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桓的聲音不高,但這番話說下來,所有人都傻了。首先就是大宋的這一幫宰執相公。
天子主戰,這是人盡皆知的。
但是誰也不會料到,竟然要押上趙宋江山,甚至連亡國之君都不在乎?這話怎麼聽得毛骨悚然,真的要這樣嗎?
咱大宋家大業大,物阜民豐,沒必要跟一羣野蠻人拼命,如果能給一點錢,讓他們退出中原,甚至能放棄燕雲,那樣的話,做夢都能笑醒了。
很可惜,趙桓不是這麼想的,他要拼到底,不惜一切代價,一直打下去,能行嗎?
就在所有人遲疑的時候,李邦彥撲通就跪在了地上,涕淚橫流。
“官家聖明!正所謂寧爲玉碎不爲瓦全。金人侵我疆土,殺我子民,此仇此恨,不共戴天。我大宋上下,誰若言和,便是背棄祖宗,天下共擊之!”
說完之後,李邦彥又轉頭對着吳孝民道:“你這個三姓奴僕,金賊鷹犬,你聽清楚了,我大宋光復燕雲之日,必定盡數屠殺爾等背棄祖宗的逆賊,一個不留!”
吳孝民臉色很難看,他不是無緣無故就過來的。
金人東西兩路進軍,西路軍受阻太原,無力南下。
而東路軍的統帥完顏宗望在收編了郭藥師的降軍之後,就一路南下,直取開封。這一次的行動完全是郭藥師建議的。這傢伙遊走在遼宋金之間,對於大宋的狀況非常清楚。他幾次告訴完顏宗望。
根本不需要打,只要把兵馬帶到開封,大宋朝堂上下就會爭相下跪,到時候想要什麼,都是手到擒來。
遼國很富庶嗎?
燕雲很繁華嗎?
對不起,這些地方跟中原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毫無可比性。
宋人守着寶山,卻無半點戰力,不打大宋,天理不容。
在郭藥師的鼓動之下,宗望懷着飽掠一次的念頭,大舉南下。
結果所過之處,大宋兵馬望風而逃,真的如郭藥師所言,甚至還更加飯桶。
宗望的野心在不斷膨脹,有太多的念頭,從心底冒出來。
但截至目前爲止,他還是以搶掠爲目的。
派遣吳孝民過來,也是打算敲詐大宋一筆,順便也試探一下虛實。身爲白山黑水之間,殺出來的嫺熟獵手,沒道理一上來就拼命,要先弄清楚獵物的狀態,然後再下手不遲。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他們的做法都無可挑剔。
可問題是這個“獵物”怎麼發神經了?
而且還說出要拿一個朝代去拼的狠話,太不對勁兒了,一度讓吳孝民覺得是大宋兵臨城下,需要投降的是他們……
“官家,金宋聯盟,共同討伐大遼,我們曾經是盟友啊!”吳孝民情急之下,竟然往回拉關係了。
“現在的確是有一些小誤會,只要解開了,我家太子郎君說了,他還是願意和大宋和好如初,甚至燕雲之地也不是不能商量啊!”
“朕不想商量!”趙桓直接回絕,“吳孝民,你提到了海上之盟,那朕不妨再說明白了。所謂海上之盟,是我們短視了。燕雲之地,是大宋命脈不假。但是必須要靠着我們自己的力量拿下來,指望別人恩賜,根本是做白日夢。”
“契丹和我們是兩百年的鄰居,他們固然兇蠻,卻也不如女真惡劣。我朝上下都犯了錯,這一點朕承認,所以必須用更多的血肉去填,去贖罪!說來也是諷刺,還要多謝你們,打醒了大宋朝上下。”
趙桓快步走下來,伸手拉住李邦彥。
“李相公,你起來,朕問你,有沒有把握打贏金人?”
“有!”李邦彥切齒咬牙道:“我大宋青壯無數,糧草充足,地域遼闊,更兼陛下雄才大略,如此還不能擊敗金人,真是該跳黃河了。”
趙桓大笑,“好,說得好!可光會說也不行,朕問你,有兒子沒有?”
“有,有兩個!”
趙桓道:“讓你兒子投軍,戍守開封,你願意嗎?”
“這個……”李邦彥咬着牙道:“願意!臣這就去安排!”
“別忙!”趙桓攔住他,又看了看其他人,“不光是李相公,還有在場每一個人,你們都要把自己的兒子貢獻出來,組成兵馬,守城禦敵,你們能做到嗎?”
