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黼使人窺見的陳東下篇之中,陳東倒也爲趙桓擬了三個計策,其中的下策乃是下詔強令太上趙佶裹挾在鎮江的勝捷軍解甲歸田,到時若是勝捷軍聽命解甲歸田,太上趙佶便沒了在鎮江自立小朝廷,與汴梁分庭抗禮的依仗,到時只要派出一部禁軍前往鎮江恭迎聖駕,這禍事或可消弭。
當然,若是勝捷軍抗旨不尊,那就只有造反一條路可走,而如今東京汴梁本身就有二十萬禁軍,加上在河北還有十餘萬暫歸种師道、种師中二人統帶,正在雄、霸二州重新鞏固對金防線的各路勤王之師,倒也不怕這區區萬餘人作亂。
不過,此計一出,太上皇趙佶與今上趙桓不是握手言和父慈子孝,就是父子反目禍起鬩牆,所以這算是下策。
而陳東所擬的中策,則是派出使者將之前貶黜“十四賊”的詔書,給如今傍在太上皇趙佶身邊的樑師成、朱勔、童貫、蔡攸、蔡懋等人,該貶謫的貶謫,該流放的流放,這幫人要是遵了旨,便等於斬去了太上皇在鎮江搞復辟的臂膀。若是他們敢抗旨不遵,那就更好了,直接派出內官擒拿。
至於說陳東的上策,卻是沒有在下篇裡面寫明,但僅是這中下兩策,叫王黼看來也太過陰毒了,策策都是逼迫着太上皇和今上父子反目的毒計,況且陳東要處置樑師成、童貫等人的手段,也不能不叫王黼擔心,因爲他也是名列“十四賊”之人。
只是沒想到,這不敲打還好,一敲打之下居然捅了個天窟窿,如今陳東給出的上中下上策居然換成了“派人請”、“親自去”和“去泰山封禪”,自然叫王黼大吃了一驚。
說實話,之所以趙桓與王黼商議,讓陳東來上這個奏疏、出這個人頭、捅破這層窗戶紙,也是被太上皇在鎮江逼得沒有辦法了。
前文有述,太上趙佶去了鎮江之後,既是《截遞角》、又是《止勤王》、又弄什麼《留糧綱》,除此之外,亂命亦是頗多,豈止這三道。在鎮江扎住腳跟之後,太上趙佶還按照其自定標準,論功行賞,“增秩賜金”,以致“行宮如市,有再任者,有進三官者,有召赴都堂審察者。恩賞僭濫,非散官之比也。”
而後“墨制紛然,專易守令,遷官賜報,略無虛日”,各地官員紛紛表達了“惑於誥命並行,而莫知有朝廷矣。”
甚至太上趙佶江山雖改,稟性難移,依然重用宦官,更讓他們擔負到開封刺探情報等重任,“其往來京城,蹤跡詭秘,如鄧珙者;傳播詔書,以惑衆聽,如劉謐者;妄議朝政,不循本分,如徐霽者;朋附道流,兇惡稔着,如董舜賢者。”
到了如今,金軍北退之後,趙桓也才從各個渠道得知了他親爹在鎮江的所作所爲。
與此同時,汴梁城中早已是議論洶洶,什麼“東南之地恐非朝廷”,又或“將復辟於鎮江”之類的傳說流播甚廣,況且不能視爲不根之語。不少士大夫憂心如焚,紛紛上書,驚呼:“自江以南,詔令將壅不行”
便也有了陳東上疏稱“今日事勢之急,殆有甚於北敵者”,“江浙之變,蕭牆之禍,不可不慮!”
其實,對這個事情憂慮最深的人,除了趙桓還能有誰,因此這些日子他也是日夜寢食難安,與王黼、東宮衆和朝臣衆日夜密議,就是想不出解決的辦法來。
最後的最後,但陳東這隻愣頭青跑來冒頭的時候,便如一根救命稻草般,叫趙桓死死的抓在了手裡。
說一千,道一萬,也就是這一瞬間的功夫,大殿內風箱嗚呼,卻是沒有人敢發出聲來。
忍了良久,最終也就瞧見趙桓身邊東宮衆中平素最爲耿直和剛直不阿的李若水抱着朝板出列,拜道:“陛下!陳東不過區區一介太學生,所議之事,不過是街頭不根之語,萬萬不可……”
“李侍郎所言甚是,陛下!”也在這時,就聽得王黼猛然高聲一喝,便也將李若水的話頭打斷,但見他忙也與一臉愕然不知所措的李若水使了眼色,而後便道:“不過街頭物議,空穴來風而已!當今之計,迎還道君皇帝還是次要,如今種家二位老將軍領軍十數萬戍北,鞏固邊防、調集軍資、收復失地方纔是大事啊!陛下!”
王黼如今雖是廢相,又是白身,本來是沒有發言權的,不過當初金軍城下訛詐,趙桓上趕着議和卻籌措不出賠償的資金時,還是王黼出謀劃策,叫他在數日之內硬生生將數百萬貫的金銀籌齊,所以如今雖然礙於民間態度將他削官罷黜,但實際上這朝廷之中還真缺了他不能運轉,所以在這大朝會上,雖然他穿着一身素服站在殿角,但發言權還是如他依舊擔任太宰時一般。
有了王黼帶頭,頓時白時中、鄭望之等腦瓜子靈活的人也即可會過意來,忙也出聲附和,並開始掰起手指頭給趙桓算起了种師道的北戍軍一日的吃穿用度就有幾多,而如今東京城內的府庫之中幾乎空無一物,甚至當初太祖時建的封樁密庫也早就清潔溜溜了。
總之一句話,十幾萬人的大軍,一日吃用就要至少數萬貫錢財、數千石米糧,更別說征戰所需的兵器甲冑、馬匹被服,還有撫卹犒賞。由於种師道如今帶領的乃是各地雲集而來的勤王之師,建制本是不全,配給更是不足,據說如今好些小股的義軍隊伍已經餓得快要吃土了,种師道也是接連發回了好幾道要求物資補給的文書。
一時間,滿朝的文武都是懂事配合王黼,竟也當真把將要因爲封禪這個事情陷入瘋魔狀態的趙桓給帶跑偏了。
在衆人的輪番轟炸之下,趙桓也果真被岔開了思路,不再去想什麼泰山封禪的事情,開始琢磨起來如何去給种師道弄錢弄物資。
但也說,趙桓與衆人議來議去,最終也僅拿出了幾個不是辦法的辦法,除了下詔從各地調集之外,便也只有如當初籌集賠償金軍軍費時的手段,靠從民間捐輸募集,待得趙桓在白時中手擬的,要求東京城內富戶、商家、優娼捐輸詔書上簽字畫押下印時,卻是狠狠的瞧着殿外正南的方向,心中埋怨道:“都怪黃傑,既阻得下金人,又能放那宗望帶着金銀跑脫,唉!”