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賭錢,惹來了岳飛,更惹來了趙官家,就算傅慶是個再混賬的,卻也知道大禍臨頭,死期將至,偌大的漢子,伏在地上,哭哭啼啼,追悔莫及。
趙桓俯視着他,又看了看其他將士……姑且算是將士吧,他們衣衫不整,歪瓜裂棗,比起當初的京城禁軍,也差不了太多。
“傅慶,朕和你說賭錢你不行,你認嗎?”
“認,認!”傅慶哆哆嗦嗦道:“罪臣逢賭必輸,確實不行。”
“逢賭必輸?卻又濫賭如命!不管自己輸錢,還借下屬的錢,搶他們的俸祿……誰不是拿命在搏,你把他們的錢敗了,就不覺得慚愧嗎?你又如何指望,這些弟兄能一心一意,跟着你殺敵?你就不怕在戰場上,他們捅你一刀子?”
傅慶愕然,從前的他,自然是不怕的,畢竟士兵根本就沒有放在他的眼睛裡,都是狗一樣的東西,死就死了,再招募就是了,何必在意!
可面對趙桓,他終究說不出,只能伏地流汗。
“傅慶,朕說到了上戰場打仗,你或許會覺得,賭錢你不行,打仗是朕不行吧?”
傅慶這下子沒法不說話了,慌忙磕頭道:“官家饒命,罪臣,罪臣萬不敢有這個混賬心思,官家,臣,臣願意立功贖罪啊!”
“功過不能相抵!”趙桓突然拔高了聲音,“功過抵消,便是是非混淆,沒了道理。這是朕不能答應的。”
一句話,又把傅慶向死路上推了一把。不只是他,其他參與賭博的,包括田德榮等人,都嚇得不輕,生怕下一秒就把他們推出去,挨個砍腦袋。
“朕不能答應功過抵消,卻也不想直接殺人,不教而誅同樣要不得……朕想問你,傅慶,你何時開始賭錢的?”
傅慶愣了片刻,便哭着道:“回官家的話,罪臣十幾歲的時候,是在窯廠幹苦工……開始的時候,俺掙了工錢,都送回家裡,交給俺娘……每月有幾百個錢,俺娘可高興哩。後來窯廠來了個新的工頭兒,是東家的小舅子,他,他就張羅着賭錢,說是不賭錢就不給他面子,每月工錢就要少許多。”
趙桓點了點頭,“是啊,給你們工錢,覺得心疼,就靠着賭錢往回收。你把這本事也學會了,就在軍中賭錢,趁機盤剝手下的士兵。傅慶,朕問你,浴血拼殺,提着腦袋征戰,就是爲了能欺負自己的手下嗎?你的良心呢?你的本事呢?”
傅慶淚流滿面,磕頭作響,“官家,罪臣知錯了,殺了罪臣,以正軍法吧!”
趙桓看着傅慶,微微閉目,隨後長嘆道:“讓朕殺你,豈能一殺了之!”
趙桓猛然站起,走在衆人中間,沉鬱道:“這一切歸根到底,還是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就拿軍中來說,士卒跟將官之間如何,將官和主將又如何?是不是兵歸將有,你的部下就是你的奴僕,可以任意欺凌,當成韭菜,一茬一茬收割?”
“朕以爲這是行不通的,不應該這樣,絕對行不通。上了戰場,士卒要聽從主將調動,要捨死忘生。可是在平時,大傢伙是兄弟,是朋友,是親人!唯有將心比心,以心還心,才能真正擰成一股繩。”
“在來的路上,朕和嶽卿說了,有些統制官希望跟他結拜,做把兄弟,彼此能更加親厚,相約興國,成就桃園之義。不過嶽卿覺得一切以國法規矩爲重,什麼把兄弟不可行。”
“朕也是這麼看的,可朕又覺得不能一概而論。故此朕和嶽卿開玩笑,要不要讓朕替他和諸位將領結義……等到了軍中,發現居然聚衆賭錢,朕又改變了主意。
“朕不打算跟一些將領結拜了……朕臨陣討賊,親自指揮兵馬,三軍將士,自上而下,便是馬伕伙伕,也是朕的兄弟,你們以爲如何?”
這些士兵聽得大驚,隨後又感激涕零,紛紛磕頭。
“謝官家,謝過官家!”
趙桓沉聲道:“既然如此,兄弟之間,就不能仗勢欺人,不能濫賭,不能敗壞軍法,朕可以寬恕自家兄弟一次,卻絕對沒有第二次,家法無情,國法更無情。有人想棄國棄家,就不要怪朕無情!”
趙桓走到了岳飛身邊,凝重道:“鵬舉,自此之後,軍中再有賭錢的行爲,一定斬殺。還有,普通士卒若是遇到上頭剋扣軍餉,脅迫賭博,還有什麼紅白喜事,藉機斂財……全都要嚴懲不貸,絕不容情!”
