:“對了,徐招討,兄弟問個事。方便的話,招討相公給透透口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