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汝輯被拿下了,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的,畢竟趙桓想抓他,還不是手到擒來,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只是羅汝輯是靠着万俟卨上位的,如果牽連到政事堂成員,無論如何,也算不上小案子。
正在撰寫方略的万俟卨聽說之後,瞬間傻了,毛筆掉落,在胸前染黑了一大片墨跡,他都毫無覺察。
半晌才痛苦地喃喃自語,“怎麼會?太快了!”
下一秒,万俟卨突然起身,抓着所寫的方略,就急匆匆往外面闖,他想去見趙桓,去探探情況。
只是他剛一開門,胡寅就笑呵呵站在了這裡。
“万俟相公,下官正是來找你詢問河北軍屯的安排,我也好在邸報上面,替你搖旗吶喊啊!”
万俟卨看到了胡寅,臉色短時一變,但他還算冷靜,賠笑道:“胡學士不用着急,帶本官先去拜見官家,談好了大事再說。”
胡寅嘴角上翹,卻是沒有阻攔,万俟卨稍微遲疑,拔腿就走。
可這一次他走了沒有三步,一個年輕人擋住了他。
“回去!”
万俟卨下意識一愣。
岳雲!
竟然是他!
“嶽衙內,老夫要去見官家,你怎麼敢攔着!還不閃開!”
岳雲眉頭立起,氣不打一處來,他最討厭被叫衙內了,你個万俟老兒,是自己找死!他什麼話也沒說,直接舉起了一塊金牌!
万俟卨瞬間老實了,這是天子金牌。
“回屋裡待着!”
万俟卨萬般無奈,也只好返回房間之中。
只不過他的心砰砰亂跳,坐立不安,很顯然官家已經動手了,這個案子究竟能牽連多少,還真不好說,能不能全身而退,也拿不準。
毫無疑問,趙桓是積累了強大的威儀,但是他的殺心還真不算太重……除了當初童貫蔡京那一撥,趙桓基本上沒有對重臣下手。
畢竟爲了抗金大業,需要團結儘可能多的力量,有太多的事情都被暫時放在了一邊……如今光復了燕山府,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莫非要開始整頓朝局了?
那自己是不是就成了殺雞駭猴的第一人?
若真是這樣,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万俟卨坐立不安,只能寄希望羅汝輯能扛得住,只要他不亂說話,或者能把罪責自己扛下來,還有過關的希望……
“羅汝輯,朕把你叫過來,是想問一些事情……你應該清楚,該如何回答。”
羅汝輯慌忙磕頭,痛哭流涕,“官家在上,臣絕不敢欺瞞天子,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趙桓頷首,“這樣最好……朕問你,滑州各地,軍屯糧食是怎麼流程,如何運到軍前的?你們是不是動過手腳?”
“沒有!”
羅汝輯慌忙道:“官家,軍糧大事,臣萬萬不敢馬虎……軍屯所產糧食,務必要先在軍屯彙總,而後交給轉運司,臣等承接戶部和樞密院命令,將各地運來的糧食,一起運送到軍前……之所以這麼安排,也是擔心,擔心軍中有人貪墨……更是避免出現藩鎮,這,這也是官家的意思。”
趙桓不動聲色,淡淡一笑,“你說得對,朕的確要求嚴格控制糧餉……這麼看來,你非但無過,還有功勞了?”
羅汝輯遲疑片刻,這話是真不好回答……“官家,臣做事單憑一個忠,一個誠,侍君要忠,對待政務要誠,不敢有半點疏忽。功勞臣不敢說,但辛勞還是有的。”
趙桓含笑,“好啊,如果朝中上下,都能像你們一樣,朕就可以高枕無憂了。”趙桓說着,拉起了羅汝輯,還給他準備了座位,彷彿要得到重賞似的。
羅汝輯也安心了不少,看來這個官家也就這麼點本事,不太難對付。
“對了,朕還有一事不明,河北的豪強,可曾跟你有過往來?”
羅汝輯大吃一驚。“這,這……”
趙桓似笑非笑,“羅汝輯,這裡是大名府啊!”
一句話,讓羅汝輯冒汗了,我真傻,真的!
官家都拿回了大名府,那些混球泄露出來,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回官家的話,臣,臣爲了籌措軍需,的確從河北豪強手裡買過一些糧食……不過這些糧食都是爲了填補軍中缺口。而且樞密院全都知道。臣從河北買糧,也是削弱金賊,還請官家明鑑!”
趙桓含笑,“確乎如此……只不過你是僅僅從河北豪強手裡買了東西,還是又賣給了他們什麼?”