“朕知道,這麼空口說白話,是不管用的。你立刻安排,就從軍中,挑出一批專門執法的將士。既要忠誠,又要鐵面無私,還要有良心,能替普通士兵着想……”趙桓說到了這裡,竟然將目光轉向了傅慶。
“鵬舉,別人朕就不推薦了,但是這傢伙朕務必要塞給你。”
岳飛努力繃着,生怕失態。嚴肅軍紀是好事情,他舉雙手贊成,可問題是讓一個帶頭違反軍紀的人來抓軍紀,這就搞笑了。
“官家,嶽太尉!”
傅慶用力磕頭,朗聲道:“俺懂了,官家給俺個浪子回頭的機會。俺對天發誓,從今往後,一定改過自新。哪位弟兄,發現俺還賭錢,還胡來,就,就殺俺一個二罪歸一,把俺這可腦袋擰下去!”
傅慶不停發誓,岳飛沉吟良久,“可以,不過今天的事情,不能輕輕揭過去……每人二十鞭子,立刻執行!”
這一次趙桓沒有再反對,果然嚴厲執行,隨後還讓他們在營中游行,警示其他人。
趙桓和岳飛,夜中巡營,嚴肅軍紀,一共三件大事。
其一,趙桓明確了將士關係,以結拜解決了許多義軍的擔心,也化解了岳飛的尷尬;其二則是成立影響深遠的憲兵;至於第三點,這回發表了文官不愛財,武將不惜命的文章。
儘管很多人依舊瞧着邸報不順眼,也看不上連載話本,販賣謀利的商賈行爲。
但是卻不耽誤買一份邸報,看過了再罵。
對於趙桓來說,只要你能訂閱,一切好說……對待讀者,尤其是付費讀者,那是必須寬容的。
趙桓的視察剛剛結束,不過兩天時間,宋金之間的戰鬥,就突然爆發……說是突然也不準確,畢竟大傢伙都有準備,金人好容易調走了韓世忠,趁着兵力優勢,怎麼可能拖延。
但是這一場戰鬥,來得依舊突然。
一個金人萬戶,一個漢兒軍萬戶,集中全力,對清豐堡發起了攻擊。
這個小堡位於迎陽埽以北十五里,是黃河北岸最靠北的一個堡壘,本身堡壘不大,只能容納三百人。
而實際駐守的只有兩百七十人,還是一羣從兩淮調上來的新兵。
這倒不是岳飛不懂得疼惜士兵,非要拿他們當炮灰。
實在是精銳老兵太少,不得不把他們放在前面。
對於這幫普通士兵來說,鋪天蓋地的金兵殺來,馬蹄震動,堡壘之中的地面都跟着顫抖……堪稱摧枯拉朽的壓力,讓人足以窒息。
果然有人雙腿顫抖,臉色慘白,除了逃跑,沒有任何別的念頭。
這時候在軍中一箇中年漢子神色剛毅,他在城牆上仔細凝視,隨後他掉頭跑到了堡壘中間的高臺之上。
“點火!快!點火三堆!”
他扯着嗓子大喊,並且親自操起火把,片刻之後,火光升騰,離着老遠,都能清楚看到……又過了片刻,火光蔓延開來,警報傳出,烽煙四起。
“咱,咱總算對得起皇帝佬兒……牛哥,咱們趕快跑吧!”
中年漢子哼了一聲,怒喝道:“跑什麼?往哪跑?咱不是還有一架牀子弩嗎?跟着我,殺金狗,立大功!”
堡中士兵都傻了,能點燃烽火,已經算是他們最大的忠心了,還要拼命,這不是找死嗎?
可牛爺不管這些,他重新上了城牆。
而就在這時候,一個千人隊已經朝他們這邊撲來了。
“牛哥,咱們要是不點烽火,他們是不是就不來了?”
“你放屁!”中年漢子破口大罵,“你娘就不該生你,省得給你們家丟人現眼!還愣着幹什麼,取箭來!”
城裡的士兵,戰戰兢兢,裝好了弩箭。
這時候外面的人厲聲喊道:“裡面的人聽着,趕快投降,不要找死!”
他連喊了三遍,依舊沒人答應。
“牛哥,該怎麼辦?”
“別廢話,給我仔細瞧着。”
外面的人也沒有預料到小堡除了烽火,竟然沒有任何動靜,或許裡面的人都嚇壞了吧!
“給我攻城!”
他立刻調集了三百人,扛着簡易的雲梯,就要衝上來。
而就在此刻,姓牛的中年漢子露出了猙獰的笑容。
“對準了,放!”
一支三尺多長的月牙形弩箭射出,飛向不足二百步之外的人羣。
那個負責指揮的漢人將官聽到風聲不善,嚇得魂飛魄散……區區一個小堡,怎麼還有這樣的殺器!
他幾乎來不及反應,不過牀子弩這種東西,終究沒啥準頭,這個將官沒什麼事情,只是兩個手下被射中,其他人嚇得紛紛逃跑,他也轉身。
而就在這時候,城頭上中年漢子猛地站起身,另外還有二十個士兵,手裡端着黑黝黝的神臂弩,足踏弩。
“放!”
頃刻之間,弩箭淹沒了對方。
眼瞧着漢人將官被三支弩箭穿透身軀,活不成了。
“狗雜種!記住了,老子叫牛皋!到閻王爺那,可別報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