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檜聞言苦笑一聲:“指條明路?我這還兩眼一抹黑,哪來的明路?”
鄭侍郎賠笑道:“參政,這朝中局勢原來是清明的,可近來是越發的渾了。兩位相公這一來一往的,到底是怎樣?我聽人說,數月以來,除你們幾位參政負責的日常事務外,凡大事,竟無一件能取得共識,這麼下去,那可不得了。”
秦檜端端正正地坐着,面帶微笑,也不迴應。那魏師遜見狀也道:“是啊,縱使我等人輕言微,可這事關朝政,也不能不問。兩位相公位高權重,我們是問不着,只要秦參政你咱們纔敢冒昧。”
“誰說不是?前年武威王,哦,太原王回京,在朝堂上備官家諮詢,咱們不過就事論事說了幾句。誰想得罪徐相,差點掃出朝廷,若非是秦參政力保,咱們幾位,只怕都在嶺南吃荔枝呢。”有人感恩道。
聽到這事,秦檜才道:“些許小事,不足掛齒。再說前年那事,原本只是討論,沒必要小題大作,所以我才勸了徐相一句。”
“是是是,參政,實話與你說了吧。我們這幾個人,是不受徐相待見的,這點我們很清楚。折相那裡呢,也用不上我幾個。只是朝中局勢如此,縱使我們想獨善其身,也不可得。所以,這才請參政來,拿個主意。”鄭仲熊把底亮了出來。
秦檜看他一眼,笑道:“難道你們不知道,我就是徐相力主調回中樞的麼?你們難道也忘了當年我是鼎力相助清河郡王推行新政的麼?”
“這誰不知道?但我們尊重參政的是,你雖出自徐家門下,卻不趨炎附勢,喪失立場。從保下我們幾人可見一斑。而且,下官還聽說……”語至此處,他停下,臉上露出奇怪的笑容。
秦檜瞄他一眼:“聽說什麼?”
“罷了,左右不過是些傳言而已。”鄭仲熊笑道。
秦檜將手一擺:“別,不管什麼傳言,說來聽聽,我這個人最喜歡聽這些傳言了。”
鄭仲熊猶豫片刻,這才道:“我聽說,這首相的位置,聖上原本是有意參政的……”
秦檜的臉立馬拉了下來,鄭仲熊一見,有些不知所措,訕訕道:“這,這只是傳言。”
“參政,且不管這傳言真假,以你的資歷和功績,想必不是空穴來風。”魏師遜道。
秦檜沉默一陣,忽地笑道:“幾位的意思,我明白了。”
所有人都將密切關注着他,在場的幾乎都是朝廷裡的“邊緣人”,別看還有個學士兼侍郎。他們在這場爭鬥中,不能或者不願選邊站,但這樣一來,就只能更加“邊緣化”,搞得舅舅不疼,姥姥不愛。正巧,他們當中有人知道了秦檜那件勾當,至於消息是怎麼傳出來的,只要想想當時在場有哪些人,就能猜得出來。
更巧,秦檜曾經“施恩”於他們,所以,他們今天是來拱秦檜了。
“現今朝堂上的局勢,是兩家在作爭鬥。”秦檜道。
“沒錯,徐家和折家,這都是多年縱容姑息的結果。”魏師遜頻頻點頭道。
“也不是這麼說,這幾家能崛起,不是縱容姑息的結果,而是時勢造就,沒有辦法。只是如今看起來,確實有些過了。”秦檜分析道。“要說實力,徐相明顯強一些,這點相信你們也清楚。但是,這一時期以來,徐相一直被動,除了無法避免的原因以外,更重要的是,折相有官家的支持。”
“不錯,徐相獨攬朝政已久,官家也是不放心的。”鄭仲熊附和道。
秦檜點了點頭:“所以,從中你們可以看出一個道理。這社稷終歸是聖上的,臣下權力再大,那是聖上賜予的。所以,與聖上保持一致,這纔是最緊要。”
衆官琢磨着他的話,啥意思?你是說咱們既不站徐相那邊,也不站折相那邊,而是站聖上那邊?這不等於沒說嘛。
見衆人疑惑不解的模樣,秦檜笑道:“再說句不能外傳的話,如今朝堂上這兩家,都是累積軍功起來的,祖宗家法裡沒這規矩。再多一句嘴,宋金之間,戰事打到這份上,都乏了,當今天子是仁君,而兩位相公都主戰,言盡於此,多的我就不說了。”
話音落地,屋裡好久時間都落針可聞,大夥仔細揣摩着他的話,雖然各人有各人不同的見解,但有幾點是相同的。秦參政認爲,眼前的局面長久不了,所謂二虎相爭,必有一傷。徐家和折家在朝堂鬥法,肯定有一家要先倒下來。
只要一家倒下,另一家也失去了利用價值。這兩家都是累積軍功起來的,祖宗家法裡沒有這個規矩,這大宋的天下,到底還是“宰相須用讀書人”。而對於眼前這場爭鬥,最好的辦法,還是不要捲入過深。要等“守得雲開”那一日。
“聽參政一席話,這才叫茅塞頓開。”鄭仲熊捧起了杯。
酒席散後,各人自打道回府,魏師遜親自送秦檜出門,鄭仲熊跟在後頭。作別罷,秦檜稱有些酒意,不想坐轎,就緩步走着。鄭仲熊跟了上來。
“鄭侍郎還有事?”秦檜頭也沒回地問道。
“無事,陪參政走兩步。”鄭仲熊隨口道。
秦檜突然毫無預兆地問道:“你跟宮裡沈都知有舊?”
鄭仲熊一愣,沒料到秦參政這麼開門見山,片刻驚訝之後,他坦承道:“我與沈都知乃同鄉,因此有些交情。”
秦檜停下腳步:“那你這何需向我請教?沈都知深得官家信任,又是皇后跟前的紅人,你有他這靠山,實在不必追隨人後。”
“參政說哪裡話,沈都知即使受寵,終究是內侍。其實今日相聚,實是下官挑的頭。朝堂上的爭鬥已經不成樣子,如果再這麼下去,後果堪憂。下官知道相公有憂國憂民之情懷,所以這才冒昧相邀。”鄭仲熊道。
秦檜淡淡道:“過獎了,罷,天色也晚了,鄭侍郎請回吧。”
“恭送參政。”鄭仲熊俯身道。
秦檜臨上橋時側了一下頭:“莫不是中宮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