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桓稍微安撫受傷將士,當即揮兵北上,直入大名府。
的確是進入而已,根本沒有不開眼的會阻攔。
趙桓進的從容,而且在進城之後,迎來了岳飛的使者,剛剛榮升營指揮使的岳雲。
“拜見官家!”
趙桓大喜,把少年拉過來,仔細瞧了又瞧,笑道:“聽說了,你第一個殺進燕京,先登之功,首開城門,沒給你爹丟人啊!”
岳雲臉紅了,“官家,臣就是撿了個便宜,不算什麼的。”
“不!”趙桓還認真起來了,“運氣也是一種本事,看起來你爹是後繼有人了。”
岳雲憨憨撓頭,他還真沒想過這麼多,一切隨緣吧!
“官家,嶽帥在光復燕京之後,四散人馬,搶奪燕山關隘,阻絕金人反撲,又派人肅清金人殘餘力量。張總兵從海上登陸,協助清理。接下來是鞏固光復地盤,還是大舉進攻大同河東,還請官家示下!”
趙桓眉頭微動,竟然沒有立刻回答。
“你去歇着吧,有什麼決斷,朕會告訴你的。”
岳雲不管多待,趕快跑了……少年走在軍營裡面,很快感覺到了一種沉重的氛圍,全軍上下,並沒有那麼多的喜悅。
相反,這一場戰爭,帶來的損耗着實有點大。哪怕如韓世忠一般,竟然也心情沉重,高興不起來了。
王荀不但出身將門,還經歷了太原之戰,在軍中雖然不顯山不露水,但誰都公認他是未來的帥才之一,如今卻折損了,八千泰山營,損失略盡,御前班直,幾乎打空了。
除去死者,還有那麼多傷員。
到底要怎麼安頓,接下來的戰力要怎麼恢復,燕山府到手了,是繼續攻打河東,一鼓作氣,還是休養生息,等候機會……
太多的事情,糾纏在一起,哪怕是趙桓,也真的很難一下子決斷。
偏偏這時候,吳敏和王稟的去世,又讓朝中陷入了短暫的混亂。
許多六十以上,身居高位的重臣都在權衡,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是安安靜靜退下來,還是尋找繼承人,延續政治香火……而且,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燕山府拿回來了,大宋最緊迫的危機消失了,國家起死回生,接下來的任務還是抗金嗎?
國家大政是不是要轉型?
該不該休養生息,讓老百姓恢復民生?
說得再直白一點,戰後的利益該怎麼劃分,誰拿最大的一塊?
過去因爲戰鬥壓着,現在打贏了,亂七八糟的事情都冒出來了。
有時候贏得太大了,竟然也是個麻煩。
就在大傢伙消化反思的時候,前線的傷員陸續送來回來,其中就包括康王趙構!
重新回到了府中,一聲痛叫,打斷了趙構的思緒。
“我的兒啊!”
韋太妃抱着趙構,哭得稀里嘩啦,傷心欲絕。
好半晌,她止住了悲聲,淒涼道:“吾兒,真,真的傷到了那裡?”
在看到趙構沉默不言之後,韋氏勃然大怒。
“欺人太甚!他都當了官家,執掌生死,他就不能給我們一條活路嗎?我們不饞他的皇位,也不想大富大貴,就平平安安過日子,他怎麼就這麼狠心?趙桓,你,你不得好死啊!”
韋氏破口大罵,用力跺足。
趙構沉吟了良久……其實傷到了那裡,還不知道能不能恢復……對一個男人來說,該是悲痛欲絕,甚至乾脆一死了之,他的反應的確有些平靜得不像樣子。
可事實上,真正在戰場走下來,趙構反而不這麼想了……就像韋氏認定了是趙桓害趙構……但事實上趙桓也中箭了,無非就是運氣不同罷了。
再說那些將士,尤其是利斧甲士,他們跟金人鐵騎對拼,死傷最慘重,像什麼腦袋被狼牙棒敲開的,胸膛被砸碎的,不計其數。
還有人要害的地方被馬蹄踐踏,腿骨也受傷的,不得不全都切掉,以求活命。
還有腸子流出,發生感染,生了蛆蟲,忍受不了疼痛,渾身惡臭,自己揪斷腸子自殺的……種種慘狀,難以言說。
和那些人比起來,自己的下場已經算是幸運了。
還能活着,還能吃喝拉撒,享受陽光雨露……甚至傷勢還有希望恢復,退一萬步,就算恢復不了,自己也沒絕後……
“母妃,就算是身爲趙家子孫,替,替太上皇贖罪吧……對了,母妃,從今往後,咱們一家人就能找個地方,過太平日子了。”
韋氏並不清楚什麼意思。
“是,是官家過意不去,許給你什麼了?”
