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與金國結盟之事,倒也不是王黼推動,此事論說起來幕後黑手還是童貫。
童貫當初於政和政和元年(1111年)使遼,在遼國轉了一圈之後自以爲大致瞭解了遼國形勢,又在途中遇到了燕人馬植。這馬植一族本也是遼國累世的大族,他自己當時也是遼國的光祿卿,這不過這遼國的光祿卿並非與大宋的清貴光祿大夫同階,而是掌宮殿門戶,兼掌皇室膳食、帳幕器物的總管,且不太受重用,於是在遇見了童貫之後,便向童貫獻策取燕。
當時也不知道這馬植是如何說服童貫的,只知道童貫將他改姓換名叫李良嗣,藏在使節團內帶回了大宋,不過數年間這馬植都是在童貫手下做謀士,且謀劃的是如何策動大宋起兵攻打遼國,哪怕是政和四年童貫前往安慶剿滅王慶叛亂之時,這馬植也都還留在汴梁策動攻遼的事情。
直到這完顏阿骨打異軍突起,數戰連凱更逼迫得遼國讓步最終建國之後,馬植也才生出了連金攻遼的想法來。而後與政和六年,童貫引他見了趙官家,便也獻計稱:“女真人對遼人恨之入骨,而天祚帝荒淫無道。本朝若派使臣從登、萊州渡海,和女真結好,相約攻打遼國,遼國可圖。”
這自打遼國興起以後,登、萊二州(也即山東半島)就已經封閉了上百年,不允許船隻下海與渤海以北的遼人通連,以至於久而久之(百餘年)後,竟也不再熟悉這渤海以北的土地情況,甚至聽說能從渤海渡船去到遼國的背面與金國交流,還有大臣笑話是南轅北轍。
不過趙官家畢竟是當皇帝的人,信息掌握的程度要比民間高了許多,便也來問可行性,於是馬植答道:“遼國必亡,陛下念及舊民遭塗炭之苦,恢復中國從前疆域,替天行道,以治伐亂,王師一出,身陷遼境的舊民一定會以酒相迎。萬一女真得志,先發者制人,後發者被人制,事情就不能成功了。”
當時的趙官家對此話深以爲然,賜他姓趙,任命他爲秘書丞,連金攻遼之議從此開始,後趙良嗣升爲直龍圖閣、提點萬壽觀,加官爲右文殿修撰。
而當時,王黼還在捧蔡京的大腿,而蔡京對童貫想出的這等連金抗遼的做法卻是嗤之以鼻,在他看來如今正是應該全力推進“豐亨豫大”國策的時候,管他遼國與金國狗咬狗作甚,甚至私底下還認爲遼國怎麼說也是上百年國祚的“大國”豈能被一個小小的疥癬之疾所困擾,此時不但不應該去打什麼落水狗,還應該藉機與遼國修好纔是。
王黼作爲蔡京一黨,自然是在旁複議,因此如今聽了黃傑這番似有所指的話後,不由心中小小一定。在他看來,不管邸報上說的遼金戰況如何,這遼國國祚綿延百年,如今國中帶甲也是以百萬計,而金國每次來攻遼國,不是三、五千就是七、八千,最近一次大敗遼兵也是在去年(政和七年),金國的勃極烈斜也領金兵一萬攻取泰州,斡魯古等領兵數千攻佔顯州,隨後遼國的乾、懿、豪、徽、成、川、惠等州相繼投降。
王黼那時剛剛做了少宰,便也有了資格來看軍情密報,見戰況描述,多是遼軍往往還未與金軍交戰便未戰先潰,上官也沒有誓死抵抗的,多是乍然而降,因此並不覺的金人會有多強,只是認爲遼軍已然沒有了早些年與大宋鏖戰的銳氣,而且與金國交戰之前往往都是內部高官和將軍最先瓦解鬥志,想來只要遼金兩國繼續打下去,大浪淘沙之後,遼國的精銳必然露出鋒芒,所以此時跑去連金滅遼無疑是個笑話,若是遼國醒過神來把金人滅了之後,轉頭知道了這宋金之盟,只怕還是個禍事。
而且,如今王黼手上還有一個秘密,卻是兵部職方司的密諜剛剛冒死從遼國發回來的消息,說是金國酋主完顏阿骨打剛剛秘密派遣使臣至遼國上京,對天祚帝提出要求冊封等十項要求。
其主要內容是:冊封阿骨打爲大聖大明皇帝,國號大金,享用玉輅、袞冕玉刻御前之寶;金爲遼兄國,每逢金主生辰、正旦,遼須遣使慰問;遼將宋每歲所輸銀絹之一半分送給金,並割讓遼東、長春兩路與金;另遼向金送還真阿鶻產、趙三大王。
天祚帝將金主的這些要求交由大臣討論,北樞密使蕭奉先聽後大喜,認爲只要同意金國的要求,就能消除禍害,永保太平,便鼓動天祚帝答應想來,如今已經派出了使者。
雖然王黼眼下得到的消息就只有這麼多,但這也說明了一個很大的問題,那就是金國應該……尚且……或許並無滅遼之意,這個時候大宋上趕着派了使者去,往好了想或許人家根本就不理會,往壞了去想,說不定反倒是送上了金遼二國從此交好的投名狀。
實際上,王黼想的也是不錯,而事態的發展卻是並未如他的意思。
這天祚帝當時派出的使者蕭習泥烈等一批職位很高的大臣擔任封冊使、通問使、讀冊使,攜帶天子袞冕、玉冊、金印、車輅、法駕等赴金,冊立阿骨打爲東懷國至聖至明皇帝。遼使抵金後,金主完顏阿骨打手下的漢臣楊樸卻認爲遼所用儀物制度並非都是天子之制,又只封金爲東懷國小國,冊文中既無遼稱金爲兄國,又有不恭之辭,要求遼使臣回去修改冊文。
而後遼使極力爭辯,阿骨打大怒,命笞遼使每人一百餘杖,當場打死遼使十數人,其餘沒死的全部收押入牢。直到第二年的夏天,完顏阿骨打才放回蕭習泥烈二人回遼,聲稱非要遼稱他爲大金國皇帝兄不可,否則他將領兵直搗中京(遼都城)。
結果蕭習泥烈回遼後,卻隱匿不向天祚帝報告此事,同時金所提封號之事也不了了之,遼金之間和議也就一直未能達成,這些消息遼國自然嚴密封鎖,便是大宋職方司的密探都未探得。
如今,王黼已然入彀,將黃傑當成了隱匿身份的老神仙,心機一動便來探問政事走向,黃傑見他竟是自投羅網,落入了早與他備好的口袋之中,便也笑道:“王相可知,宋、遼、金、夏之事,也在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