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垂拱殿下來,趙桓幾乎癱倒,兩條腿不聽使喚,只能勉強坐下,比起連續加班一個月還要疲憊。
尤其是從昨天夜裡,面見趙佶,逼着太上皇低頭,然後又去垂拱殿,召見羣臣,任命了李綱的官職,隨後又部署了百官奏事的新規,讓他們一律對自己負責,斬斷了跟趙佶的聯繫。
一直忙到了下午,一口水沒喝,一粒米沒吃。
不光是鬥智鬥狠的高強度作戰,還要滿腔悲憤,慷慨陳詞,雖說感同身受,但畢竟還有演的成分,看起來好演員也不容易啊!
“朱大官,去給我拿點吃的來,餓了。”
朱拱之看着憔悴的官家,眼圈泛紅,“奴婢早就吩咐了,讓他們熬了羊湯,奴婢這就拿去。”
朱拱之快步下去,不一會兒端來了一大碗,還有幾樣精緻的小菜。
趙桓閃目看去,原來這個羊湯裡面加了粳米,還有幾塊誘人的肥嫩羊肉,上面泛着明亮的油光,這待遇顯然要比仁宗皇帝好不少。
趙桓的確是餓了,大口大口吃着,不一會兒額頭都冒起了熱汗,一個字:爽!
大半碗下去,肚子裡有了底兒,趙桓才擡頭瞧了瞧朱拱之,發現這位眼圈還紅紅的,不由得笑道:“怎麼回事?看我吃飯饞了?你也弄一碗去,大冷天到處跑,辛苦了。”
趙桓說完,低頭夾菜,沒料想,朱拱之居然跪下了,他昂着頭,扁着嘴,委屈巴巴道:“官家……別人不知道,奴婢可是清清楚楚,天下糜爛,官家自從登基以來,就沒睡過一個好覺兒,所做作爲,都是爲了江山社稷,黎民蒼生。可,可偏偏就有那麼一些人,不知道官家的苦心,他們真是太過分……”
趙桓停下筷子,淡然道:“朱大官,你就不用替朕鳴不平了,直說吧,是不是有什麼動靜?”
朱拱之連忙點頭,“奴婢不敢瞞官家,奴婢剛剛聽下面人說龍德宮那邊,太上皇咒罵官家,十分惱怒。蔡攸那個賊,提前從垂拱殿出來,直接去了龍德宮。奴婢,奴婢以爲他賊心不死,還,還想裹挾太上皇南下,官家……”
趙佶想南下!
這件事不光在歷史上發生了,也從趙佶的嘴裡說了出來,他是想去應天降香的,可這麼大的事情,好像沒有任何機密可言啊?
趙桓好奇道:“朱大官,你說太上皇打算南下,這麼大的事情,下面人怎麼知道的?我可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好奇。”
朱拱之見趙桓誠懇,也不好隱瞞,只能咧嘴道:“官家,這宮裡的事情,歷來都是欺上不瞞下。太上皇有那麼多喜好,他要南下,總不能都扔在開封。其實從去年臘月開始,宮裡就在籌備裝車了。”
趙桓吸了口氣,隨後微微頷首。
朱拱之察言觀色,又道:“其實何止太上皇,像什麼蔡太師,童大王,也都有所行動。他們家大業大,光是馬車就有幾十輛,想神不知鬼不覺,那是不可能的。”
趙桓愕然又無奈甩頭,繼續把剩下的粥吃完。心裡卻是百般感嘆,上面的人自作聰明,以爲老百姓都是傻子,可有些時候,下面反而看得更清楚,他們未必明白錯綜複雜的關係,但是太上皇一夥的如意算盤,還是能看穿的。
有這麼一夥人做表率,也難怪朝臣一心求和,軍無鬥志,民無戰心!
甚至假設一下,要是沒有靖康之恥,還不定沒有那麼多的猛士奮起抗金,若是完顏家的人再會玩一點,重用文人,尊奉孔孟,沒準還能提前過一過大清朝的癮兒!
趙佶根本就是金人的內應!
趙桓的肚子被一半羊肉粥和一半怒火填滿了,無論如何也不能放任趙佶胡來,當下最關鍵的就是要用可用之兵,關鍵時刻能撕破臉皮。
“朱大官,我讓李綱和耿南仲掌軍,但他們到底是文人,你說這開封城裡,還能領兵的都有誰?”
朱拱之定了定神,剛剛他冒着風險,把趙佶的舉動說出來,用意也不復雜,除了提醒趙桓注意,更是想以此換來天子的信任,混個貼心老棉襖的地位。
目前看起來效果還不錯,朱拱之定了定神,道:“官家,眼下京城着實沒有什麼將才,要說能領兵的,無非是三個人。首屈一指就是童大王,他幾十年征戰,更是平定方臘,頗有威名,可去年臘月的時候,從太原潛逃,幾十年威名蕩然無存。其次就是樑方平了,他也領兵平定了山東盜匪叛亂。奈何跟金人交戰,還沒打就望風而逃。”
朱拱之頓了頓,童貫和樑方平都是宦官出身,趙佶就有這個毛病,喜歡重用宦官,奈何真正到了危急關頭,這幫傢伙都不怎麼管用。
“官家,還剩下的就是太尉高俅了,此人雖然也立過戰功,但是並未單獨領兵,而且……他還是太上皇提拔起來的近臣,未必會聽陛下的。”
趙桓眉頭微皺,這個情況他也知道,不然也不會等着樑方平兵敗,才向趙佶發難。
童貫和高俅,兩個著名的大奸臣!
