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江中水師解了十幾艏海鶻和鬥艦作勢要往下江殺去的時候,童貫本陣當中也奔出幾十騎向了黃傑等人所在疾馳而來。
見來騎打的是捧日軍旗號,衆人自然不會奔逃躲閃,待近了就聽騎兵軍官喝道:“何人在此窺探大軍行止?”
劉錡這廝本就穿的是一身捧日軍的號服,便也出來搭話,報了名號和所屬後,那軍官便也道:“既是自家人,便自速速回營歸建,今日怕是要有大戰哩!”
可就在衆人準備走時,童貫本陣之中又奔來幾騎,老遠便喝道:“大帥有令,閒雜人等一律押送陣前嚴查問話,莫使他走脫了!”
這話聽清,黃傑便也是悔之晚矣,明明瞧見童貫來了,居然也不躲閃避讓,只是挪個地方還想觀望,這不是自己找事麼!
當下只得解下隨身兵刃,跟着軍卒去到了高坡之下,不過有劉錡在側自然很快查明瞭身份,也沒有人爲難,但卻失了自由,被羈押在陣前。不一會,卻又傳令兵來同傳,說是童貫召見,只把黃傑和劉錡提了去。
高坡約有百十丈的方圓,最頂處一輛四輪的軺車上用了可以拆卸的木質構件搭起了一座至少三丈來高的車樓,二人走進時也能瞧見那童貫着了全套的衣甲,正在車樓頂上觀望江心戰事,很快便有侍衛上去報了,童貫竟是邀了二人上了車樓。
待上至車頂,便也瞧見童貫身上的衣甲不是當初抵達安慶時穿的冠軍禮甲,而是一付作戰時才穿的重型戰甲,他頭上戴得是熟銅燕翅的鏖兜、身着一套騎兵制式綴滿冷鍛鋼片的步人甲,腰前一條猛虎金鑲玉尚武帶,腰間掛着一柄劍鞘古樸的寶劍,胯下也是步人甲制式的騎兵戰裙,足蹬一雙嵌甲牛皮底快靴,再配合他那剛正不阿的面型和頜下一抹濃密的鬍鬚,近身來看也端是個威風凜凜的老將軍。
待二人站定時,童貫便也扭頭看了看,語氣中正平和的問道:“你二人爲何再此打望啊?”
黃傑與劉錡對望一眼,便還是黃傑上前抱拳,道:“稟太尉,學生今日休沐,便尋了劉家九郎來江邊購些鯿魚好做牙祭。”
童貫聽了,便也瞪眼道:“哦?可尋着了?”
黃傑忙指着車樓下孫立等人所在之處道:“尋着了十幾尾,都在學生的馬鞍上,可惜沒有真鯿,不然定要獻與太尉嚐鮮。”
童貫聽了哈哈大笑,道:“哈哈哈!你這小子倒也油滑。對了,老夫記得那渭城鐵板燒,當真是個絕對。可知道老夫當年也在渭城打過尖,嘗過那鐵鏖上燒製的魚膾,不過渭城除了鐵板燒之外,還有美酒也是不錯。昔年蘇子瞻那廝便寫過一首,叫什麼二八佳人細馬馱,十千美酒渭城歌,可對?”
黃傑聽了尷尬,當真賠笑也不是,發怒也不是。
這“二八佳人細馬馱,十千美酒渭城歌”出自蘇軾的《李鈐轄坐上分題戴花》,全文且也不提,只是這句“二八佳人細馬馱”說的乃是蘇軾的正妻王弗,也即是說這本是蘇軾寫自己妻子的詩句,卻叫童貫引來用作什麼“渭城的鐵板燒雖然好,美酒也是不錯”就有些過了,若黃傑聽不懂,自然也就被打了臉,要知道他如今的正妻可是蘇澈的曾孫女,換言之他也是蘇軾的曾孫女婿。
可若是聽懂了不發作,也還是等同於被當面打臉一般,你說尷尬不尷尬?
反正,以童貫的文化水平來推測,絕不會是他不懂詩文含義,胡亂拿這一句來湊合說笑!
也就在黃傑暗自思量要不要發作時,劉錡卻是搭話道:“太尉說笑了,渭城哪有好酒,只有一個西鳳酒還行,俺爹爹卻說這酒又苦又烈,尋常人只敢小口喝了祛祛寒氣,若大口喝下會燒着轟隆,只有喜歡袒胸露背的西夏勇士和縱馬馳騁的吐蕃好漢纔會大口痛飲,太尉竟然喜歡這等烈酒,也太過沒了品位!”
童貫聽了原先就是一愣,但很快便須眉大動,放聲大笑起來,直拍自己的胸口幾下後,這纔看看左右的隨員指着劉錡道:“看看,老夫就說過,劉仲武那廝膝下可會出了犬子。當初招降臧徵僕哥,他家大哥便敢隻身前去爲質,如今這九郎也是個聰慧伶俐的人兒,這般多智卻不去讀書,可惜了!”
劉錡便也叉手爲禮道:“多謝太尉誇獎,只是俺自小不喜讀書,就愛耍些槍棒,再說俺家裡已有善於讀書的兄長,所以俺還是在軍旅中打混來得快活!”
童貫便也點頭笑道:“好好!高太尉倒也捨得放你出來,你自小心些,莫叫他日後面色難看就是了。”
童貫與劉錡說完,就聽江中又是幾聲號炮連響,當即他自然顧不得閒話,又扭頭來看,此時只見十幾艏解索出陣的海鶻和鬥艦在水師本陣前結了小陣,號炮響過後便也收錨起帆揮槳往下江的黑船殺去。
只是那黑船的船陣面對衝殺過來的海鶻和鬥艦卻是一觸既散,便退便胡亂放着火箭,一時間江面上倒也打得熱鬧起來。
可瞧見童貫一面眺望,一面不停的眨眼眯眼,劉錡和黃傑二人也站在車樓中後部位,自然也瞧不見什麼,當即劉錡也大膽道:“太尉,俺有一個哥哥叫做花容,天生一雙好眼,如今他便在下面,不如叫他上來打望,好與太尉說些戰況。”
童貫聽了,便也扭頭答應道:“好!你且喚他來!”
當即便有侍衛下去喚來了花容,見禮之後便也由他上前打望,還別說這花容當真是一付天生的好眼力,聽他解說竟也真把差不多六、七裡外的江上戰況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這水戰開打,不比陸戰,江上既有風勢變化,也有水勢更迭,加上雙方雖然實力懸殊,可因爲各有所長倒也打得焦灼。那海鶻和鬥艦雖然塊頭大,可是不靈活,而日月盟的各式小船既不堅固也不耐戰,可也因爲小巧靈活的緣故,竟也不曾吃了大虧。
摸約打了大半個時辰,因爲水勢的原因,戰場上的雙方都漸漸往下漂流,差不多離了將近十里的樣子,縱是花容天生神眼,也有些瞧不清了的時候,卻聽見上游方向突然響了三聲號炮。
衆人忙來打望一看,赫然發現距離水師船陣不足二里水路的地方,赫然雲集了百餘艏小江梭,瞧起來該是先前僱來捕撈刀魚和鯿魚的漁戶船隻。一早分明是往上游跑了去,卻不知何時居然悄悄雲集到了衆人的眼皮子底下,而號炮顯然就是從這些江梭上發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