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看到靖康中,二聖的行爲?
答:連孔家都比他們有骨氣。
“……”
“當真是衍聖公?”
趙桓第三次發問了……畢竟衍聖公這三個字,在後世的評論可不是那麼好啊!尤其是在相當多的網文作品中,都是充當反面典型的,尤其還是那種無腦反派,仗着老祖宗的餘蔭,便肆無忌憚,非要被豬腳把臉抽爛,才能老實一點。
幾時想過,孔家後人居然出了英雄人物?
這也太反常了,趙桓不得不一再確認。
只是他的小心在胡寅和張浚看來,卻是有些奇怪了。人家可是聖人苗裔啊,怎麼會屈膝降賊?難道真的要看着衍聖公家族給金國當奴才嗎?且不說這種違背祖宗的事情,如何做得?
光是眼下宋金的國勢,稍微有點腦子,也不會賣身投靠金人吧?至少孔家這個級別的,應該不會犯錯。
趙桓在文德殿,召見了孔端友。
這位身背三寶,匍匐地上,對着官家放聲大哭,直接請罪:“臣有罪朝廷,請官家降罪!”
趙桓遲愣片刻,反問道:“你有何罪?”
孔端友道:“臣罪有二,其一,臣身爲朝廷命官,捨棄仙源,丟失疆土,不能殺敵衛土,與城池共存亡,此臣死罪;其二,臣身爲孔家長孫,不能守護祖宗墳塋,拋棄歷代先人骸骨,愧爲孔家子孫。臣於國不忠,於子不孝,臣唯有一死,還請官家降罪!”
趙桓聽到這裡,難得沒有生氣,反而嘆道:“你一個衍聖公,不過是祭祀之官,並非守土之人。再有京東情況複雜,便是朝廷也沒有真的收復失地,朕不會責怪你的。至於拋棄祖輩墳地,固然不妥當,可你留下來,也做不了什麼,還不如前來求援,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官家主動幫忙開脫,語氣也和善,讓孔端友稍微安慰了一些,只不過他卻不敢怠慢,而是將身上的三寶取下,奉送給趙桓。
“官家,臣未敢死節,便是有這三件寶物在,如今已經交還朝廷……臣,臣願意返回家鄉,與賊人浴血奮戰,誓死保衛祖廟墳塋!”
孔端友撅着屁股懇請,趙桓眨巴了一下眼睛,倒是很想答應,這個主意不錯啊!
奈何早就在殿中的宰執相公們卻是不這麼看,張叔夜忙道:“衍聖公一心爲國,已經是大忠大孝,堪稱表率。如今賊人兵犯仙源,衝撞聖人之家,着實該死,朝廷應該立刻給劉錡下令,讓他火速驅逐李成,不得遲疑!”
張叔夜說完,其他人也不反對,就剩下趙桓點頭了。
“張相公,上一次兀朮進犯京東,沒有去仙源吧?”
張叔夜忙道:“沒有,這一次的確有些反常。”
趙桓想了想,失笑道:“也沒什麼反常的,金人多半是想借孔家威名,替他們錦上添花。朕聽聞李成南下之時,軍中就有人傳言,說是要謀個天子做做。既然如此,由孔聖世家,給他加冕,也就順理成章了。”趙桓嘆道:“兀朮這傢伙到底是長進了一點,敢和朕搶正統了。”
趙桓說完,在場衆人無不譁然……這倒不是說他們水平不如趙桓,而是不太相信蠻夷會搶奪正統,完全沒有道理啊!
至於孔端友,如墜冰窖,只覺得徹骨寒涼……什麼意思?難道在官家的心裡,孔家會屈膝金人嗎?
在官家的眼裡,孔家就如此不堪?
孔端友悲憤滿腔,不由得悲聲道:“孔家身爲聖賢后裔,自然以聖道爲先,自上而下,只有死節之臣,並無屈膝之賊!還請官家放心,若是有孔氏子弟屈膝蠻夷,便是自絕於孔家,臣必誅之!”
孔端友情緒激昂,羣臣也不由得伸出大拇指,真是好一個衍聖公!
唯獨趙桓,他的腦子跟衆人都不一樣,沒辦法,孔家的名聲實在是太臭了,孔夫子如何,咱放在一邊,孔家屈膝投敵的事情,絕對不少。
趙桓微笑道:“孔家傳承幾十代,歷經兩千年,歲月悠悠,長盛不衰,笑看朝代風雲,便是強漢盛唐,都灰飛煙滅……更何況當下的皇宋。再說了,五胡亂華,鮮卑拓跋,這些蠻夷又何嘗不曾君臨中原……朕沒說錯吧?”
趙桓說完,再看羣臣,無不駭然變色!
幾位宰執更是勃然變色,諸如劉韐和張愨,嘴角都抽動了,很顯然趙桓非議孔家的話,已經戳到了羣臣的底限。
就在幾位重臣即將站出來的時候,小胡學士胡寅搶先跪倒,涕淚橫流。
“官家,臣以爲剛剛官家的話讓義士寒心,讓臣民驚駭……這不是聖主明君該說的話,更不是當下可以講的,還請官家收回!”