真是有點讓人發愁啊!想拿下他們,暫時還沒有合適人選,那就只有收買,可問題是要出多大的價碼?
還有,這兩人的能力可靠嗎?萬一託付大事,結果讓他們給賣了,那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趙桓沉吟思索,突然發現殿門口有人探頭縮腦,往裡面看着。趙桓一眼認出來,來人名叫劉錡,官居閣門祗侯。這個職務並不高,是負責朝會時候的贊相禮儀,怎麼說呢,類似明代的御前錦衣衛,屬於很清貴的武職。畢竟能負責在皇帝跟前晃悠,只要天子賞識,飛黃騰達,就在眼前。
而且劉錡這個人生來一副威武好樣貌,身形高大,五官英俊,聲音洪亮,光是站在身邊,裝點門面也足夠了。而且他出身還很好,是將門之後,可以說是很受老天偏愛的那種了。
“進來吧。”趙桓聲音不大,劉錡卻聽得清清楚楚,他慌忙小跑着進來,見到趙桓,躬身施禮。
“見過官家。”
趙桓微微一笑,“有事情吧?”
劉錡看了一眼趙桓,而後咬了咬牙,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
“回官家的話,的確有件事情,臣擅自主張,還請官家責罰。”
趙桓搖頭,“罰什麼,朕身邊有幾個人?只要是爲了大局着想,朕不會責怪你的。趕快說吧,一個赳赳武夫,婆婆媽媽幹什麼!”
劉錡打了個激靈,受到了鼓舞,“官家,臣知道有一人聽到官家打算與開封共存亡之後,頗爲感動,更加慚愧,他也願意爲家鄉父老血戰到底,不死不休!”
趙桓眉頭皺了皺,“是高太尉?”
劉錡慌忙點頭,“正是,官家睿智!”
趙桓搖頭笑道:“他是開封市井出身,這點朕還是知道的。”趙桓站起身,緩緩踱步,高俅居然主動來投!
本來他還猶豫,要怎麼拉攏高俅和童貫,卻沒有料到,竟然主動上鉤一個。
莫非說這個高俅是看自己在大殿上的慷慨陳詞,就來投靠了?
這傢伙還真是個站隊鬼才啊!
不行,不能自滿,還要好好問問。
“劉錡,你替高俅說此事,莫非你們之間有交情?”
劉錡連忙點頭道:“不敢欺瞞官家,當年家父劉仲武隨着童貫平定羌人,他老人家運籌帷幄,還派了臣的兄長爲人質,終於換來羌人投降。卻不料想,功勞被童貫搶走。這事情後來傳到了高太尉的耳朵裡,是他向太上皇言說,才讓太上皇派人調查,臣兄弟九人,一起得到賞賜。臣能升任閣門祗侯,也是高太尉的功勞。”
趙桓聽到這裡,微微有些驚訝,“這麼說,高太尉更得人心了?”
劉錡點頭,“官家,童大王這些年爭功諉過,的確讓人鄙夷!”
趙桓沉吟,盯着劉錡,“童貫可是朝中重臣,你在朕面前說他壞話,要是沒有根據,朕可是會治罪的!”
趙桓語氣嚴厲,劉錡把心一橫,“臣不敢撒謊,早些年童大王的確有些功勞,可這些年來,他越發欺上瞞下,可不光是家父,宣和四年的時候,他領兵攻擊燕山府,戰敗之後,竟然將罪責歸咎到种師道的頭上,害得老種相公被貶官,類似的事情,不勝枚舉!”
種家!
趙桓微微一動,毫無疑問,這是西軍第一將門,實力最爲雄厚,眼下朝廷已經發了勤王詔書,最大的依仗也就是種家軍了。
如果童貫卻是和種家有矛盾,那就不能用他,否則讓種家寒心,後果不堪設想。
趙桓來回踱步,走了三圈,終於下定決心,抓起了桌上的一柄寶劍。
“劉錡,你現在就去傳旨,告訴高太尉,朕賜給他尚方寶劍,任命他爲東京留守。我不要他出城搏殺,但是請他務必收攏殘兵,加強京城防務,把京城百萬生靈保護好。等到金人退去,他守土有功,護民當賞,別說是朕,就算開封百姓也會替他建廟祭祀的!”
劉錡雙手顫抖接過了尚方寶劍,又擡頭看了看趙桓。
“官家,臣還有一件事,高太尉畢竟是太上皇的舊臣,民間有頗多非議……”
趙桓擺手,朗聲道:“你告訴高太尉,朕還是太上皇的兒子呢!只要他真心抗金,踏踏實實做事,誰也動不了他!”
得到了這句話劉錡終於放了心,高太尉,你的恩情我可百倍報答了!
劉錡快步離去,朱拱之由衷嘆道:“官家還真是厚待高太尉啊!”
“是嗎?”趙桓微微搖頭,他的目光始終在劉錡身上,高俅不過是野鴨一隻,劉錡可是和韓世忠岳飛齊名的鳳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