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英。你殺了王家祖孫……爲何?”
牛英拱手,只有兩個字:“該殺!”
“爲何?”趙桓語氣加重三分。
牛英咬牙道:“官家,就憑他們能在金人手下活蹦亂跳,吃香的喝辣的,就該殺了他們!”
趙桓眉頭微皺,似乎有理,卻又彷彿說不通。
呂本中慌忙道:“官家,牛知府之言,簡直是太過霸道,比起莫須有還要過分啊!”
趙桓沉聲道:“何以見得?”
呂本中道:“官家請想,王家雖然是大族,卻有幾代人不在朝中爲官了,他們是大名府的人,守着祖宗墳塋,只求溫飽而已……他們不能南下追隨朝廷,只能在金人治下苟且偷生,這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非只王家,兩河千萬百姓,無數生靈,都是如此,若是按照牛知府所說,豈不是要悉數斬殺?朝廷光復河北,本該安撫人心,牛知府卻是如此殺戮,勢必人心浮動,亂局難平……臣,臣以爲該嚴懲牛英,不可姑息!”
這一番慷慨陳詞,很是犀利。
趙桓耐心聽着,隨後道:“牛英,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牛英黑着臉,氣哼哼道:“沒,俺,俺沒他會說話,黑的都能說成白的,反正俺就殺了,有罪找俺算賬就是。”
呂本中氣得臉色鐵青,這個丘八,真是死不悔改!胡閎休繃着臉,“牛知府,我已經問過了,王家也不是沒做過好事情,他們替百姓伸冤,又保護了不少受傷將士,這都是有據可查的事情,你的確是錯殺了好人!”
牛英輕蔑冷哼,根本不信。
“小胡學士,我說你是明事理,會說話的,可你最多明白一半……俺在開封街頭的時候,俺就知道一個理兒,官吏想要收錢,就要給豪商大戶勾結……讓大戶帶頭出錢,逼着其他商戶不能不交,等錢交上去了,大戶的錢不但如數奉還,還要給大戶點甜頭,不然地方就會亂套。”
胡閎休眉頭緊皺,“牛,牛知府,你是說王家跟金人勾結?他們聯手演戲?”
牛英哼道:“反正我是不信王家是好人,我在大名府的街面上也打聽過了,反正我覺得他們家該殺,人我也宰了,你們有什麼說的,只管來就是!”
“你!”
胡閎休無言以對……坦白講,他還挺佩服牛英的,大力掃蕩青樓賭場,雖然手段激烈了,但也算是爲民除害。
可他處死王家,卻讓胡閎休無法接受。
“官家,臣,臣想請官家降旨,免了牛知府的官職!”
呂本中慌忙道:“官家,臣以爲不光要免了官職,還要追究罪過,嚴懲不貸,以儆效尤!”
汪若海也跟着道:“牛英猖狂,恃寵而驕,殺戮賢達,爲禍不淺……應該處以極刑,以告慰天下。”
好傢伙,一個比一個厲害,趙桓呵呵一笑,“牛英,聽見沒有,你該千刀萬剮了。”
牛英不屑道:“反正不管怎麼樣,臣無愧於心!”
趙桓深吸口氣,“牛英,事情到了這一步,朕不能隨隨便便就聽了他們的,可也不能完全由着你的性子來……這樣吧,朕安排幾個人,審理此案,仔細清查……如果證明他們對了,你少不了要受罰,如果你是對的……那朕就給你升官,賜你紫袍……讓你在將士當中,成爲翹楚,如何?”
牛英咧着嘴笑道:“官家,俺不在乎什麼官職,只要讓俺繼續殺人就行。”
趙桓笑了,“你也不問問,朕安排的幾個人,有呂好問和汪叔詹,他們審案,你不怕?”
牛英還真就不怕,“官家,只要是大宋的臣子,歸官家管就好……臣這幾天跑得累了,也正好歇幾天。”
牛英彷彿沒事人似的,竟然真的就下去休息了。
反而是剩下的三個人,面面相覷,發生了什麼事情?
讓他們老爹來調查這個案子……這麼看他們想不贏都不行啊!
可問題好像不是這麼簡單啊!
“我覺得我爹會打死我。”呂本中痛苦地抱着腦袋。
汪若海也傻眼了,“我爹最怕得罪人,你們說殺了牛英,會不會遷怒軍中啊?”
胡閎休揚天苦笑,“咱們還是想想,如果殺不了牛英,後果會是如何吧!”說完他轉身就走。
剩下倆人更傻了,殺不了?不存在的!
只要他們老爹還講究王法,能夠秉公而斷,牛英不可能不死啊!
相比起這倆大少爺,胡閎休的心思要縝密多了……他思前想後,雖說牛英沒有直接證據,但是王家能安然無恙,也的確有點奇怪。
這裡面到底有沒有問題?