“這個……回官家的話,樞密院有過密令……茶葉,瓷器,除絲綢以外的布匹,摺扇,書籍,傢俱……這些東西是可以向金國輸出,都是爲了填補虧空……臣的確做過一些,但臣唯恐有奸人陽奉陰違,走私要害的東西,所以僅僅是進行了三次,便停了下來……交易的清單已經上呈樞密院,臣,臣經得起徹查!”
趙桓呵呵一笑,“好,如此最好……其實那些向大宋販運糧食的河北豪強,也算是心向朝廷……用不着搞什麼北人北返,南人南歸……直接來見朕,討個恩赦的旨意,也就主意保全自身了,你說是不是?”
羅汝輯的臉色終於變了,汗水不可抑制地順着鬢角流下來。
“臣,臣委實不知道官家在說什麼啊?”
“你不知道?可是朕知道啊……那些跟金賊勾結的河北豪強,爲了自保,返回南方,躲避追查……他們留下來的產業,被你們安排的北返的人接手,也好發一筆橫財……如果運作好了,河北之地,半數田畝都會落到你們的掌握之中,還有南返的人員,只要你們南北配合,運作得當,這大宋朝的命脈也就在你們手裡了……這手筆之大,用心之深,便是朕也要汗顏心驚啊!”
轟!
羅汝輯完全傻了,他只能拼命搖頭,“官家誤會了,官家誤會了,臣,臣沒有那麼大的野心……臣,臣的確在貿易之中,中飽私囊了一些……可前後加起來,也不會超過十萬緡,臣,臣貪心,臣願意受罰!”
趙桓忍不住呵呵一笑,“不愧是讀書人,這中庸之道就是厲害。朕說你們用心可誅,你們就承認了貪墨。如果朕再說出你們勾結金賊,倒賣軍糧……把上好的糧食送給金賊,弄了一堆陳糧來糊弄朕,糊弄將士,又該如何?”
完了!
羅汝輯再也無言辯駁,只能癱在地上,連一堆爛泥也不如。
趙桓呵呵一笑,“別那麼害怕,朕也只是推測,並沒有多少證據……你放心,朕不會搞什麼莫須有……也不會屈打成招,只要清白,你大可以放心。”
趙桓不說還好,說了這話,簡直雙倍誅心,羅汝輯徹底破防了。
他突然向前跪爬了幾步,磕頭作響。
“官家,臣,臣都是聽万俟相公的,都是他吩咐的,沒有他,沒有他安排,臣不過是地方官,哪有那麼大的本事啊!”
羅汝輯痛哭流涕,不停磕頭。
“官家仁慈,念在臣這幾年的辛苦上,饒臣一條性命吧!臣,臣對抗金大業,也是有功的!”
羅汝輯不停哀求,可趙桓已經起身,甩手離去,懶得多看一眼。
回到了書房,趙桓一屁股坐下,整個人都顯得很疲憊。
沒錯,就是疲憊!
解決了金國的河北集團,從任何角度來看,都該乘勝追擊,徹底掃蕩金國勢力,光復燕雲之地……然後就盛世中興,可以坐享其成了。
奈何事情遠沒有這麼簡單,積累多年的矛盾到了總爆發的時候,被戰爭壓制的問題也都冒出來了。
跟這些事情相比,太原的兀朮都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把万俟卨也拿了,給朕立刻審問。”
李邦彥急忙點頭,卻又道:“官家,万俟卨好歹也是朝中重臣,又知道了不少事情,一旦公開審訊,臣唯恐會牽連無辜,引起大亂啊!”
趙桓呵呵冷笑,“李太傅,你是不是擔心把高麗的事情捅出來,讓你下不來臺”
李邦彥老臉漲紅,慌忙道:“是,是臣識人不明,臣有罪!”
“朕也答應了,有罪是咱們君臣一起扛。”趙桓沉吟片刻,又道:“李太傅,你記得當年藝祖問趙普,說天下什麼最大,趙普是如何回答的?”
“他回答道理最大!”
“是啊!”趙桓輕笑,“是這麼說的,可咱們大宋一百多年,當真是按照道理最大來做的嗎?”
李邦彥苦笑了,你們趙家怎麼回事,我也不敢多說啊!
“斧聲燭影,金匱之盟,雍熙北伐,泰山封禪,慶曆新政,熙寧變法……這一路下來,大宋朝有多少堂堂正正之事,又有多少真正的道理可講?”趙桓氣哼哼怒吼。
李邦彥嚇得跪倒在地,官家啊,你這是在刨自家祖墳啊,這要是傳揚出去,大宋朝就不剩下幾個好人了。
“官家,慎言啊!”李邦彥悲聲哭泣,惶惶不安,他也不知道這位趙官家到底要幹什麼。
“沒什麼慎言的!就從今天開始,從這個案子開始,大宋要堂堂正正,要經得起千秋青史的考驗,事無不可與人講……此乃新宋!”趙桓斬釘截鐵,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