趙桓眉頭微皺,聲音淡然,“朕說的哪句不是實話,千年來改朝換代多少次了,來來往往的,你要朕昧着良心撒謊不成?”
胡寅再度磕頭,淚眼模糊,“官家所言不假,奈何時機不對……當下大宋,在官家旨意之下,萬衆一心,君臣和衷共濟。將士用命,文官盡忠,百姓獻出膏腴……開封、太原、青化、臨河……一場場大戰下來,戰死沙場者,不知凡幾,爲了運輸貨物,死傷的民夫,同樣不知凡幾,這些都是忠臣義士,萬古流芳,誰人能不爲之動容!”
“官家英睿,皇宋決然,氣象恢宏,雖漢唐尤不能及也……陛下以過去之事責備孔家,爲何不能相信孔家會同皇宋共患難,同死生呢?”
趙桓呵呵冷笑,把頭扭到了一邊。
“胡寅,你這話未免孩童了吧?”
胡寅磕頭作響,“君父如天,子民皆是孩童!”
這一句話,頓時讓幾位宰執都瞪大了眼睛,好小子,有水平啊!
“官家,不只是臣視君如父,天下萬民,皆以君父視之……既然爲父爲母,便應該一碗水端平,孔家可能如以往一般,也有可能同大宋共進退。官家如何能驟然定論,寒了義士之心!更何況衍聖公負寶而來,守節無虧,更是忠貞義士,無可挑剔!官家疑心孔家,不免讓更多人寒心啊!”
胡寅說到這裡,復又擡頭,嚴肅道:“更何況官家素來以抗金大業爲重,不拘文武諸臣,過去如何,只有能一心抗金,便能得到官家庇佑,正因爲如此,朝野上下,才能同心同德。孔家士林之望,天下仰慕……縱然有些事情,那也是立國以前的陳芝麻爛穀子。到了如今,官家更應該以寬宏之心,包容孔氏。勉勵孔家,領袖天下士人,一同抗金纔是!”
胡寅的這番道理,說不上完美無瑕,但以君王的高度,的確是有道理的。
呂頤浩在他說完之後,也深深一躬,“官家,老臣還記得,當初李太傅說出‘莫須有’三字,朝野無不驚駭。此後官家也多次說過,要公允服衆,萬不可誅心,正因爲如此,方有今日上下一心的大好局面,還望官家明鑑!”
老呂的話沒有那麼多,但卻是進一步,更加切中要害,你趙官家不願意誅心,爲何要對孔家誅心?
很顯然,這不是個容易回答的問題。
趙桓深吸口氣,緩緩站起,走到了胡寅面前,把他拉了起來,又衝着呂頤浩點了點頭。
“你們說的都有道理,誠然衍聖公負寶而來,忠心可嘉,朕要抗金,就該集中一切力量,關口是要能服衆,身爲官家,說人家的黑歷史,惡意揣度,失了天子的身份……這點朕不否認,可朕也不會收回。”
趙桓呵呵道:“剛剛胡卿說錯了一句話,說朕是萬民君父,天下人無不視朕爲父?這就錯了,朕只是皇帝,到底不是真的父親,天下也不是一家,飯還是要分開吃的。有人榮華富貴,百代傳承,有人確實飢寒交迫,連媳婦都娶不起。”
“若朕果真是萬民君父,天下盡是子民,朕想要富裕的孩子拿出一點,接濟窮苦兄弟,能做到嗎?”
“再說的明白一點!衍聖公既然要表率天下,是不是可以做得更多一點?你帶來的三寶固然了不起,可這到底是有形的寶貝,你們孔家秉承聖人之道,兼濟天下,恩澤蒼生……在國家危難關頭,能不能做得更多呢?”
趙桓笑呵呵道:“你負寶而來,你的兄弟卻還留在仙源府中……兩頭下注,總歸不虧,這可不是盡忠大宋,與國同休的做法啊!”
孔端友霎時間臉色慘白,他着實沒有料到,趙桓竟然會如此犀利,他想反駁,卻又無從反駁!
這種時候,貌似說什麼都是蒼白的。
孔端友突然擡起頭,憤然道:“臣願意辭去衍聖公之職,孔家上下願意放棄所有田畝土地,只求官家能驅逐胡虜,匡扶江山社稷……孔家甘心做一平民百姓足矣!”
趙桓沉吟片刻,突然放聲大笑,“果然是聖人之家的氣象啊……孔卿,剛剛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不會怪朕吧?”
“臣,臣不敢!”
趙桓抓着孔端友的手,笑道:“朕主張抗金不錯,可朕一人到底力量有限……衍聖公能來京城,朕是從心裡歡迎。剛剛朕冒犯衍聖公,也是想請衍聖公能主動說明……畢竟金人都敢打你們的主意,足見過去還是有些不對之處的。”
趙桓笑呵呵道:“孔卿,該你拿出決斷來,你要表明孔家跟大宋生死與共,跟朕和衷共濟……還要拿出切實的舉措,表明心跡,做到表裡如一。”
孔端友低垂着頭,“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