坦白講啊,河北之地,六年之間,經歷了金人南下,宗澤北伐,岳飛北伐,最後趙桓北伐,光復失地……連年兵戈。
尤其是金人還喜歡徵召籤軍,每逢戰鬥,都會弄一大幫青壯上去,充當炮灰……在這種情況之下,河北還能剩下多少老實人呢?
胡閎休越想越怕,他隱約覺得,或許牛英是對的,不能因爲自己是文人,便偏向王家……至少不該把自己和王家綁在一起。
胡閎休思索了一個晚上……到了第二天,他乾脆弄了一身普通人的衣服,穿着麻鞋,戴着斗笠,下去調查情況了。
胡閎休跑了,他算是少了一頓毒打。
幾天之後,呂好問、汪叔詹,還有趙皇叔,三人匆匆趕來,還沒等說什麼,呂好問和汪叔詹先把自己的小子叫到一邊,啥也別說了,先來一頓家法吧!
有你們這些蠢材,不愁家破人亡!
出了一口氣之後,三個人湊在一起,該怎麼辦吧?
汪叔詹是個標準而富態的老官僚,他首先道:“牛英是官家手下悍將,歷次大戰,衝鋒在前,立下殊勳。他是身體不好,無法征戰,官家纔給他一個職位。這王家又是百年大族,不管如何敗落,在士林當中,頗有名望……這個案子不管怎麼辦,都很難辦得穩妥啊!那個逆子簡直害苦了我!”
汪叔詹衝着趙士㒟苦兮兮道:“大宗正,念在咱們兩家姻親的份上,你幫幫忙,去探探官家的口風吧!”
趙皇叔呵呵一笑,“說什麼?是讓官家拋出牛英,給士林解氣嗎?”
汪叔詹咧嘴,“王家,王家似乎沒什麼大惡,牛英殺人太過了。”
還沒等趙皇叔說什麼,呂好問哂笑道:“汪少卿,你敢給王家擔保嗎?”
“我……”汪叔詹語塞,老臉漲得通紅,“我,我怎麼好給王家擔保!”
呂好問道:“既然如此,那就該徹查到底,給官家一個交代,也給悠悠衆口一個交代!”
趙皇叔撫掌大笑,“對,到了這時候,就別想着什麼刀切豆腐兩面光了,天子聖睿,掃蕩積弊,還是一味因循守舊,只怕會禍及子孫啊!”
汪叔詹嚇得一縮脖子,這麼嚴重?
早知如此,他真的不該摻和啊!
都該逆子無知,回頭再給他來一遍家法……對了,自己的倒黴女婿呢?他不會嚇得逃跑了吧?
合離,一定合離!
這樣的女婿要不得了。
他們三人接手之後,立刻下令徹查。
一連過去了好幾天,三人彙總情況。
“根據我的瞭解,王家並未有人失節投敵,也沒有當過金人的官吏……據說樑王兀朮還請過王家人出山,他們沒有答應……兀朮賜下千金,他們都拿出來蓋了粥廠,用來賑濟百姓了。”
汪叔詹試探道:“這麼看起來,王家確實沒有什麼大罪啊!”
呂好問沉吟道:“王家對待佃農也算不錯,還安頓了許多流民,活人無數……雖然未曾斷然抗金,卻也情有可原,不是罪大惡極。”
趙皇叔看着這倆人,他也沒什麼好說的。
“案子這樣了,官家也催得緊,就去交差吧!”
兩個人猶豫了再三,卻也是無奈,只能相約去見趙桓。
老汪依舊保持了油滑的本性。
“官家,臣等以爲案情複雜,還需要仔細調查,官家能否寬限些時日?”
趙桓呵呵道:“你們覺得案子複雜,需要調查……不過有一個人卻說已經查出了一些東西。”
“誰?”
“牛英!”
趙桓話音剛落,牛英晃着高大的身軀就從旁邊走了進來,給趙桓施禮之後,牛英就道:“官家,臣也不知道查出了什麼,你問小胡學士就是了。”
又來了一個,竟然是胡閎休!
不多時胡閎休果然來了,他的岳父汪叔詹眉頭立起,簡直暴怒!
畜生!
小兔崽子!
你查出什麼東西了?
就算真的查出來了,也該跟我通個氣啊,你怎麼能讓岳父爲難?
胡閎休似乎沒有注意到岳父吃人的目光,反而躬身道:“官家,臣,臣打聽出一件事……王家曾經害過太行八字軍!”
“什麼?”
趙桓都大吃一驚,“怎麼回事?你說的仔細一點。”
“是!”
胡閎休道:“王家的確救過幾個北伐傷兵,並且送回了大宋境內……此後盛傳王家仁義忠貞之名,便有太行義軍,試圖通過王家,購買一些糧食藥品……王家滿口答應,卻暗中把消息傳了出去,以至於太行八字軍的孟德部,兩千八百多人,悉數被兀朮剿殺!”
說到這裡,胡閎休眼珠通紅,氣喘如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