“能!”
高俅居然第一個跪下,“官家!老臣有三個兒子,讓他們都從軍吧!”
趙桓笑道:“高太尉,三個兒子都獻出來,不怕沒人給你送終嗎?”
“不怕!”
“爲什麼?”
“因爲……老臣會跟他們一起死!”高俅咬着牙道。
“好!”趙桓撫掌大笑,“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有高太尉這樣的忠臣良將,朕又有何懼!”
遲愣片刻的宰執重臣也紛紛跪倒,“官家,臣等也願意派遣兒子從軍,爲國禦敵,請官家恩准!”
趙桓連連點頭,“很好,咱們君臣一心,不愁不勝!”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吳孝民突然咧嘴搖頭,滿臉不屑,“官家,外臣以爲大可不必虛張聲勢!我大金雄兵視數萬,滅遼如探囊取物。想靠着一羣烏合之衆,和找死有什麼區別?更何況外臣實在是無法相信,這些衙內公子能夠上陣殺敵!”
趙桓含笑,“沒錯,光是這樣,朕也不信。”
“劉錡!”
趙桓突然喊劉錡,他急忙從隊伍最後轉出,“請官家吩咐!”
“朕讓你現在就去傳旨三郎惲王他們,朕的兒子還不到十歲,沒法上陣殺敵,就讓朕的兄弟們頂上去!劉錡,朕就任命你擔任這支人馬的統制官!他完顏家的男兒能戰,我趙家也不都是孬種!”
趙桓冷哼道:“吳孝民,朕不殺你,可朕也不想看到你們這些背棄祖宗的無恥之徒!你也不用試探,回去告訴你的金國主子,朕會竭盡全力,拼一個你死我活。”
“不用耍什麼花招了,想戰就放馬過來!”
趙桓說完之後,就給王孝迪一個眼色,讓他把吳孝民帶下去。
人雖然走了,可垂拱殿內,這幫宰執大臣,沒有一個不傻眼的。
沉默了好一會兒,耿南仲仗着跟趙桓的關係比較親密,這才站出來。
“官家這一計策太厲害了,簡直把那個賊子都嚇死了。臣以爲金人斷然不敢隨意冒犯京城。”
趙桓微微一笑,“耿相公,你以爲這只是朕的一計嗎?”
耿南仲老臉瞬間垮了,難道真的要大傢伙的兒子上戰場?
趙桓看着滿朝重臣,語重心長,“你們或許都覺得剛剛朕的話是瘦驢拉硬屎,虛張聲勢,故意嚇唬金人。其實朕想跟你們說,我的話沒有一個字是假的,我也不覺得靠着嚇唬,能解決問題!”
“你們剛剛都瞧見了,吳孝民算個什麼東西?三姓家奴還不如!就這麼個畜物,也敢跟朕大呼小叫!爲什麼?還不是因爲咱大宋接連敗退嗎?知恥後勇,這不是說說而已。讓幾位宗室親王從軍,也不是異想天開。”
“過去咱們大宋就是說假話太多了,自欺欺人也太多了。豐亨豫大,有讓蠻夷打到京城的豐亨豫大嗎?”
趙桓聲音悲慼,憤然又無奈。
“朕知道,你們很多人沒有做好心理準備。還想着升官發財,封妻廕子,是想着榮華富貴。這事不怪你們,怪我們趙家,是前人留下的債。朕雖然說過,不許逃跑,要和開封共存亡。可終究不能全然不講人情。朕給你們一天考慮的時間,等到明天這個時候,誰還願意來垂拱殿,就是和朕同生共死,朕有什麼旨意,都必須執行,別說讓你們兒子上戰場,就算是你們自己,也要提着腦袋給朕衝鋒!”
“至於不來的……就算從趙宋除名了,朕會安排人,送你們出城,返回家鄉。朕只有一個要求,你們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士林領袖,不要像吳孝民一般,投靠金賊!不願意給趙家當臣子,可以!但是背叛祖宗,背叛身上的血脈,天地不容!”
說完這話,趙桓起身就走,竟然不給羣臣進一步說話的機會……官家,別幹得這麼絕啊!
“官家,過了,太過了!”老太監朱拱之在垂拱殿不敢說什麼,可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剛走進福寧殿,就迫不及待開口。
趙桓沒有回答他,而是吩咐道:“其他的事情不要打擾朕,只等着韓良臣的消息!”
朱拱之頓時一愣,略微醒悟,原來官家還有一個指望啊!
可潑韓五靠得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