趙構道:“官家許給了一塊土地。”
“土地?多少畝?在哪裡?”韋氏追問,可她又覺得如此在乎土地,有點對不起兒子,她又氣哼哼道:“我倒要看看,他趙桓到底還有沒有良心,能給你多少補償?”
“也沒有多少,就是三千畝罷了。”
“三千畝?他,他的心都是黑的!”韋氏急了,“我兒的命根子就值這點田產?他是在打發叫花子,趙桓……我一婦人,我跟你拼了!”
趙構無奈,“母妃,不是田產。”
“什麼?連田產都捨不得給你?他就這麼對待你?”
“不不不!”趙構擺手,“母妃,你等我把話說完了……官家許給了我三千畝地……他說這塊地從此之後,就叫做康國……屬於我一個人的,隨便我怎麼折騰,什麼發財的注意都可以用,總而言之吧,在這塊土地之內,連官家都管不到。”
獨立小王國!
韋氏很迷糊,不管怎麼說,這麼一塊地方,別說種田,就算是挖礦,也發不了財啊!
“官家到底是什麼意思?”
“孩兒也不知道,我一直在想着,看看到底能做點什麼文章……總而言之,要讓母妃和孩兒都過安穩的日子。”
遭逢劇變的趙構,竟然豁達了許多。
而在另一邊,當朝諸公,卻是不那麼冷靜了。
呂頤浩召集所有在京重臣,齊集政事堂。
一個最緊要的問題,擺在了大傢伙的面前。
“官家已經進駐大名府,燕山府也到了咱們的手裡……該怎麼治理地方,掃蕩金朝流毒,恢復漢家王化,都要大傢伙商議個辦法,也好上奏官家,請旨定奪。”
呂頤浩連着問了三遍,滿朝諸公,並沒有誰敢立刻回答。
說白了,文官方面,需要對戰後利益瓜分拿出個態度,可誰又敢說,這個態度能得到官家的認可,萬一出事了,豈不是惹了大禍!
就在許久沉吟之後,万俟卨竟然站起來,“回呂相公的話……金人興起之後,禍亂中原……彼時有太多兩河百姓南下,爲求活命,顛沛流離。朝廷爲了安頓這些百姓,不得不施行嚴厲的土斷,意在給北方百姓一個安身立命,爲國繳納稅賦之所……如今河北恢復,是不是可以讓北人北歸?返回家園,安居樂業?”
呂頤浩眉頭皺了一下,“安頓流民百姓,自然是應有之意,可土斷剛剛有些成果,便急匆匆將北方百姓趕回去,是不是會壞了大事呢?”
万俟卨躬身道:“下官以爲不會……返回故土,誰又會反對?至於北人返回之後,重新清丈田畝,重訂地丁銀也就是了。再有,河北的百姓,也有不少是金人掠去的,也該讓他們返回家鄉……因此我的意見概括起來,就是北人北歸,南人南返……等南北百姓各安生業之後,挑選廉潔清正的官吏,前往地方,推行教化,興辦學堂,推行科舉……有十年之功,足以讓北方之地,與中原一般不二,還請李相公明鑑!”
万俟卨說完之後,重新退後,坐在了他的位置上。
在場的諸公微皺着眉頭,北人北歸,南人南返……一切如常,安居樂業……貌似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這個万俟卨還真是個難得人才。
陳過庭酌量片刻,也點頭道:“呂相公,我看這個提議不錯。”
張愨道:“如此必須要重新覈定稅賦,卻不是那麼簡單的。”
万俟卨頓了一下,再度起身道:“張相公,如今燕山府既復,還有幾件事情,卻是要有個章程,是不是日後也要這麼多的兵馬軍費,朝廷該有個意見纔是!”
“什麼意思!”
突然沒說話的張叔夜拍桌子了,他橫着眉頭,怒斥道:“這纔剛拿下燕山府,就急着偃武修文了吧?怎麼不把御營都解散了?卸磨殺驢也沒有這麼快啊!我可提醒你們,大同府和河東,還都在金人手裡,誰要是敢自廢武功,老夫絕不答應!”
在當下的政事堂,想要成事,必須有呂頤浩的點頭。
但不管什麼提案,只要張叔夜反對,多半就沒用。
大約就是呂主生,張主死。
張叔夜看了看衆人,尤其是看了看万俟卨,“你有建議,老夫也有一句話……河北之地,是將士用命換來的!便是官家,也受了箭傷!什麼叫北人歸北?如果沒有官家光復河北,那些土地田產就是他們的?他們有那個本事,怎麼不去跟金人要?還有,什麼叫一切如常,安居樂業?老夫還是聽不明白,合着六年苦戰,幾十萬將士流血犧牲,就被一筆抹除,是吧?”
“告訴你們,不行!有我張叔夜在,就是不行!”老相公把桌子敲得嘭嘭作響,“你們聽好了,不管什麼方略,首先都要想到立功將士,這就是老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